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給公公看茶?!蹦铝障鰧χ膛愿赖?,“坐吧,曹公公?!?p> “謝公主殿下?!辈芨9е?shù)刈讼氯?,“公主這些日子可還好吧?!?p> “哎……也就那樣吧,父皇的身體最近一直很不好,我昨天晚上還夢見父皇又大病了一場。”穆琳霄憂心忡忡道。
“夢都是反的,這說明陛下的身體要好了呀?!辈芨9ЬS道。
“希望真如曹公公所說把……曹公公你不是說有事要告訴我嗎?”穆琳霄看起來并不想耽擱太長的時間。
“是……是,奴才來告訴公主殿下一個好消息,元紇那邊派人來議和了?!辈芨H粲兴嫉?。
“真的嗎!那太好了,不打仗就不用死人,父皇的心情也會好起來,到時候太子哥哥也會沒事的?!边@個消息讓穆琳霄很開心,但卻算不上是個好消息。
“是啊……只是元紇可汗提了個條件?!辈芨5淖旖怯幸唤z無奈的苦笑。
“什么條件?”
“讓公主……出絳元紇”曹福萬分無奈地地說出了這句話。
“你說什么!”頃刻間,穆琳愣住了,瓷盞從她的手中跌落跌碎裂一地。
曹福見狀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聲哭訴道:“公主啊,您就體諒體諒陛下吧,陛下他老人家這次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陛下因為這事是日日……茶飯不思,已經好幾夜沒合過眼了啊!”
“也就是說……和親,對嗎?曹公公?!蹦铝障鰞裳酆瑴I,她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傷心欲絕。
“……是?!?p> 和親這個詞她只在夫子講課的古籍上看到過,當時她還十分同情那些前朝的和親公主,為他們最后孤苦地死在沒有一個親人的異鄉(xiāng)而感到心寒,但她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有這一天,如今看來富有四海、萬邦來朝的大寧終究和那些所謂的前朝沒什么兩樣。
絕望伴隨著剜心般疼痛從她的心頭蔓延到了全身各處。和親,就意味著她要永遠的離開這個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云京,離開她的父皇還有她的太子哥哥,她在再不能親手給母后摘秋海棠了……
束云閣里……那個如玉般的男子恐怕再也終生難見了吧,“為什么偏偏是我!”穆琳霄癱倒在了地上,不甘地哭喊著。
她做了二十年故劍情深的夢……在那一天碎了。
曹福離開了公主的寢宮后就直接奔去了永寧宮,“陛下,公主她……答應了?!闭f完這番話,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哇的一下就哭了起來。
那天,是穆琳霄最后一次去束云閣。
“公主,今日怎么晚來了這么久啊。要不是卿娘說你有事,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迸徇h擔憂的神色中還夾雜著些許的抱怨。
“……沒事,公公送了些新上貢的果品,我一時貪嘴多嘗了幾口?!蹦铝障龉室獗牬笱劬πα诵?。
“……你哭了?”裴遠湊得進了些,發(fā)現(xiàn)了穆琳霄眼角的淚痕,
“哪有……那是剛剛吃水果不小心濺上去的?!蹦铝障鲅b作若無其事的一把推開了裴遠,走到了座位上聽講了起來。
裴遠聳了聳肩,也坐了下來認真地聽講了起來,可正認真地在課本上圈圈點點的裴遠又怎么會注意到,穆琳霄時不時投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往日不曾見過的晶瑩。
那是穆琳霄生平過的最快的半天,看著夫子遠去的背影,她知道這樣的場景再也不會有了。。
“公主,你怎么在發(fā)呆啊?!迸徇h拿著本書走了過來,“公主,我跟你說啊……這本古籍中有一個地方特別有趣,你看……”
“裴郎……”穆琳霄打斷了他,她此時看他的樣子就像她第一天來束云閣一樣,對,眼中似有星辰一般。
