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第一個夢想嗎?”
城市里最常見的星巴克店,落地窗前的座位,孟函用紙巾吸掉鋼筆尖溢出來的墨,幸好沒滴下來弄臟紙面。
計劃本方格子一個寫不下今天要干完的任務,眼看著就要到交稿期限,作家最抓狂的不是窮,而是寫不出令人眼前一亮閃閃發(fā)光的橋段,交不出稿子,然后……越來越窮。
孟函不完全算拖延癥患者,他自認為效率還可觀,只是事情實在太多吧?
耳機里QQ音樂給他自動播放今日新歌推薦,調成這個模式也是為了尋找之前未曾謀面的新靈感,換個思路。
現(xiàn)在播放的這首,是國內最近很火的一個女歌手的新作品。辦公室里不管男女同事好像都很喜歡她,算是內娛新晉女神了,海報上,還是演出采訪視頻里,舉手投足間那風韻,勾人的魅力,簡直是妖精般的存在。
孟函推了推眼鏡,靈光乍現(xiàn)的時刻趕忙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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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開頭很老套,就是平平無奇的一個夏末,一個熱得出奇的下午。
孟函一如既往地像個老年人一樣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翻書,通風的窗,吹起的窗簾忽扇著掃他的臉,他也懶得去打理。
自修課的教室從來就不安分,趁老師不在,小情侶們“抓緊時間”卿卿我我,兩兩坐在桌子前你儂我儂的。還有的單身狗們聯(lián)機玩游戲,廝殺的場面全寫臉上,貫穿在一句句孟函耳朵自動屏蔽的叫罵聲里。
此情此景,孟函“唯有書中的寧靜才是永恒“的態(tài)度擺明是要自帶鐵布衫金鐘罩了。
高二的孟函,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十一年不到的學習生涯,這么久的校園生活對他而言,就像是壓縮餅干真空袋子外面的世界。他就是被抽成真空的那個。好像一走進人堆里,就有個無形的氣筒扎準他的頭頂“哈哧哈哧”一頓抽。
每當他開始“真空獨處”的時候,周圍的世界都被夏日氤氳的水霧加了濾鏡,一切都是朦朧又不清晰的。
在這清一色的蒸汽波中,有一條不一樣的波浪,一條比孟函還要格格不入的“喪氣波”。
周徵的磁場亂了。別人都是小磁針從南到北的走向,在她那兒,指南針貌似沒什么用了。
磁場強大的吸引力灰飛煙滅的那一刻,其實會產(chǎn)生更令人無法預料的威力。
嗓子發(fā)不出聲音已經(jīng)約摸一周了。
都說心情不好會影響身體狀況,這么說身體狀況也會影響心情,還是,兩者都有因果關系。
人生真像一盒巧克力,不可控因素實在太多。
別人會說,不就是一次考試沒發(fā)揮好么,至于這么喪嗎?人家高考失利都沒這么作。
這種看似話糙理不糙的閑話,周徵都懶得放在心上了。說真的,你又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憑什么對我的情緒指手畫腳?
周徵禁不住暗自感慨,這個世界上懂我的人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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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同”所有人應該都玩過吧?不過有誰在意過那兩幅圖片里那些,支持會給你提供錯誤選項的相似。
小王子在B612星球的玫瑰,和野獸掐指計算著宿命,花瓣逐漸掉落的玫瑰,都生在真空的玻璃罩子里。
也應該是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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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函少得可憐的“存在感”,多數(shù)出現(xiàn)在發(fā)成績單的時候。
全班唯一一位,高考選了政治的“勇士”。
而且此人的語數(shù)英成績也是最高的。
“大家看看,孟函平時話不多但人家成績好,少說多做?!鞍嘀魅卧谥v臺上“慷慨激昂”地……夸人,這種全班幾十雙眼睛都在同一時間看向自己的感覺讓之前不愿意承認自己社交恐懼的孟函認知被刷新了——嗯,沒錯,我是真的“社恐”。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
“老師我……”
孟函貧乏的表情庫存被更新了。
“你肯定沒問題的,你學政治的人,以后要做演說的機會多了去了,不如借此機會好好打基礎。”
辦公室里的老師紛紛從不同學科的教案里冒出來看向門口的孟函,表情像是復制黏貼的空款,都寫著“加油哦”。
天哪,又社恐了。
讓一個終于承認自己社恐的人去參加那種,要和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演講,還真是難為他了。
學校對這次演講比賽還是挺重視的,畢竟這可不是一次單純的神仙打架,區(qū)里領導說不定也會來觀摩,這豈不是個展示學校教育“多樣性”的好機會么?說不定還會關系到之后校長先生出去開會在眾多重點高中校長之間拍集體照的站位呢。
好在孟函“自閉“久了也練就一套強大的自我調劑系統(tǒng)。什么不情愿不樂意不爽全都憋回去,反正平日里也沒人能說。就這么,自顧自準備著。
文案是他的強項,加以簡單的PPT輔助,好像也沒之前想象的那么困難。
也可能就是籌備階段太順利了,把所謂的好運氣都耗光了。
比賽當天,全校師生齊聚大禮堂里,幕布后的角落里,孟函長舒一口氣,咽下滿腹焦灼怨氣,快步走向臺下他們班的坐席。
“電腦壞了?”
