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這兩天發(fā)生的事簡單的說了下,具體丁林如何去賭,如何欠錢,如何被人找到,他在東莞那么久,住哪兒、以什么為生?這些我都不知道。
丁父聽我說完,臉色相當(dāng)難看,眼神凌厲的看著丁林,向他問話。丁林在父親面前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愛理不理,丁父愈加憤怒,大聲喝罵,丁香在一旁勸解著父親,一邊埋怨丁林。
他們語速飛快,我大半都聽不懂,如在云里霧里,也就索性不聽,呆坐著抽煙。
這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屋里有電燈,但不甚亮。丁母做好飯菜端上桌來,丁父方才停止言語,丁林長長松了口氣。
飯菜挺豐盛的,都是自家種的菜,還殺了只雞,燉了一大碗。丁母很熱情,先給我盛了一大碗雞湯,兩只雞腿都放在里頭。我哪好意思吃,趕緊夾了一個給丁林,他正需要補補。丁林倒不推辭,伸手抓起就啃,丁母見了一陣笑罵。
丁父一臉嫌惡的搖了搖頭,起身進房間里去,拎出一壇酒來,倒?jié)M兩碗,推過一碗給我。
我趕緊站起來,舉著酒碗說道:“謝謝叔,來,我敬你。”丁父端起碗來和我碰了碰,仰頭喝了一大口,說道:“坐吧,鄉(xiāng)下人沒啥好酒,自家谷子釀的。”
我試著喝了點,有點苦,不過感覺度數(shù)不甚高,就順勢一口干了。
他們四人一見,全都停下筷子,愕然的看著我。我坐下來,放下碗,左右看看,問丁香道:“怎么了,怎么都看著我?”
丁香笑而不答,丁父也笑了,一伸拇指說道:“好酒量,這酒入口和善,其實度數(shù)不低,我可不能陪你干?!闭f著又給我滿上一碗。
在我老家,農(nóng)村人都能喝上幾碗白酒的,我也不太在意,嘿嘿笑著說道:“叔,我其實沒啥酒量,這酒蠻好喝,就喝快了點?!?p> 丁香他們?nèi)碎_始吃飯,很快吃完就下桌了。我與丁父繼續(xù)喝酒、吃菜,說著些雙方各地的風(fēng)俗,倒是聊得非常投機。
酒這東西,開始喝可能會覺得難以入口,喝得多了,就會越喝越容易咽下。丁父這時也來了興致,與我頻頻碰碗。
酒一喝多,膽子就大,話也多了,我又干了一碗,亮著碗底說道:“叔,我已經(jīng)干了,你還剩著呢。”
丁父端起碗來一口喝完,大笑道:“好,我也干了,老弟你是個痛快人?!?p> “再來。”我拎起壇子給他倒酒,倒了大半碗,酒卻沒了。
丁父大聲喊道:“香妹,香妹,到房里給我拿酒來。”
丁香從后面跑過來,說道:“爸,別喝了,喝醉了不好?!?p> 丁父罵道:“讓你去拿就趕緊去,這么多廢話?!?p> 丁香磨磨蹭蹭的往房間里去,邊走邊對我使眼色,我已喝得十分醉了,哪里理會得到她,正與她爸聊得開心呢:
“叔啊,你喝酒厲害呀,你都面不改色,我……我可不行了?!?p> “你行的,行的……老弟,我喝酒,不上臉,其實……其實也醉了。”
“你……沒醉,我醉了。”
“沒醉,你……你也沒醉,老弟,咱再喝三碗,就三碗?!?p> “好,那就……再喝,喝……三碗,哥?!?p> 丁香正好拎著酒壇過來,聽見我管她爸叫哥,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卻不肯把酒給我了。我便伸手去要,丁香向后退開,我上前兩步要去搶,突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過來時,不知是什么時間,只覺得喉嚨里火燒一般,渴得厲害,頭倒是不暈也不痛。
房間里亮著電燈,床上蚊帳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掀開帳子爬起來,床頭桌上有一大碗涼開水,趕緊端起一口氣喝個精光,頓時舒服多了。
我隨意觀察了下房間,很小,就一床一桌,有兩張凳子。
我起來想上廁所,從房門出去,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屋子隔成兩個小房間,隔壁那間也差不多樣子,丁林在睡。
出房間到廳堂,從廳堂后門出去,是個天井,天井過去就是廚房和豬圈,廁所就在豬圈里。月光明亮,從天井照下來,倒也不必開燈,我方便完畢,原路返回,倒頭便又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太陽升起老高了,我趕緊起床。丁香爸媽都出去干農(nóng)活了,丁林還沒起來,丁香在家收拾雜物。見我起來,拿了牙膏、牙刷、毛巾給我洗漱好,端來早餐給我吃了。
丁香問:“昨晚睡得還好吧,喝那么醉,嚇?biāo)廊说?。?p> 我訕訕笑道:“嘿,不小心喝多了,你爸太熱情了?!?p> 丁香笑著說道:“我爸很少喝這么多酒的,你醉倒后,他不??淠隳兀f你是個好后生?!?p> 我得意的說道:“那是,我本來就是社會主義的五好青年嘛,叔叔好眼光。”
丁香不屑的說道:“切,抽煙喝酒還打架,你算什么好青年?!?p> 我奇怪的說道:“你什么時候見我打架了?”
