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吞噬得似乎只剩下一絲輪廓，清歌苑的燈火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亮著，美酒佳人，醉生夢死，“九兒”站在隕光樓里，不可一世地望著被踩在腳下的垂朗城，一抹艷極的笑勾勒在臉上?！八遍_始靜坐修煉，完成“她”最華麗的蛻變。
“不知道我有沒有來遲一步?！狈路鹛焐裢蝗唤蹬R，白衣男子目光里竟有一絲奇妙的欣賞，甚至，憐憫。
“你怎么會在這里？殘月島里那些沒用的東西難道連幾天都撐不住么？”九兒雖有一絲慌張，卻并沒有亂了陣腳?！八钡穆曇羲坪趼咏四新?。
“連西山獵王的半獸元神我都不怕，那些亂七八糟的山野怪物，似乎還是阻擋不了我的?！崩璞鞠胧┓ㄗ柚咕艃旱男逕?，卻未曾想“她”已自動斂氣聚神，站了起來，一身白裙衫已變成了白束袍，精致的發(fā)髻也變成了披散的長發(fā)，容色依舊美艷動人，眉眼卻透出一股似有似無的飄渺的英氣。
“你怎么知道他也是被我控制了？你竟然會懷疑我？修成六尾時我就已經可以掩蓋住我的妖氣了，任憑你靈力再高，也不可能看穿我的。何況……”
“何況你白九兒那么單純善良，通情達理，怎么可能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妖物呢？不錯，我之前一直沒有懷疑過你，我一直認為你是這清歌苑里最干凈最溫柔的女子。所以我雖然察覺出這清歌苑里冤魂之氣，卻怎么也想不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你。”
“你是怎么懷疑到我的？什么時候開始？”
“說到底你并不算太聰明，很多事情你都錯得過于明顯了。畜生就是畜生，永遠聰明不過人?！?p> 九兒聞聽此話，蒼白俊美的臉龐下突然游走出幾絲青綠色的脈絡，身后陡然長出九條碩大無比的白色尾巴。一股強勁的風席卷了整個隕光樓，拉黎趕到渾身寒冷得如墮冰窟。仿佛呼出一口氣就會凝結成霜花。“我果然沒有猜錯，只有上古神獸九尾狐才會攝人魂魄來修煉妖尾?？磥砹醿旱拇_是最后一尾，她那么單純，你竟然下得了手？”
“她必須單純，否則又怎配做我的尾巴？她們都應該謝我，因為是我，讓她們得到了永生?！?p> 九尾仿佛迎風見長，一瞬間仿佛遮天蔽日，凜冽的風仿佛能把人的臉劃出一道道裂痕來。
“可惜我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你已經修成了正身，靈力似乎在我之上?！?p> 九尾聽了他這話，反而收起了尾巴，一瞬天地仿佛平靜下來。拉黎安安靜靜地站在已開出月牙的明月之下，仿若之前在垂朗橋下垂朗河上的扁舟上遺世獨立的模樣。
“你我并無多少牽扯，我也不想和你動手，只要你不多管閑事，你我可以各走各路?！?p> “我還有別的選擇么？”
“有，死在我手上?！?p> “她們已經成為你的妖尾，便再無重生之法，即便我靈力高強打敗了你也于事無補，更何況我很快就會死，但卻并不想死在你的手上。堂堂一國祭師，死在一個妖物的手上再怎么也說不過去不是。”拉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臉上現(xiàn)出一絲遺憾的意味?！?p> 九尾看著眼前讓人出乎意料的男子，不免產生了更多好奇?！霸捳f回來，你是什么時候懷疑我的？”
“那一日我搜魂陣被破，追出去看見紅色的背影，我便以為是歡娘，其實不過是你假扮的罷了。一，以我的速度，以歡娘的速度，我不可能把人給跟丟了，而我住的廂房到歡娘的歡喜樓這段路線里除了你的風月樓，其他樓都已經是人去樓空。我至你的風月樓處，你恰好出門，本意引我相信我所見就是歡娘，但你恰恰忽略了一點。夜半時分，你廂房無燈，你衣衫整齊發(fā)飾規(guī)整地走出來和我談星說月，就算真的你徹夜不眠，難道和衣而坐直到三更？”
“所以其實我是個很笨的人，做狐貍做得如此失敗?！本盼沧焐线@樣說，心里想的卻是，的確，我原本不是狐貍，是人，自然并不得會太聰明。“還有呢？”
“第二，你用獵王的元神引我去歡娘的歡喜樓，一來讓我以為歡娘就是真兇，一方面在宴會上動手腳，是怕我真的出現(xiàn)在宴會上，有可能壞了你的好事。但有一點你沒有料到?！?p> “哪一點？”
“事發(fā)當日，我問過歡娘，她說她直覺告訴她你還活著，這也是她執(zhí)意要去找你的原因。她覺得這次和往日幾位姑娘被害的情況不一樣的是，以前那幾位姑娘都是儀式之后被人在閨房中害死的，這次輪到你了卻不一樣。我想了很長時間，實在是找不到其他關鍵人物和線索出來，不過我也還是沒有排除對歡娘的懷疑。直到我冒了個險，在她面前給她機會讓她除掉我，于是我在她面前施了‘搜魂咒’?！?p> “你果然是個聰明而且勇敢的人?！?p> “不，比起歡娘來，我還是有點差別?！?p> “怎么說？”
