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吃飽喝足了,你們可以出去了,我要扎針了?!痹茒湠鳑]有反駁,掃了他一眼道:“都回去休息吧?!?p> “就是。我一會看完就走了,有事會叫你們的。”
“小姐…”
“聽話,去吧?!北娙艘娝h首便紛紛離去,待眾人散去云姕烑才看著他道:
“看你欲言又止的,你想和我說什么?”
“我不是說了么,扎針啊。”說著從藥箱里拿出一排排銀針,云姕烑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一直偷偷盯著她的封亦忽然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驚喜道:
“哎!我以為之前是我看錯了呢,原來你怕扎針啊!”
“我說你之前昏迷著,我扎你,你居然還會皺眉。哈哈哈哈?!?p> “……封亦?!?p> “干嘛?”聽到她叫他,他習慣性的全神戒備起來。
“你真的,很無聊?!闭f著翻了個白眼給他,側(cè)過身閉上眼,不再搭理他。
“……”
“云姕烑?!?p> “嗯?!?p> “我有話問你?!笔掌鹆随移ばδ樀姆庖?,難得認真。
“嗯?!?p> “你的身體,你自己知道么?!?p> “知道?!?p> “我之前說你慧極必傷,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也知道。”
“那你…他們都不知道?”
“嗯?!?p> “你背后的傷?”那是他給她換藥的時候才看到的,那背部的傷簡直什么都有,劍傷、刀傷,層層交錯,傷痕累累。
“成年舊疾。”
“還魂丹,幫不了你。”
“我知道。我也沒指望改變什么。”
“那你明知道…明知道那百消丸于你有用,你還…”你還怎樣?他說不出口,他們原本的打算不就是想借她之手將藥給到白晨鳳的么,她也的確給了,那么現(xiàn)在,他好像也沒有資格說些什么。
“……”是啊,她能不知道么,所以她才千方百計的弄了過來,可是一顆給了三表哥,為什么呢,因為她需要桑家啊,另一顆原是給自己的,可是呢,還了人情債啊,似乎還不太夠啊。似乎想到什么,她看著他,似笑非笑道:
“你們不是想我給他嗎?”
“你…你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是啊,我一直知道啊,怎么知道?你不是說了么,慧極必傷?!?p> “得到的都是要還的啊?!?p> “那你為何…”
“因為心中有愧啊?!笨粗龕澣坏谋砬?,他無言以對,靜默了一會道:
“你知不知道,你這次受傷會…我…幫不了你什么。”
“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強調(diào)了?!?p> “你其實如果不那么…還可以…”
“嗯。我會遵醫(yī)囑的?!闭f著看著他笑了笑,笑容更多的,確是落寞和敷衍。
“你不打算告訴他們么?”
“不打算,所以我的郎中大人,也請你緊緊閉上?!?p> “那姬南琋呢。你也不打算告訴他么?”
“……告訴他做什么。”
“別說你看不出來他喜歡你。”
“封亦,你是不是沒有喜歡過人?”若有一日你真心喜歡上一個女子,你便會知曉,你所有開心的事都可以和她分享,但有的事,你卻并不想讓關(guān)心你的人知曉。見她飽含深意的看著自己,封亦有些結(jié)巴道:
“這…這和我說的有什么關(guān)系?!?p> “你該把他帶走的,回你們的鳳丘去?!?p> “你!你這個女人不識好人心?!?p>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自會為自己負責?!?p> “你怎么負責!你知不知道他為了救你偷了家里的兵符,又跑死了幾匹馬,他現(xiàn)在在這里有多危險,他…”
“所以,趕緊帶他走,再晚,怕是就走不了了?!?p> “你…分明是關(guān)心他的?!?p> “我沒有?!?p> “你有?!?p>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都陰險,你們呆在這里不怕我出幺蛾子額?”
“你這個人真是…”
“真是什么?”
“朽木不可雕也?!睉械煤退隣庌q,封亦氣呼呼的把窗關(guān)的密不透風,轉(zhuǎn)身在桌邊坐下,恨恨的吃起了點心。
“說起來,初冬的手藝倒是真好?!甭犈匀丝淦鸪醵?,她便會露出驕傲的神情。
“那是?!?p> “我倒是一直忘了問你,你這傷…”
“干卿何事?!?p> “額,我不過是隨便問問,好歹我救了你,你至于這么針鋒相對么?!?p> “……”
“誰給你傷的???”