“……我給你跳支舞吧。”
“哦,我……這……公主為何突然想起來跳舞了,是何舞???”裴遠受寵若驚地笑道。
“前些日子,宮里來了個西域的管教嬤嬤,交嬪妃們學跳拓枝舞,我見那舞姿甚是美幻,便也跟著學了起來?!蹦铝障隹嚵丝囎齑?,臉上劃過一絲遺憾,“原想著能來年春天,等你生日那天再跳給你看的,可又怕自己到時會忘了……索性就今天吧……千萬不許笑我啊?!蹦铝障鲇制擦似沧熘钢徇h道。
“怎么會呢,能有見到公主的舞姿那是裴遠生平之幸?!迸徇h欣慰地搖了搖頭,但隨即又急忙詫異道:“公主院子里下著雪呢?你怎么往院子里走啊。”
這時,穆琳霄回過頭,將身上披的雪白色的暖裘甩給了裴遠,大聲笑道:“這支舞……在雪中跳更美?。 ?p> “那想必也一定要站在雪中看嘍。”裴遠說著便走出了屋檐,走進了漫天大雪中
柘枝本出楚王家,玉面添嬌舞態(tài)奢。
松鬢改梳鸞鳳髻,新衫別織斗雞紗。
鼓催殘拍腰身軟,汗透羅衣雨點花。
畫筵曲罷辭歸去,便隨王母上煙霞。
大紅的云雁細錦衣在風中飄搖,深情的佳人在雪中旎旖似有萬種風情。
那一幕,裴遠終身難忘。
“裴郎,好看嗎?”笑靨如花的穆琳霄朝著滿身是雪的裴遠喊道。
“好看……好看”裴遠的目光失神而深情,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遇見這樣的良人。
但眼看著雪越下越大,裴遠實在不忍穆琳霄繼續(xù)受凍,便執(zhí)意拉著意猶未盡的她進屋了。
火爐里的炭火燒得正旺,兩個人正滿臉通紅地圍坐在爐子旁不停的搓著手。
“裴郎……你……恨我父皇嗎?”一直默不作聲的穆琳霄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穆琳霄的話讓裴遠有些意外,他總覺得穆琳霄今天和往日有些不一樣,可也沒再多想什么,而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說沒有恨過那是假的,可畢竟是我父王有錯在先,陛下那樣做也在情理之中……我早就放下了。”
穆琳霄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回明疆國了……我是說如果啊?!蹦铝障錾屡徇h聽出了些什么。
“嗯,如果我回明疆,怎么了?”裴遠點了點頭,示意穆琳霄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你回明疆……那你會為了奪回泓南四郡而攻打大寧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句話。
聽到這句話,裴遠的兩腮有些許的顫動,他面色凝重地看著穆琳霄,幾度欲言又止,但還最終還是嚴肅道:“如果大寧今后不再進犯明疆,泓南四郡……我可既往不咎?!?p> 裴遠的話讓穆琳霄心底最后一顆石頭也放下了。
冬日天短,屋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穆琳霄站了起來,她決定要離開了,因為每多待一刻,她的心中便有萬分難舍,她生怕裴遠的哪句話會讓她忍不住改變主意,可如果那樣,她便就會覺得自己又辜負了大寧所有的人。
“天黑了,我也該走了?!?p> “我送你?!?p> “有什么好送的,你又出不了束云閣的院落?!?p> “送到門口也是送嘛?!?p> 潔白的地面上,留下了二人并肩而行的雪腳印,從屋檐下一直延伸到院門前。
“裴郎……能送我一件東西嗎?”院門外的穆琳霄突然回過頭,空中飄散的雪花遮掩住了她眼中的晶瑩。
“嗯?”裴遠有些疑惑,他搞不清穆琳霄是什么意思。
“嘿嘿,我是說……我們認識那么久了,你還沒送過我什么禮物呢?!?p> “哦,你是這個意思啊?!迸徇h順勢摘下了腰間的玉佩遞到了穆琳霄的手中?!敖o,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小時候生日父皇送我的?!?p> “這……這可是你最貴重的東西???”
