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信
這雪,下了一天一夜,終于霽了。
“嘭——嘩——”
“先生!”聽到屋內(nèi)的巨響安蘅急忙沖進(jìn)屋子。
孟青壚像一座石像一樣站在那里,抬頭望著,輕聲喃語:“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她無語?!跋壬?,是屋頂塌了!哪里有什么風(fēng),哪里卷走什么了?”
“俄頃風(fēng)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這大晴天的,先——生——這屋頂都塌了,您就別在這兒吟詩了吧!先生!”
先生毫不理會,“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他這才補上一句,“大概是雪下得太厚了吧!”
“還‘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要凍死就凍死你一個,我可不想做個凍死鬼……先生,您要是再吟詩,不趕緊修好屋頂,晚上我們就真得被凍死了!”
孟青壚不慌不忙地說道:“我這身體,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蘅兒,還是快去請人來修……”
安蘅將手伸到他面前。
“嗯,怎么了?”
“錢?。∠壬?,我身上又沒錢!您不是吟詩吟傻了吧?不給人家錢,誰會給我們修屋頂。”丫頭理直氣壯地說道。
先生從腰間的小布囊中捏出幾枚銅板,穩(wěn)穩(wěn)地放到她的手掌心中,“給,應(yīng)該……夠了吧……”
“切,真小氣!行了先生,我去找人!”
安蘅剛跑出院門去?!鞍?!”
笆籬外一聲馬嘶鳴,“吁——”
孟青壚拄著木杖踉踉蹌蹌走了出去。
“小姑娘,你沒事吧?”馬上的人向坐倒在地的安蘅問道。
“沒事沒事!”她笑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輕輕撫過馬兒的腦袋。
“請問這是孟青壚先生家嗎?”
“你是……”安蘅眼中露出些警惕。
“哦,你別誤會,是謝大人派我來送信!”
“哪個……謝大人?”
“太醫(yī)令謝儀謝大人。”
安蘅雙眸頓時亮了起來,“是師父的信!他怎么樣了?”
“太醫(yī)令謝大人一切安好,說是怕家里人擔(dān)心,專程派我來的,這地方果真不太好找呢!”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她繼續(xù)追問道。
“如今……北方戰(zhàn)事未平,尚不好說,大人只言讓你們放寬心些。”
她似乎有些失落。
“蘅兒,來者何人?”先生的聲音傳來。
“先生,是師父托人來信!”
信使接著說道:“對了,大人特意囑咐,此信……此信一定要親手交到孟青壚先生手上!”
“喏——那人便是,我給他就好了!”
信使將信取出?!凹热恍乓阉瓦_(dá),謝大人交給我的任務(wù)也完成了,那小人便告辭了?!?p> “有勞大人了!”孟青壚向院外微微作揖。
兩人坐在火爐旁,爐火燒得正旺。
“孟青壚親啟”豎著五個大字赫然信上。
“先生,快打開看看師父信中說了什么?”安蘅期待地探過頭來。
孟青壚指了指信封外的字,“看到?jīng)]有,寫的是……我……親啟……按理來講,只得我一人看!”
“那是我?guī)煾刚O!”
“嗯?”孟青壚狠狠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你看……你看……”她嘴上說著不看,小眼卻一個勁兒地往那邊偷瞄。
孟青壚緩緩拆開信封,故意將信紙立起來。他的神情突然嚴(yán)肅起來,仿佛空氣都凝固一住了。
安蘅自然發(fā)覺有些異常,“先生,師父……信中說了什么?先生……先生!”
先生回過神來,笑容又回到臉上,“昂,沒什么沒什么!”
他眼神的躲閃,越發(fā)引起了她強烈的好奇心,她下意識地想要把信搶過來,“給我看看……給我給我……”
“不給不給!”
“給我!”她的語氣也愈發(fā)強硬。
“不給!”
“快給我!”
“唉唉——小心點兒——”
孟青壚瘦弱的身體一下子就被她撲倒,他目光一瞥,順勢將手中的信紙撇進(jìn)了旁邊的火爐中。
爐中的火焰猛然間燒得更旺了,眨眼間只剩下些被熱浪吹出的灰末。
“孟青壚!”她的眼淚控制不住涌了出來。
那是……那是師父的信啊……這么幾個月來,唯一的一封信啊……是她渴望、期盼已久的……
“蘅兒,對不起。”望著她早已哭紅的眼眶,他無可奈何,可是因為他知道,他必須這么做。
他用力地將她抱在懷中,內(nèi)心卻是百感交集。
哭罷,安蘅直勾勾地盯著先生,盯著這個除了師父以外她最信任的人?!皫煾浮€好么……”
“他……皆安好?!?p> “師父他……還說了什么?”
“他說啊……讓我監(jiān)督你趕緊背完《傷寒論》,他回來可是要檢查的!”
“你騙人!《傷寒論》師父早讓我背過了,先生……師父……他到——底——說了什么?”她那犀利的眼神,令孟青壚全身一顫。
“蘅兒,你……你……別別像審問犯人一樣……審問先生啊……”
安蘅天生聰慧過人,觀察力尤其細(xì)致入微,什么事也休想逃過她的眼睛。“先生,你剛剛表情明明……”
孟青壚長舒一口氣,“好了,罷了罷了,真是怕了你,不瞞你了,是……是你師父說北邊寒疫本來已經(jīng)有所抑制,誰料又再次突然爆發(fā),將士病亡者無數(shù)……北邊突厥趁人之危,前后多次偷襲,雙方一直僵持不下……”
“那……那圣上還不再派援兵增援?”
孟青壚搖搖頭,“你師父說,離開長安之前,圣上私召他下了死令,讓他與安北將士共存亡,安北在他在,安北亡他也不必再回來了!”
“這不是圣上成心要置師父于死地?”
“放心吧,以你師父的本事,他可死不了……再者說,圣上恐怕也不會讓他這個東都第一圣手就這么輕易死的吧……畢竟……圣上欲求長壽還需要你師父呢!”
“那倒是!”
“看你這臉,都給哭花了?!泵锨鄩辣涞氖州p輕撫過她的臉蛋。
“嘶——涼!還不都怪先生你,害得人家著急?!?p> “好,怪我怪我……行了,你還是趕快去城里請人來修屋頂吧!要不……我們晚上可就真的該被凍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