班主任夸張地感嘆道,脖頸飛速旋轉九十度,“還有誰有帶自己電腦的嗎?”
大家都眨巴著眼睛一頭霧水。
“有人帶了自己電腦嗎?”
依舊沒有回應。
“這可怎么辦……”班主任手叉腰左右旋轉著環(huán)視,直到她感受到腰部被什么東西戳了才低下頭去。
“老師……我有筆記本兒……”
坐在班主任旁邊的周徵,輕輕戳著老師的腰,力道太小以至于剛才都沒意識到。
還沒等周徵反應過來老師就已經(jīng)把她一手推著送了出去。
“快去幫他放一下PPT?!?p> 就這樣,兩個“自閉“成習慣的人,真是無奈地被迫,社恐發(fā)作了。
孟函接連著推了好幾次眼鏡架,強裝淡定,至于為什么眼鏡會下滑呢……鼻尖冒汗。
后臺沒有開燈,周徵打開了手機手電筒燈,不料黑燈瞎火沒看準方位,一束光直接射向了孟函,透過眼鏡玻璃穿入瞳孔。
“對不起對不起?!币娒虾嘀劬?,周徵連忙給他遞紙巾。
“沒事?!泵虾匦麓骱醚坨R,但沒接過那張紙巾。
周徵尷尬地收回了手,把紙巾揉成團塞回口袋里,心里暗暗罵著他沒禮貌。
孟函輕車熟路地敲打著鍵盤,看來周徵的電腦和他的差不多,用著就像自己的一樣順手。
舞臺燈光“刷“地被點亮了。
“加油?!?p> 見孟函開始整理襯衫袖口,周徵學著他的冷淡扔出沒語氣的兩個字。
對方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沒脾氣:
“謝了。”
含糊到分不清漢語拼音四聲調中的哪兩個。
在后臺的人群里其實一眼就能認出孟函,有的男生難得打理發(fā)型,生疏的發(fā)膠痕跡支撐著背到后面的頭發(fā),還有點女生學著“職業(yè)女性”穿了小西裝,顯然有些拘束著舉手投足,看來還是運動服合身。孟函在這些“精心準備”的大多數(shù)里,一身校服襯衫簡單得扎眼,樸素到極致。
心理學里的“光環(huán)效應”說,當你準備參加公開演講或者重大會議的時候,你應當提前好好捯飭一下自己,這樣會贏得更多人的第一信任感。人們總是對那些光鮮亮麗電腦外表產(chǎn)生下意識的好感,目光隨之匯聚,最終成為那個人頭頂上的光環(huán)。
這也許就是那些小說電視劇女主光環(huán)人設的由來吧,諸事順利的原因是,長得好看么?
