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問起西行路上發(fā)生的事,話少的冷巍細(xì)細(xì)講與她聽。太后聽得極為認(rèn)真,她那素未謀面的孫女哪怕長在民間,也被教養(yǎng)得極好,孝順父母,體恤下人,無懼邪惡,不畏權(quán)貴,富俠義仁愛之心,具妙手回春之術(shù),太后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這樣的丫頭誰人不愛呢?被柴家小子看上,一點(diǎn)都不奇怪!真要是宮里頭那個去了,人家還不見得稀罕呢!
冷巍本想說不止柴少主看上了,連溫衙內(nèi)都對蔻蔻動了真心,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說了又有何用?他們前腳出秦州,柴宗理抽調(diào)來固防的兵馬后腳就到了,哪怕他武藝超群,想孤身而入把蔻蔻帶出西北亦是極其困難,除非他有李光魏那樣手眼通天的能力。再者,以柴少主那輕浮狂野的個性,蔻蔻的清白怕早就不保了。衙內(nèi)再好再用情至深也無法改變住他是溫家人的事實(shí),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蔻蔻怎可能接受他?
盛翀問要不要想方設(shè)法把蔻蔻接回來,太后凝思遲疑了會兒擺擺手,道:“十六歲的丫頭,合該嫁人了。柴家那小子哀家見過,相貌堂堂,頗有男兒氣概。他既對蔻蔻極為喜愛,想必不會虧待了她。且他母親阿芙在哀家這兒教養(yǎng)過幾年,性子文雅嫻靜,知書達(dá)理,蔻蔻若做了柴家的媳婦,一來沒有辱沒她的身份,二來那地方雖遠(yuǎn)于蔻蔻卻是個好的歸宿。至少,東都這些魑魅魍魎是害不了她的!至于戰(zhàn)事……”太后輕哼一聲,“就看仁壽殿那位的造化了!”
出了陶光園,盛翀見冷巍愁眉不展,寬慰了他幾句,又問他以后作何打算。冷巍還沒想好,如今唯一牽絆他的事也已解決,他只需繼續(xù)留在禁軍中安穩(wěn)度日便可,可不知怎地他的心就是靜不下來,過得越安穩(wěn)他反而越焦躁,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喝再多的酒,也撫慰不了他空落落的心。一個習(xí)慣了孤獨(dú)的人,突然覺得寂寞,讓他無所適從。
宮城飛香殿里,身懷六甲的溫貴妃正朝自己那不爭氣的女兒發(fā)脾氣。
“你做事之前為何不來同我商議下?一個賤婢幾句話就挑撥得你頭腦發(fā)昏,殺人放火,你當(dāng)自己是山賊野寇呢?御史的折子在你父皇案上都摞幾尺厚了!”
溫樂公主蕭如瑾“噗”一聲吐掉口中的葡萄皮,不耐煩道:“死了兩個罪囚而已,至于這般小題大做?且不是已經(jīng)將那奴婢殺了,還要怎樣?我看那些御史就是吃飽了沒事干!”
“你!你壞了你父皇和外祖父的大計(jì)!東南亂了,西北亂了,朝堂也亂了,吵得你父皇焦頭爛額,不得安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為你父皇分憂,也別整天惹禍添亂呀!”溫貴妃氣得揉了揉額頭,旁邊的嬤嬤勸她懷著身孕莫要動氣,溫貴妃深知腹中孩兒的重要性,泄了口氣,“罷!罷!我來是想告訴你,你父皇前幾日為你擇婿,選來選去挑中了禮部侍郎江同煥的兒子,叫江英樹,年二十,現(xiàn)在禁軍任參軍。他……”
蕭如瑾的杏眼一下子瞪圓了,不等溫貴妃將話說畢就跳起來,叫道:“我不嫁!一個禮部侍郎的兒子也配得上我?父皇到底怎么想的?我不是跟母妃你提過的嗎?我要嫁給安定侯府的小侯爺!除了他,女兒誰也不嫁!”
溫貴妃拍了下桌子,柳眉倒豎呵斥道:“你就不能長點(diǎn)腦子讓我省點(diǎn)心嗎?太后下了懿旨不準(zhǔn)你再踏入陶光園半步,太后和安定侯府是何關(guān)系你難道不知?你父皇素來敬重太后,對太后比對自己的生母還要孝順,你惹下這等大禍,你父皇對你失望透了!正在氣頭上呢,你再忤逆他,信不信他一氣之下將你遠(yuǎn)嫁,嫁到那窮鄉(xiāng)僻壤去?”
蕭如瑾繃緊了臉兒,嘴角耷拉下來。她被父皇罰禁足思過,一連數(shù)日,父皇都未曾來看過她。她心中還是有些擔(dān)憂的,御史的參奏她倒沒放在心上,就是突然下旨申斥她的太后,讓她詫異又忐忑。太后多少年沒管過事了,殺兩個罪囚能算多大點(diǎn)事兒,同她以往做下的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時也沒見太后蹦出來教訓(xùn)她。這回也不知是她背運(yùn)還是怎么的了,竟惹到了太后!父皇想睜只眼閉只眼的庇護(hù)她也是不能了,連累她和小侯爺?shù)囊鼍壱膊怀闪?,早知道就不該聽信了那賤婢的挑撥!
江府,江英樹才從軍衙回來,就被等在門外的管事告知老夫人要見他,讓他即刻去。江英樹是江家六房中最小的嫡子,生來就倍得祖母疼愛,上面的伯嬸兄姊對他無不好。祖母急著見他是常有的,他也沒多想,快步前往。等到了地方,掀起門簾,一聲“祖母”剛喊出口,他就被室內(nèi)的情景給震到了。
除了外放做官的二房,其他幾房的人都在,圍著祖母或坐或站齊聚一堂,這種情形也只在除夕夜才能見到。今兒這是怎么了?且他們聽到他的聲音,齊刷刷的看向他,江英樹愣了下,察覺到里面的氣氛有些怪異。
江六夫人一見兒子來了,扭過臉去慌忙用帕子揩了揩眼睛。江英樹撓了撓頭,上前一一見禮時回想了這段時日以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對祖母說道:“孫兒最近可什么禍都沒闖,沒再出過洛陽城半步,勾欄酒肆也只去過一回,因同袍宴請實(shí)在推脫不得,孫兒坐了半個時辰就走人了?!?p> 江老夫人招手,讓他坐在嬤嬤搬來的圓杌上,揪掉粘在他肩后的一片枯薄的葉子,問他肚子餓否。江英樹笑說不餓,瞄了眼對面的大伯父,見他斂眉垂目,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心里不禁納悶。家里的大事,無非涉及朝堂,什么時候輪到他來旁聽了?不對,輪不到他,更輪不到內(nèi)宅的婦人,怎么他母親還有幾個嬸娘也在場?
江老夫人嘆了口氣,對小孫子道出了實(shí)情。今個下朝后,江左相和江六郎一道被陛下留了,原以為是為了再議秋狝一事,怎料陛下說的竟是溫樂公主的婚事,直言在一眾勛貴子弟中相中了江家六房的嫡子,問問他們的意見。
江六郎當(dāng)場驚呆,江左相心頭跳了跳,說陛下看中英樹是他的福分,只不過溫樂公主和英樹畢竟差著輩分,怕有違倫常。江六郎反應(yīng)過來,連連附和。陛下卻大手一揮,說無妨,當(dāng)年太祖的一個妃子也是他的表侄女來著,且溫樂公主和英樹年歲相當(dāng),不必在意那些虛的。這下連江左相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