“其實后來歡娘告訴我她是懷疑你的，我沒想到的是，她才是最早開始懷疑你的人。她知道你的一些事，這也是她早晚得死的原因吧?！?p> “她的確是知道得有些多，她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在去殘月島的路上，她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自從你來到清歌苑，你就一直對清歌苑的每個姑娘的情況很好奇，并且主動幫歡娘分擔打理清歌苑的日常事務，而且舉辦花魁禮宴是你的建議，甚至在一連串的事情出過之后你仍然堅持繼續(xù)舉辦這種儀式，維持所謂清歌苑的傳統(tǒng)。想來你之所以堅持這些，或許是因為至陰之日里，你的靈力會比較旺盛，做起壞事來會干凈利索些，而且人多眼雜，反而好動手。實話說，在堅持舉辦儀式這一點上，你的確是做得太明顯了，也難怪歡娘要懷疑你。”
“可你還是決定去殘月島?！?p>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個鈴鐺是假的。你知道我的術法可以從器物上得到線索，所以那個鈴鐺是你故意從殘月島上取來誤導我，讓我以為你們就在殘月島上。當時我沒想到的是最危險的地方其實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一直都躲在清歌苑里修煉，直到有一天修煉成真正的九尾妖狐?！?p> “就憑著這些單薄的感覺，你就認定是我做得？”
“在和歡娘去殘月島的路上，我問過她一些問題，我也從她那里知道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是，也是我懷疑你的最大理由。”
“哦，什么事？”
“那一日原本并不是你的生辰，因為歡娘說你當日來到清歌苑的時候并沒有透漏你的年紀生辰，后來你與玲兒感情變得很好，所以你把她的生辰前一日用來做你的生辰。所以第二日玲兒失蹤的時候，正好就是玲兒自己的生辰，那個最后一尾的至純至陰的魂魄，其實就是玲兒?？僧斎漳慵傺b先被擄走，然后玲兒才失蹤，這樣最不可能是兇手的人自然是你了?？蓱z的玲兒，其實就死在了清歌苑里，無端端做了你的尾巴?！?p> “玲兒是我早就挑選好的，也是最關鍵的一尾，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本來一切都是很順利的，可當我修煉好了六尾時，不留神被那小獵賊偷走了原本打算開始修煉的那兩尾，我剛追蹤到他時卻發(fā)現(xiàn)精魂已經到了你的手上。我不知你的靈力深淺，只得先帶你回清歌苑，我知道你不好對付，所以只是想轉移你的注意力。至于那個獵賊，不過罪有應得。至于歡娘，雖然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懷疑我，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利用殘月島的妖物除掉了她，雖然我并不忍心?！?p> “狐生九尾，一尾一魂。你已經修成正身，如果你潛心修煉，不需多少時日便能修成正果，你所殺之人所造之孽也可在他日積德行善彌補直到功德圓滿?！?p> “我這樣豈不是很好？妖與仙的區(qū)別就是妖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自己應該做或者必須做的事。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多聊，我要離開了，你想動手么？”
“我不想。我應該不是你的對手?！崩韬苷\實。
“好歹相識一場，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其實是個有名字的人，我叫金臨風?！?p> 拉黎一動不動地看著九尾的背影，對他話語中那個“人”字的重音若有所思。拉黎并沒有追上去，因為一來他的速度未必比得上狐貍，二來，他手上的掌輪告訴他，他已經時日無多了。很多事情對他來說，都已身不由己。
他只是在那隕光樓里，俯視著夜幕中的垂朗城，仿若天神俯視著人世間的蕓蕓眾生，那樣的高度，除了孤獨，便還是孤獨，除了疲憊，也仍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