雖然這么想來特別膚淺,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不公平”沒少發(fā)生在現(xiàn)實生活中。嘴上說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身體卻往往很誠實地用實際行動告訴你,看得順眼才是第一要義。
周徵掰著指甲坐在觀眾席第一排最靠邊的位置,前方五米是正在走上臺的孟函。
那就……祝你好運咯。
孟函站定,開口前,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掃視全場,從左到右的順序落在角落里的“電腦提供商”周徵邊上。
有些人的聲音是從嗓子眼吊起來的,有些人靠聲帶振動發(fā)聲,還有些人好像生來就會那些別人要練習才得以入門的技巧,或者說在這種人看來就是與生俱來的天分。
就比如,孟函氣沉丹田的本事。
好一個低音炮。
周徵定睛,收回了自己剛才在心里無用的擔憂。
孟函作為一個參賽者表現(xiàn)得很穩(wěn)重,深藏不露的老練,最重要的是,他的低音真的很好聽——周徵的手乖乖地打開了手機攝像頭,這兩只手可真懂它們的主人,這次沒開閃光燈。
光環(huán)效應的另一種解釋,由內而外的放射著,皮囊無從遮擋,從聲音的突破口沖出孟函的身體,與空氣分子結合作不規(guī)則運動,源源不斷地擴張,入侵所有人的耳朵。
而這一切對于孟函還說,只不過是玻璃杯座上的幾劃燙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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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徵手指在半空中揮了幾下,猶豫著要不要按下那個發(fā)送鍵。
沒必要呢?不就是借人家個電腦。
不對啊,我借他電腦比賽,最后拿了第一名,他來發(fā)個謝謝不才是合乎常理人之常情么?
不過這人應該不怎么按常理出牌哈,做了一年多同學都沒發(fā)現(xiàn)教室靠窗最后一排還多個人。
等等。他愛發(fā)不發(fā),有什么好糾結的拜托……
“干嘛呢小老弟?!泵虾箱伒哪羌一锶f軒突然把脖子伸下來,床沿上掛下來一張尖瘦的臉就算是熟人,孟函也脖子一縮被嚇得不輕。
“干嘛呢大晚上手機光這么亮?!比f軒總算是爬下床來,“和女朋友聊天???也給我介紹個唄?!?p> “看書。”不愧是你孟函,惜字如金。
“得了吧你啥時候看電子書了。”萬軒“刺溜”躥進孟函的蚊帳里探頭去看他手機上的字。
“呦呵我們函函長知識了么?!?p> “干嘛。”
“你居然還會和人家發(fā)微信你多久沒發(fā)微信了班級群艾特你都炸不出你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發(fā)消息了。”
“喏,不是準備要發(fā)了嗎?”萬軒食指懟了懟孟函的屏幕,“謝謝,和誰說謝謝呢,你居然還會自己說謝謝……”
“發(fā)了發(fā)了,晚安我睡了拜拜?!熬驮谌f軒的鼻尖快要戳進孟函手機里的“電光火石”一剎那,孟函眼疾手快地把消息發(fā)了出去,“咔”鎖了屏幕一把掀過身后的被子罩住。
可惜不妙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你怎么還沒下床——”
“你突然蓋被子我怎么知道黑燈瞎火的你以為我要和你同床共枕嗎——”
周徵剛洗完澡吹著頭發(fā),睡衣口袋里手機一震,貼著肚子癢癢的。
“神了。“
她看了微信之后喊出了聲。
新消息干干凈凈兩個字,對話框標著另外兩個字兒——孟函。
看來某人還是正常人的思路,這點人情世故也該懂了吧。周徵沾沾自喜,還真是助人為樂的心理。
其實誰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的異常。
萬軒在上鋪猛地翻身,連帶著床板都抖三斗。
“函函我覺得你不正常?!?p> 他又一次像個鬼影一樣探出腦袋,這回孟函沒被嚇到,已經(jīng)習慣了。
“你都不謝謝我你居然謝謝周徵?!?p> “謝謝您半夜三更把我叫醒?!泵虾蛄藗€哈欠,試圖翻過身去面對墻壁好不被上面那位老油條逼問。
“誰加誰的微信?”萬軒再次鉆進孟函的被窩里,“你不是社恐么?”
