蘇白嚼著嘴里的紅燒肉，忽然想到在隧道里的時候，妖怪們分食尸體的場景，那一塊塊鮮紅的血肉被撕扯下來，大坨的內臟掉在地上。
那腥臭難聞的氣味此刻在他的記憶里越發(fā)清晰，不斷刺激著他的胃部。
他停下了咀嚼，這嘴里油膩的紅燒肉難以下咽，他想到自己本質上跟那些妖怪沒有什么區(qū)別，都以吃其他物種的尸體為樂。
酸熱的胃液涌了上來，他抓起床邊的垃圾簍，將嘴里的紅燒肉吐了出來。
母親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怎么了，不舒服嗎？”
他吐完了之后，母親用餐巾紙擦了擦他的嘴。
“我最近沒胃口，不要再給我打葷菜了，打些素菜就行?！碧K白躺回床上，大口喘著氣。
母親見蘇白不想吃飯，也就沒勉強，將飯盒蓋上。
“我去給你買些餅干來吃。”母親說道。
蘇白點了點頭，吃餅干至少不會令他想起那些肉的腥味。
母親離開后，蘇白將枕頭墊高了一點，背靠在枕頭上，閉目養(yǎng)神。
病房里很安靜，另外三個病床都是空著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應該也都洗過，一股洗衣粉里摻雜的茉莉花香味。
這是縣中心的第一人民醫(yī)院，可不是私立的莆田系醫(yī)院，一下子有三個病床空出來，算是很少見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無意間聽到兩個巡夜的護士聊天，說是他住的這個病房，在他入住以前曾經(jīng)住了四個老人。
四個老人都沒有得嚴重疾病，只是些老年人身上常見的慢性疾病。
可蹊蹺的是，四個老人都在同一天晚上去世了，死得悄無聲息，醫(yī)院檢查了很久，還找來了市里的專家，得出的結論是四位老人都死于心力衰竭，沒有外力作用的痕跡，服用的藥物也都質量合格，定時定量，沒有濫用藥物的情況。
老人的家屬來醫(yī)院鬧過一陣子，非說是醫(yī)生用毒藥害死了老人，不然不可能四個老人同一天晚上去世。
有新聞報道過，國外有一位護士通過大量注射藥劑殺害重癥或者垂死的病人，美其名曰讓他們少受點痛苦，一直殺了好幾百人，才被一個病人家屬發(fā)現(xiàn)。這件事登上新聞后引起轟動，那位護士被冠以“堪比**劊子手的殺手”，媒體還給她取了個“惡魔護士”的外號。
家屬們的懷疑也不是毫無道理，公安局介入調查過，調查了幾個月也沒發(fā)現(xiàn)醫(yī)院犯罪的跡象。
醫(yī)院只能當個冤大頭，賠償了一些錢給病人家屬，這才平息了這件事。
此后，這間空置的病房里常傳來異響，有人說是四個老人的靈魂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每到他們死亡的時間點，他們就會在病房里徘徊。知情的病人和家屬都不愿意搬到這間病房來，導致醫(yī)院在病房緊張的情況下，依然將這間病房空置了幾個月。
直到蘇白車禍受傷住院，被直接安排到這間病房，當小白鼠實驗。要是蘇白住著沒事，那醫(yī)院就可以向外面的人宣布這間病房是可以住人的。
蘇白沒想到他能一個人住一間病房是這個原因，他還以為是醫(yī)院特別照顧他呢。
不過他在這住了一段日子，并沒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在醫(yī)院，死人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哪間病房哪張病床上沒死過人，要是顧慮這顧慮那的，都沒必要來住院了。
蘇白聽見了病房門開的聲音，一個年輕的男醫(yī)生拿著病歷薄進來。
“怎么樣，手臂能夠進行簡單的移動嗎？”男醫(yī)生問蘇白。
“可以舉起來，但還是握不住飯勺?！碧K白抬起左手胳膊給男醫(yī)生看。
男醫(yī)生捏了捏他的肱二頭肌處，問道：“會不會痛？”
“有點，但不是很痛。”蘇白皺著眉頭回答道。
男醫(yī)生點了點頭，在病歷薄上寫著字。
“醫(yī)生，我這要什么時候才能出院？”蘇白問道。
男醫(yī)生看了蘇白一眼，說道：“你沒聽說過，傷筋動骨要一百天嗎？你的四肢幾乎都骨折了，一百天估計也只能好個一半。”