“……”
“你那么精明,哦,不是,你那么聰明,誰能傷的了你?!?p> “云赪燚?!?p> “哦,他啊???,等下,咳咳,你說誰?誰?”太驚訝導(dǎo)致他一不小心把自己噎著了,云姕烑見他瘋狂喝水才堪堪穩(wěn)住了自己,小聲的又說了一遍。
“云赪燚?!?p> “云…云赪燚?那不是你弟弟?”
“……”
“哎?你開玩笑呢吧?”見她不說話,他就知曉,她沒有玩笑,她的弟弟想殺她。
“哎喲我去,這夠狠的啊,扎的再深點,你可真就一命嗚呼了啊,神仙都救不回來。”
“……”聽著他的話,云姕烑不自覺的捂住了自己傷口,是啊,真深啊,一刀狠狠的扎進了她的心底啊,她甚至記得那種尖銳的刺進肉里的聲音。
“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就是嘴欠。”
“你也知道啊。”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說著火燒屁股似的走了,待他離去,她才開始靜下心來躺著,眼睛盯著床幔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怎么樣?!?p> “沒事,嘴巴毒的很。”
“你又招她了?”
“什么叫我又招她了!你這說的是人話么!”
“哎,我懶得和你們說,睡覺睡覺!”說著推開了姬南琋緩步離去,不知為何,他莫的頓住了腳步,回頭望去,便見他站在樹下,看著那秋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南琋!”聽封亦叫他,他便回來看來。
“你想幫她便帶著鐵騎來了。”
“你要救她,我也幫你救了?!薄?p> “你還想怎樣?你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我們該回去了。”直到他離去,他都沒有回答,他知道,他們該回去,他只是不想、不愿。
時間遠比想象中過得更快。一眨眼十日便這么過去了,云姕烑已經(jīng)可以下地了,此刻的她安靜的坐在秋千上,看著一群鳥兒歸巢。
“你怎么出來了?!闭f著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她側(cè)眸看著肩上的披風,不自覺的裹緊了身子。
“屋里呆的悶,出來透透氣?!?p> “天冷。你該多穿些?!?p> “這么多天了,你怎么還不回去。”
“這么多天了,這句話你講了八百遍了?!?p> “……”
“我為什么不回去,你不知道么?!?p> “姬南琋?!?p> “我在?!?p> “……”
“有些景色雖美,卻不是久留之地。”
“這么多天了,我一直有句話想問你?!辈恢罏楹危犅勊脑?,她的手不自覺的蜷縮起來。
“什么話。”
“你可愿…可愿隨我去鳳丘?”時間似乎停格在這一瞬間,他沒有催她回答,她也沒有急著拒絕。
“跟你去鳳丘?”
“是?!?p> “以什么身份?乾倉郡主?將軍府的小姐?還是那些汲汲營營的無名之輩?”
“我可以給你重新塑造一個身份。”
“然后呢?呆在你偌大的侯府里做一個日日等你歸來的小妾?”
“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女子?!?p> “我會娶你。”娶?聲音很淡很輕,卻好似在她心里撥起層層漣漪。
“你那什么娶我?你爹能答應(yīng)?你的國民能答應(yīng)?別傻了?!?p> “……”她問的他啞口無言,他其實知道除非她愿意隱姓埋名,否則根本不可能,可是那般驕傲的她,又怎么可能會愿意,那是條條橫在二人之間的深淵啊。
“我不愿意。”
“為何?”
“沒有為何?!?p> “他那樣待你,傷你。這個國家對你殘忍至此,除了利用再無其他,為何你還要死死守著這個地方?!笔前。瑸楹?,她也曾捫心自問,她始終記得父親的遺言,記得母親的笑臉,前世她沒有的,這輩子都得到了,只為了這些,就足夠支撐她度過無數(shù)個臘月寒冬了吧,至于云赪燚,她太復(fù)雜,他也太復(fù)雜,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對他還抱有怎樣的期待。
“姬南琋,你喜歡我?”
“我記得這個問題,在皇城里,你問過我一次?!?p> “是啊,好久以前了,你當時沒有回答?!?p> “那我現(xiàn)在回答,是啊,我喜歡你,想娶你,想帶你回家?!?p> “你看,我那時候就說吧,不要喜歡我,不然多可憐?!?p> “你就不能放下這些跟我走么?”
“那你就不能放下那些,留下來嗎?”