“不是剛入學的時候很多人加微信么魚龍混雜的。”孟函背對著萬軒,看不到他那兩條瞇著細得能夾死蚊子的眼睛。
“看來你最近人緣不錯,這個臭脾氣都能有人搭理你?!?p> “困了困了晚安?!?p> 孟函開始逐客,萬軒又一次被他的“函函”蹬了出去。
“你就得瑟吧你,裝什么清高啊又不是沒談過女朋友。”
萬軒嘀咕著爬上去了,以為自己說話聲音很小某人聽不見。
孟函這次繼續(xù)裝作已經(jīng)入眠沒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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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大眾口味的言情小說往往逃不過的套路,十個男主九個總裁,八個不近女色,七個重度潔癖,六個胃病五個失眠,結果遇到女主通通不藥而愈,簡直是……堪稱醫(yī)學奇跡,女主的出場比“多喝熱水”都靈。
有些人劍走偏鋒的,還就真的憑實際行動活成那條“逆命題”。
就比如孟函。
以他現(xiàn)在的……“姿色”?成績逆天長得也不賴,戴著眼鏡稍顯尖銳的五官,從日漫里走出來的“同款”。
這樣的男生又有上次比賽的演說氣場加持,應該不愁沒市場。
所以萬軒之前還打趣道,他天天要幫他可愛的函函擋掉多少爛桃花呢。開玩笑的別當真,人家姑娘們也沒這么無聊。
但偏偏就是正主自己的問題,斷送了多少好人緣。
爛俗的情節(jié),他和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人走在一起,也許是被對方身上從未在自己生活中出現(xiàn)過的氣息所吸引,新鮮感促使成熱情主動。好家伙,對方竟是個冰山里頭修煉成精的高冷理科女,不怎么喜形于色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久而久之,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在同一種色調里,孟函也開始學著收斂表情,如同各色面具,在情緒沖出的時候戴起,過后記得摘了,換下一張。
這樣別扭著當然也沒長久下去。
分開之后的孟函,就如大家所見,不愛說話,永遠保持一副沉思狀,也不知是不是懷念之前那一流冷泉,習慣于冰湖之下生存的魚在被打撈起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就會被水面相較而言生滾的溫度燙熟。
孟函沒有意識里頹廢,但身體卻很誠實地昭告天下——我佛了。
角落里的悲傷面具摘不掉。他厭了社交,心想著外面的世界都太假,哪來的真心相對,自己又不是沒碰過壁。倒不如一頭扎進書里,和那些漫天飛舞的思潮做朋友來得劃算。
他也清楚,這個選擇的代價就是離這個叢生的世界越走越遠,不是他自己走開就是旁人的眼神里他逐漸沒了輪廓。除了舍友萬軒,幾乎沒什么人會記得逢年過節(jié)給他捎帶一條祝福語,哪怕只是個虛情假意的群發(fā)祝好。
他自己樂意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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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課老師放聽力讓全班練練耳朵。
周徵往后傳卷子的時候一眼瞥見左后方的孟函,手里那本紅色封皮的小書嵌在大腿和臺板之間和校褲的深色一對比,校褲此刻就和博覽會展臺一個作用,搞事情地襯托彰顯那本書顏色的扎眼。周徵都為他的智商感到擔憂。
英語老師一直很嚴厲,每次作業(yè)寫得不合預期都得微信艾特你爹媽。
熱心腸見義勇為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周徵,看在之前“合作”的情分上不能見死不救……
“嘶——”
教室角落里偷摸著的異樣。
孟函揉揉鼻尖,被砸疼了,換只手把著書去推眼鏡,這才發(fā)現(xiàn)胸前桌面上那塊切了半的橡皮。他詫異得愣是一手抖,好死不死,那本紅艷艷的書從大腿邊滑下去,在旁邊走廊灰漆漆的地面上摔了個仰面朝天。
這下全班同學都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下了課老師前腳剛邁出教室門檻,周徵便一溜煙躥出座位,出現(xiàn)在教室門外孟函的身后。
“額……”周徵兩只食指背在身后頭對頭頂著彼此,就像她心里有兩個小周徵在針鋒相對地掐架。
誰贏了?
不重要反正都沒有姓名。
“橡皮是我扔的!”
周徵倒吸一口氣,胸口昂起來像只鵝。
“我是想提醒你老師要來了結果你手滑了這……我真沒料到?!?p> 見對方?jīng)]動靜,周徵在背后掰著手指,帶著重重的鼻音壓著嗓子狡辯。
“沒事。謝謝你提醒。“
孟函一回過身,看見那個快把自己擰成麻花的家伙,語氣如釋重負般,反常的輕松。
“真不生氣?”周徵蘋果肌一抬,眼下的臥蠶拱了上去,伸長脖子試探著確認。
“你本意是好的我生什么氣?”