蘇白聽到一百天都康復不了，頓時急了：“醫(yī)生，我明年就要高考了！”
“你要是真那么想?yún)⒓用髂甑母呖家膊皇遣恍?，到時候你應該能康復到用手寫字的程度，只要腦子沒壞，手能寫字，你照樣能考試?！蹦嗅t(yī)生說道。
蘇白情緒低落，想想也只能這樣，估計到時候還得買輛輪椅，讓母親推著他進考場。
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竟然要以這種方式進行，心里不難受那是假的。
病房門又響了，兩個護士用輪椅推著長發(fā)女孩進來。
長發(fā)女孩身穿著藍色條紋的病號服，眼神空洞，像是失了靈魂似的。
她的長發(fā)應該有一段時間沒洗了，濕黏濕黏地貼在臉上，臉色蒼白得可怕。
最令人揪心的是，她的左臂位置空空蕩蕩的。
蘇白看到她失去的左臂，就想到在隧道里，釘子男活生生地撕下她一只胳膊的情景，她沒痛死過去，已經(jīng)算很堅強了。
“隔壁病房的人投訴說她太吵了，所以給安排到這間病房里來?！弊o士對男醫(yī)生說道。
“就讓她睡旁邊的病床吧?！蹦嗅t(yī)生指了指蘇白旁邊的空病床。
護士們將長發(fā)女孩抬到病床上放下，然后又給她打了一瓶吊針。蘇白看到女孩消瘦的手臂上，青筋凸露，護士都不用仔細找動脈，就把針頭插了進去。
自始至終，女孩連眼皮都沒眨，就跟癡呆了似的。
蘇白心想，她在隔壁病房的吵鬧聲，連他這里都聽得到，怎么現(xiàn)在不吵了？可能是吵累了吧。
男醫(yī)生拍了拍蘇白的肩膀。
“她跟你在同一輛車上出車禍，也算是有緣，你沒事的話，就跟她多聊幾句，開導開導一下她。我看你精神方面恢復的不錯，抗壓能力挺強?！?p> 蘇白有些無語了。
男醫(yī)生是從哪里看出他抗壓能力強的，他都快愁死了，臨近高考的關頭出了這么檔事情。
等醫(yī)生和護士關上病房門，蘇白歪過頭看著長發(fā)女孩。
“喂！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長發(fā)女孩依然一動不動，眼皮都不眨一下，跟個假人似的。
“不說就算了。”蘇白自討沒趣。
男醫(yī)生還叫他多跟女孩聊天，可這女孩根本沒辦法聊天，或者是不想聊天。
客車上時，他們兩個坐在同一排座位上，現(xiàn)在住醫(yī)院了，他們兩個作為整場車禍僅有的兩個幸存者，竟然還隔著病床睡，算是有點緣分吧。
蘇白再看一眼女孩，女孩已經(jīng)閉上眼睛了。
看來她還是有點反應的。
母親買了餅干回來，她看到蘇白隔壁的病床睡著長發(fā)女孩，問蘇白：“護士把她換到這間病房來了嗎？”
蘇白點了點道：“恩，他們讓我多跟她聊聊天?！?p> 母親嘆了口氣，似乎有點可憐這個長發(fā)女孩。
“這個姑娘挺可憐的，我聽護士說，姑娘的父母都離異了，各自組建了家庭，都不想要她，她平常跟老家的奶奶住在一起，這次出了車禍，老家的奶奶腿腳不便利，沒辦法過來，只有她一個住在縣城的姑媽來看過她?！?p> 女孩似乎在聽母親說的話，一行淚水從閉著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母親是個心腸軟的人，她看女孩這么可憐，也就不計較這女孩可能隨時會發(fā)瘋吵鬧。
她還放了一包餅干在女孩病床旁邊的床頭柜上。
到了傍晚，母親就先回去了。他們家在縣城有很多親戚，蘇白住院期間，母親就借住在親戚家。
蘇白嘴里啃著巧克力餅干，在醫(yī)院最痛苦的事之一就是無聊，他的手機丟了，警察也沒找到還給他過。
不能刷手機的話，那就只能看電視了。
每個病房里都有一臺有十幾年高齡的小彩電，能搜到的臺不僅少，電視信號還很不好，看著看著電視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雪花點，發(fā)出沙沙的刺耳聲音。
他被這聲音給吵煩了，直接將電視關掉，兩眼瞪著天花板發(fā)呆。
突然，旁邊的病床響起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