“最貴重的東西送給最重要的人,不行嗎?”裴遠略微側了側腦袋,一臉的暖笑。
那一刻,手心里玉佩的溫度足以融化世間所有的寒冬。
當晚,穆琳霄并沒有直接回寢宮,而是徒走朝著永寧宮的方向走去,風雪呼嘯了一路,她也哭了一路。
“父皇休息了嗎?”穆琳霄在殿前問道。
“還沒呢,公主快進去吧,外邊這么冷。”殿門前的曹福揣著拂塵道。
御案旁,寧帝正聳拉著眼皮翻閱奏折。雖然才幾日未見,但穆琳霄卻發(fā)現(xiàn)父皇好像已經老了好多歲。
“兒臣叩見父皇?!蹦铝障龉蛟诹擞盖啊?p> “是霄兒啊,快起來,快起來?!睂幍蹚凝堃紊献吡讼聛?,笑著把她扶到了御榻上坐下,興致勃勃道:“朕給你說啊,這個元紇啊,有你從來沒見過的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還有雪山,還有成群成群的馬兒,還有他們的都城元紇,常王去過,他說那里和云京城一樣繁華,要什么有什么,還有這個元紇可汗啊,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一定會和你心意的,還有啊……”
“父皇?!蹦铝障鐾蝗坏目奁寣幍酆軣o助,他本想說些輕松的話語,盡量讓她高興些,可……
“霄兒知道,此番和親是為了大寧的社稷子民,夫子曾教導過霄兒‘瞞人之事弗為,害人之心弗存,有益國家之事……雖死弗避?!富史判模呐率堑渡交鸷?,霄兒也會……毅然前往。”
知道穆琳霄說完這番華寧帝才意識到,那個深受自己寵愛、一向只會在自己面前撒嬌的小公主……早已長大了。
一時間,愧疚和自責涌滿了寧帝的心頭,他抱住身旁的穆琳霄痛苦道:“霄兒,父皇……對不你啊,父皇不是個好父親啊?!?p> 天家也有無奈之痛,在父女二人一番痛哭之后,穆琳霄抹了抹眼淚,鄭重其事地跪倒了地上,“父皇,霄兒有一事相求?!?p> 萬分難受的寧帝顫道:“霄兒你這是……為何???”
“父皇不答應,霄兒就不起來?!?p> “霄兒啊,從小到大朕什么事情沒有答應過你,???朕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你?!?p> “霄兒懇求父皇放裴遠回明疆國!”
寧帝難以置信的看著穆琳霄,他怎么都沒想到穆琳霄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裴遠自從十四歲那年被關在束云閣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年了,十年間,他沒有回過自己的家鄉(xiāng),沒有見過自己的親人,除了霄兒,整日與他作伴的就只青燈古卷……這是他最好的年華,卻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在一個幽閉狹小的院落里度過的,這……太不公平了?!蹦铝障雎暅I俱下的控訴道。
“可,可在明疆國的心中,大寧是他們的世仇啊……朕要把他放回去……那無異于放虎歸山??!”寧帝的口氣幾乎同樣是在哀求。
“不會的,霄兒和裴遠相處十年,深知他的秉性,而且他還答應過霄兒回去以后絕不會進犯大寧的?!蹦铝障黾鼻械?。
“這……空口輕諾又怎么能信呢?”
“父皇……這是霄兒臨行前……求父皇的最后一件事,求父皇成全。”穆琳霄重重地扣在了地上,頭頂?shù)陌l(fā)簪也震落在地。
叩首的聲音如同刀子一樣刺在寧帝的心頭,閉目含淚的寧帝凝噎良久還是扶起了她,“起來吧,朕……依你?!?p> 最是無奈帝王家,如果可以,他是真想把天上的月亮摘給她。
次日,曹福帶著寧帝的旨意去了天涯驛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寧穆氏皇族皇帝之女穆琳霄出絳元紇可汗燕長風,擇日完婚。欽此?!?p> “穆琳霄,穆琳霄。”激動的燕長風在心中把這個名字念了又念,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公主的名字。
其實燕長風向大寧和親,很多部下都是反對的,他們不理解眼看著就能占領整個北境,完成老可汗的遺愿,可燕長風卻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了更大更多的戰(zhàn)果。
“可汗可要說話算數(shù)啊。”曹福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燕長風。
“公公放心,停戰(zhàn)國書早已修好,本汗這就命人送去大寧內閣?!?p> 曹福揚了揚手中的拂塵,歪了歪頭,“咱家是做奴才的,有些話原本不該說,但又忍不住不說,索性還是說了吧?!?p> “公公請講。”燕長風抱拳作揖,看起來心情很好。
“咱家雖是個下人,但自小也是看著公主殿下長大的,說句大不敬的話,早就把公主殿下看成是自家的孩子。你要知道,我大寧此番和親不是怕了你們元紇,是陛下和公主心念蒼生,不忍再遭殺戮,雖說……我們這次敗了,可大寧仍有強兵百萬,公主嫁過去以后,你要是敢讓讓公主受半點委屈,哼,那你們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曹福說完這番話,便直接上了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燕長風在原地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沒想到自己求娶公主竟會遭到這么大的仇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有多么喜歡她啊。
此刻,他不禁又想起了一年多前在北宮見到公主的場景。
“你是別國的人吧。”
“外臣不得私入北宮,你還是快走吧,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就不好了。”
如今,那個奔跑著放紙鳶的姑娘……終于要走進他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