孟函被周徵這個“生動”的面部活動給逗樂了,但出于抑制笑的本能沒有明顯地咧開嘴笑,而轉為眉梢的上挑。
真心感謝。
孟函不記得上次被老師罰站是什么時候幾年級,也許從小到大的好學生就沒這個機會體驗門外“風聲雨聲”和室內“讀書聲”三重奏的視聽盛宴。
第一次,還挺刺激,他不禁感到興奮蓋過了一開始的羞恥心,腎上腺素飆升的化學反應讓他度過了不那么難熬的一節(jié)“壞孩子同款課”。
敗也周徵,成,更是周徵。
孟函回想起上一回比賽,原本讓他頭頂炸裂的故障,誰知周徵這家伙不嫌背包沉還隨身帶電腦,這才成就了他那次加冕。
每一次都是這樣,把驚悚變成驚喜,轉危為安的喜悅。
還有,被人記起的歸屬感,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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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偶然,而且很突然……”
寫到這兒,孟函斷了思路,停下手去握咖啡杯。
他喝了口涼了一半的拿鐵,覺得這句話寫得有些唐突。
他刪掉后半句,但過了幾分鐘的發(fā)呆之后,又原封不動一個字一個字重新寫了上去。
就用這句吧,事出偶然且突然。
事實就是這樣,很真實。
哪怕是當時的他自己都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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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角落里真是個風水寶地,孟函不禁暗暗感慨,這里視野可真開闊。
他總結出一套九成正確率的規(guī)律——早上七點二十五從宿舍樓出來能看到周徵打著哈欠的背影剛好路過操場,去教室上早自習;中午十二點半周徵會“定時“在教室出現(xiàn),手里拿一個洗干凈的蘋果,然后用她倉鼠的腮幫子消滅它,還有下午……
考點太多,背不出來了。
孟函不敢向萬軒咨詢,因為萬軒可是全宇宙效率最高的社交媒體。
以他自己的腦子,足夠判斷出目前局勢,大概就八九不離十,是萬軒愛聽且起勁的那種了吧。
日復一日的摸索之后,輪廓才被描畫完全。
隨后的日子,孟函每天起床想到這一天又能在教室里看到周徵那個有點笨的家伙,瞬間感覺被窩沒多少吸引力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那天中午,孟函算準時間,逮住機會,趁大家都去午休吃飯的時候逆流回教室看書,這樣好來個十二點半的“二人世界”(好吧某人還是告訴萬軒了威逼利誘讓他保密之后才有了這個無聊的制造偶遇戲碼)。
孟函手插口袋一路帶風地飄進教學樓,自以為很瀟灑地推了推眼鏡。
快要走到班級的時候,原本只聽得見他發(fā)出的腳步聲的走廊,多了一道音軌。
有人在唱歌。
孟函壓低自己的腳步聲,減速走向教室——
是周徵。
她的蘋果還沒吃,捏在手里,白色的耳機線在右邊下顎的位置打結了,手機像孟函看書一樣,擱在大腿和臺板之間。
可能是音樂停了,周徵發(fā)覺了門邊的人,猛地一抬頭瞪得像燈泡的兩個眼睛傳遞著驚恐。
“唱得不錯?!懊虾噲D緩解尷尬。
“你都聽見啦……”
周徵的眼睛恢復正常大小,聲音減弱直到最后幾個字被她自己慢慢吃回去。
孟函走回座位坐定,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放進臺板里。
“你別和別人講啊?!?p> 周徵突然大聲朝孟函喊道。
“不會亂說的,我也沒什么人好說啊?!懊虾讨蟀刖湟蓡柣卮鸬馈?p> 半響,他才接下去。
“其實你真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別不自信。”
周徵頓了頓,回過頭去朝他抬起眉毛笑了笑。
兩人的關系,從那天中午開始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地飛速發(fā)展起來。也不是一定要日聊夜聊徹夜不睡的熱絡,這兩個“社恐“的慢熱型人格遞著紙巾傳著作業(yè),看起來是挺有趣的。
真神奇,原本都是金鐘罩下的兩個人居然能有今天的飛躍進展。
圣誕節(jié)那周的周一,期末考試前一貫的動員大會上,全校人隨意地圍聚在操場上,校長使勁拿捏著手里可憐的小話筒大聲呼喊,從嘴里冒出的大口大口白煙佐以他不斷前傾的上半身,今天氣溫實在不適宜出門。
對于高中生來說,年底的節(jié)日放假無論長短,都只是為了各種大小考試復習而準備的罷了。
孟函側身穿過抱團的人群,一路小心翼翼走著一邊半舉著手和被他擠到的人說抱歉,這樣才被推搡到某人身后。
他站定,看著那只洋洋灑灑的馬尾辮,藏在人群之下的手指悄悄勾過去,與周徵背在身后的手掌交接。
周徵一定是感受到了他陌生的指紋,本能地拍了回去,一巴掌打在孟函的手指側面。
孟函的手臂很難從擁擠的人與人之間抽出來,也沒有空余的體積給他變換姿勢,只能忍著疼,又一次張開了手掌。
然后試探對面的掌紋。
一把握住。
周徵別過身,目光穿透了孟函的眼鏡片玻璃,直射進眼底。