“……”兩人的對話到此終是無疾而終,誰也不肯退讓,不是不愿意,是終究無路可退。天空中忽然飄下片片雪花。
“下雪了。”
“嗯。”
“是不是很美。”此刻的姬南琋收回目光,看向身側(cè)坐在秋千上的女子,她未施粉黛,沒有了心機與算計,此刻安靜著的她美的讓人心驚。她伸著手,觸摸著落下的雪花,看著她們在她掌心融化。
“是啊,真美?!甭牭剿幕卮?,她塔頭望去,見他正看著她,這話說的不知道是那初雪還是此刻正仰著頭看著她的自己,于是她笑了,那一刻,好像花都開了。
初冬捧著暖爐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女子披著男子的披風,笑意盈盈,男子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專注,漫天的雪花飄飛,落在他們的發(fā)間,任誰看了都覺得那是一雙璧人。
聽聞她的腳步聲,見二人望了過來,她甚至有種罪惡感,似乎不應(yīng)該打破這難得的寧靜。
“小姐,暖暖手。”
“初冬,去把棋擺出來。就放那個亭子里吧。順便拿壺銘仙醉?!?p> “小姐,你還有傷,不可飲酒?!?p> “我不喝,給他?!?p> “這都下雪了,不如改日再和侯爺…”
“是啊,改日吧,你還沒好?!?p> “就今日吧。陪我下盤棋吧?!备娜站筒恢肋€有沒有機會了。見她堅持,二人也就不再說話。不多時,便見二人在亭子里對面而坐。
“這是一個殘局?”
“嗯,很多年前和師傅下的,居然還在?!闭f著拿起酒壺,給他斟了一杯,遞了過去。他伸手接過,聞了聞道:
“和之前的不太一樣?”
“呵,你還能記得當年的味道不成?”
“我記得?!痹茒湠饕汇?,笑了笑道:
“改良過的,嘗嘗?!奔犀N喝了一杯,有些辣卻很暖。
“好酒?!闭f著自然的將酒杯往她桌前一遞,她也自然的又給他斟了一杯。
“你這棋…”
“下不完是不是?”
“這是什么棋?”
“師傅說,這是死棋。永遠沒有將軍的棋?!奔犀N放下棋子的手一頓,卻還是緩緩落下。啪嗒,她的落子聲,好像敲打在他的心頭,也敲在她的心口。
“落子無悔?!?p> “姬南琋,這輩子,我不會嫁你?!?p> “封亦說的沒錯,我看的出來你喜歡我,也知道你為何不愿離去?!?p> “可是姬南琋,你的喜歡太多雜質(zhì)了,滬川以南,蟲災(zāi)之害,你確實幫了我,可是你真的只是想幫我嗎?你不過是借著我的手滲透進了乾倉,鶴城的萬華樓、戶川的五湖莊哪一個不是你的暗樁?不是你的樞紐?你當真以為我沒有準備?”
“你…”
“你讓我注意到封亦,真的是因為你知道我需要他的藥嗎?你不過是想借我的手把藥送到白晨鳳的手上,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終究不過是知道我對她存有愧疚之心,你利用了我為數(shù)不多的良善,可是你忘了,她的死,你也有一份責任?;蛘吣悴⒉挥X得這有什么重要的。”
“我不是…我…”
“桑府必經(jīng)之路,你對我下的殺手,真的是因為不舍才堪堪讓人住了手?當然不是,你只是發(fā)現(xiàn),我備下了后手而已,功虧一簣不如及時收手,不是嗎”
“還有你的嗜血之癥,你當真有么?”
“不過是為了遮掩你屠城的目的吧,當年一戰(zhàn),你不過險勝,靠著一個女子的命險險的護住了你們鳳丘而已,你給他下毒,他便回你肝腸散,你怕剛勝的戰(zhàn)場再生變故,便屠盡滿城,讓所有知道你受傷中毒人都死去,你用你血腥的一面遮住所有人的眼?!?p> “那你在乾倉說的話,可有真話?皇城之下,你是對我的究竟是歡喜?還是試探?”
“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喜歡她,卻也確如他所說,利用著她,他們之間早就被利用和被利用緊緊捆在了一起。
“我說的,可對?”
“是?!?p> “那么你來告訴我,你對我,是歡喜多一些,還是利用多一些?”