她反手,把自己的五只伸進他的指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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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函打了回車鍵,分段落。
每次靈感溜走的時候他都會這么做,假裝自己還有很多要寫的,只不過為了結構合理而換一行接著寫。
但每次這樣的舉動伴隨而來的是拖延癥一般的空檔,直到幾個小時甚至幾天之后才被填進有用的東西。
至今最后一次見到周徵是去年。
在英國讀完本科回國后,執(zhí)拗的孟函自學考上了國內的法律研究生。畢業(yè)后也算順遂,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社畜,一個勤快的助理律師。
那天吃完午飯回去工作,誰知卻是工作以來等電梯時間最長的一次。大家罵罵咧咧抱怨著今天的幺蛾子,孟函稀里糊涂地隨大流,被涌出電梯。
律所前臺,一群黑衣人擋住了視野。
“終于見到真人了啊比照片都好看?!?p> “大明星找我們律所辦事啊。“
孟函推了推眼鏡,拿著律師要求的文件走去會議室。
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的指甲深深摳進文件夾的封皮里。
正襟危坐的律師對面,那個穿著米色格子西裝群的女人,就是同事們口中津津樂道的那個女明星,周羽。
隨性的大波浪卷發(fā)之下的臉像被人為刻意削過的深刻輪廓,卷曲的睫毛修飾著那對深棕瞳色的貓眼。
女明星工作室出品的專輯有些版權問題需要解決,公司法人那一欄清清楚楚寫著:
周徵。
原來周羽是藝名。
孟函站在會議室門口,西裝外套表面的纖維刮過磨砂玻璃墻,靜電“嗞”一聲一驚。
從高中畢業(yè)算起也有八年了,那時候她就愛唱歌……
孟函調整領帶時把脖子里的吊牌摘下來放在洗手臺上。
工作一年多,在單位混得不好不壞,領導對他談不上有多喜歡,打招呼的時候也會撇個不尷尬的微笑。工資平平,夠他租房子叫外賣其余也不再有多少積蓄。
當年那個野心勃勃的學霸,面對遙不可及的月亮,禁不住誘惑地爬上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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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高考嗎?”
高三下學期的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飯,周徵撥拉著盤底的青菜塞了滿嘴米飯問對面的孟函。
“嗯……”孟函推了推眼鏡,眼鏡架馬上又一次滑了下去,“申請出國的話……就不用高考了?!?p> 周徵喝口湯順了順嗓子說:
“我們是要異國了?!?p> “我們可以視頻通話呀?!?p> “英國和中國差七八個小時。生活作息完全打亂了。”
故事的高潮過后重溫往往都令人唏噓。
周徵如愿考入當?shù)匾凰槐敬髮W,夏天的結束,不開空調也不會悶熱難耐的九月。孟函走了,帶著兩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裝下了周徵為他準備的電熱毯毛衣,倫敦的四季被雨水浸泡,如果床上能有一寸干燥的溫熱也是極好的。
周徵說,她不會去機場送他,她不想去,她害怕。
孟函一狠心,關上手機,一頭扎進昏暗的機艙里。
關機前他發(fā)了高中三年來的第一條朋友圈,說再見。
在機場門口等出租車的萬軒在他發(fā)出那一秒刷到了,他剛想點贊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去搶首贊。
一直到周徵的名字出現(xiàn)在了點贊那一欄的最前列,他才把小愛心按了出去。
作家編劇們總喜歡拿機場分分合合曾多次場景當作背景發(fā)揮創(chuàng)作,興許是離別的人表情太平淡了,叫人捉摸不透他們心里的故事,沒有標準答案的開放命題。
飛機腹部平穩(wěn)地掃過云層,遮擋住下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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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羽從會議室走出來,走廊上等待的孟函直起身板,正要張口,被周羽搶先一步:
“找個沒人氣的地方喝一杯?“
“哦……好……”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喝過一次酒,還是那時候畢業(yè)聚餐,大家都沒少喝,漲紅的耳朵浮腫的臉,也記不清是因為笑得太大聲還是哭的太兇,第二天嗓子都啞了說不出話來。
這么多年過去,兩人的酒量都提高不少,酒精讓人快樂的方式就是,一杯兩杯,前任聊起學生時代的同學們,學校食堂結塊的粥,教室修不好的踢腳線零碎的墻皮撒一地。
兩人前俯后仰放肆地笑著,不顧形象地上下?lián)]舞胳膊干杯。周徵笑得岔氣肚子疼,笑臉還沒收回去掛在臉上,叉著腰喘氣。
“我說,你就這么……妥協(xié)了?我們當年的思想家政治家?”
“不然呢大明星,你是夢想成真了撞大運,我要付房租啊?!?p> 孟函哭笑不得地扶著眼鏡架。
當年那個爬上天梯的少年,回頭看見滿地的六便士,從天梯上返回來。
“我真覺得,你這人吧……就是慫!”周徵突然一個激靈站起來,“我說我累了每天算時差和你打電話我累,你都不說點好聽的都不留我!我說分手你就答應啊你也不會反對我啊——”
“你這人就是個大——壞——蛋——”
周徵的笑臉耷拉下來,換成悲傷面具,嘴角癟下去把下半張臉撐大一圈。
“我慫行吧。我能有什么辦法啊……”孟函低下頭去盯著酒杯里黃色的氣泡長出來又破開,“啪”消失了。
愛情要占據(jù)一個人莫大的精力,它要一個人離開自己的生活專門去做一個愛人。而很多人往往放不下自己的生活,更學不會怎么成為一個合格的愛人,生活也不會時刻順遂著你的心意,而是不斷阻止著你成為你想成為的樣子,最后讓你成為那個你不得不成為的人。
“你要不……再給你個機會……”
周徵突然把手放在孟函肩上說,
“你這么好的腦子不物盡其用可惜了。你要不再試試,寫個書什么的……”
孟函笑了笑,搖搖頭,趁著嘆氣之前喝下一口杯底冰涼的液體。
第二天早晨,孟函一睜開眼睛就習慣性地找眼鏡。
五十平的小單身公寓,開放式廚房藏不住任何氣味。
“起來了?”
周徵端著湯碗站在餐桌前。
“你……那我們昨天……”孟函話音未落,周徵就放下碗走上前去,猛地伸出食指頂了下他的腦門:
“你家沙發(fā)睡得我脖子都別筋了拜托?!?p> “那就好那就好。”孟函假裝只有自己聽得見這句碎碎念。
周徵抽了張紙巾擦擦手,挽起沙發(fā)上的提包。
“好了,好好吃飯,時候不早我走啦?!?p> 然后踏過門檻關上門,“咔噠”,房間里安靜下來。
孟函看著餐桌上的早餐,外賣發(fā)票乖乖躺在垃圾桶最上面。
深夜的酒,清晨的粥,都是你給的。
孟函撅嘴吹著熱氣,享受著桌角專屬于他的一縷陽光,是從窗簾縫里溜進來的那點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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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地的六便士,他撿起來揣進口袋里。
孟函被周徵提點之后,決定小試一番。
當年滿腦子的上天入地,如今雖然丟失了不少,但也沒完全銹掉。
他從網(wǎng)文入手,開始了他的作家之路。
當年的思政哲學那些高深莫測的理論沒白看,每天下班后回到他的小屋子里敲打著鍵盤,行云流水的字里行間,他仿佛是找回了高中時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偷看世界名著的……理想也好,生活情趣也罷,總之,他很滿足。
他想用六便士,去買那個,抬頭可見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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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最后一個句號,孟函長舒一口氣,關上電腦。
在周羽新專輯最后一首歌播完之前,他摘下眼鏡。
模糊的世界里,只有耳機里的歌一字一頓,明了。
月亮,你。
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