“……”
“姬南琋,你自己,可分得清楚?”他無法回答,她也不待他的回答,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你不可飲酒?!?p> “小侯爺,多顧著你自己吧?!眱蓚€人詭異的安靜下來,萬籟俱寂,只余那撲簌簌的落雪之聲。忽聽得一陣凌亂的腳步,回頭看去,才見初夏跌跌撞撞的跑來,身后還跟著初冬、云澈,甚至是莫沚,這詭異的組合讓云姕烑皺緊了眉頭。
“這是怎么了?”話音剛落,就見初夏撲通一聲跪在了雪地里。
“你這是做什么!大冷天小心傷了膝蓋!”
“初夏你快起來!”初夏見初冬拽她,硬是推開了她,跪在地上爬行至云姕烑身前,云姕烑看著地上那膝蓋拖拽的痕跡,愣愣的看著她抓住她的裙擺,那帶著臟污的手,狠狠揪緊她的裙擺,就好像揪緊的是她的心。
“小姐!小姐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初夏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我救誰?咳咳。你別急,好好說。”
“小姐你沒事吧。”初冬見她咳得厲害,快步走至她身后,給她順著背。
“初夏你怎么回事!”
“小姐,你救救太子!你救救他!”太子?發(fā)生了什么事?姬南琋聽聞,銳利的眼神掃向一旁的莫沚,莫沚低垂著頭不敢吭聲,是他的錯,他沒鎖住消息,還是讓她們知道了。
“小姐,少爺說太子派人殺您,證據(jù)確鑿,已經(jīng)下獄?。 ?p> “那老皇帝一定是老糊涂了,他不信他啊,他不信自己的兒子啊?!?p> “初夏!咳咳咳!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不懂么!”
“我不懂!我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好的一個人會被安上這種罪名,他該怎么辦,他要怎么辦!”
“咳咳,刺殺我,下獄?”說著,目光射向姬南琋,姬南琋卻避開了。
“你早知道了?”
“我…也是才知道沒多久。”
“為何不說!”
“你病未愈,我只是不想你再分神?!?p> “你不想我知道,確定只是單純的為了我好?”聽她如此說,姬南琋的火一下子上來!,站起來怒視她道:
“云姕烑!是,你說的都對,我之前是利用了你,但是我沒有你想的這般不堪!”
“我真的只是封鎖了消息,我只是擔心你!誰知道你這丫鬟…這丫鬟…”說著看了眼跪著的初夏,沒有再說話。她卻聽懂了,他想說誰知道你這丫鬟心系他人,奮不顧身至此!
“小姐,你救救他,你可以救他的,你去和皇上說,不是他派的人,是少爺啊,你知道的,是少爺,不是他!”眾人只聽得“啪”的一聲,初冬已經(jīng)一個耳光狠狠扇在了初夏的臉上。她抬手撫著滿是淚痕的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初冬道
“初…初冬?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你是瘋了不成!小姐還受著傷你讓她去皇城?你讓她去殺少爺不成!”
“我…”似是才醒悟過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知道狠狠的磕頭。
“初夏你魔怔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在逼小姐去死?。 ?p> “不是的,我沒有!那他怎么辦,他要怎么辦!”
“小姐,你救救他,你幫幫他,他待您很好的,他一直顧著您的啊!”見云姕烑不說話,初夏吶吶道:
“小姐,你沒有心,你沒有心的,你要看著他去死是不是?”
“你猜到了的,你一開始就猜到少爺想做什么了是不是!你是故意的,故意把我?guī)ё叩?,你那么聰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太傻了,你怎么會救他…你不會救他了?!?p> “初夏,你閉嘴!”
“初冬,讓她說?!?p> “你沒事吧?!彼]著眼搖了搖頭。
“讓她說。繼續(xù)?!?p> “你要幫少爺,所以你舍棄了他,不管他帶您多好,把你當親妹妹一樣,客戶哪里比得上親弟弟是不是。就像當年,就像當年你難過,卻還是舍棄了那個小公主一樣!”云姕烑突然覺得心口難受的緊,有些喘不上氣,揪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喘著氣。
“小姐,你怎么了!”
“我沒事。”說著一口寫噴了出來。
“小姐!”
“莫沚,去,去把封亦叫來,快!”初夏見云姕烑吐血,見眾人手忙腳亂的扶著她,見她柔弱無助的靠在姬南琋的懷里,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小姐的眼神,是不舍、是別離、是難過、是失望,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