丁香說道:“昨晚扶你去睡,幫你換了件上衣,身上都是傷痕,不是打架是怎么來的?”
我才現(xiàn)上衣已經(jīng)換了,褲子沒換,昨天走了半天山路,身上臟得不行,晚上醉了沒洗澡就睡了。于是趕緊說:“嗯,你幫我換的衣服呀,謝謝,我得去洗個澡,一身都臭了?!?p> 洗完澡后,換上干凈的衣褲,整個人清爽了,雖然還有一點宿醉,不在話下。
見丁香搬個盆在門口洗衣服,我過去蹲一旁和她說著話。
“香妹,鄉(xiāng)里有醫(yī)院不,林娃要去換藥,過兩天還要拆線。”
丁香搓著衣服,說道:“鄉(xiāng)里有衛(wèi)生院,下午去。對了,你叫我什么?”
我說:“香妹啊,我聽你爸這么叫的?!?p> 丁香笑道:“我爸呀,你昨晚不是叫他哥嗎?”
我疑惑的說道:“有嗎,那可麻煩了,我叫他哥,你不得叫我叔叔了?”
丁香甩了我一臉?biāo)?,笑罵道:“你想得美,你還沒我大呢?!?p> “我今年十九,過完年就二十了,肯定比你大?!蔽艺f道。
丁香說:“我也十九,八月的,你幾月?”
我說:“我七月,剛好比你大一點點?!?p> 丁香說:“才不信你呢,你肯定是隨便說的。”
我想了想,說道:“不對呀,我記得那天你說丁林十七,比你小一歲,你才十八歲呀?!?p> 丁香笑道:“那天我說的是周歲,我十九虛歲呀。”
我說:“好吧,對了香妹,你讀了高中的吧,怎么沒上大學(xué)?”
丁香說:“家里窮啊,上不起唄,你呢?”
我正經(jīng)的說道:“我不會讀書,考不上大學(xué)。我上的是普通高中,教學(xué)條件特差,學(xué)生都沒幾個有心思讀書的,都忙著談戀愛,混畢業(yè)證,人家都說我們學(xué)校是婚姻介紹所?!?p> 丁香把衣服扔盆里,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那你找到了對象沒有,我看你油嘴滑舌的,肯定有,對吧?”
我趕緊說道:“沒有沒有,我們學(xué)校的女孩子質(zhì)量不行,我才不喜歡?!?p> “切,就你質(zhì)量好是吧,那你想找怎樣的?”
我故作思考,緩了緩,大著膽子說道:“我想,我就想找你這樣的。”說完心里“撲通撲通”直跳,怕丁香生氣。
丁香收斂了笑容,并沒有生氣,認真的對我說道:“阿軒,我有什么好,家里又窮,人又笨,才認識幾天,你根本一點都不了解我,別開這種玩笑好嗎?”
我看著她,也認真的說道:“丁香,我不是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以前從沒對哪個女孩子動過心,除了你。你什么想法我不管,我反正追定了你。”
丁香怔了怔,忽然又笑了起來,說道:“好呀,你追吧,到時候別后悔?!?p> 我一聽心中狂喜,跳起來哈哈笑個不停。丁香這算是答應(yīng)我了嗎,太開心了,我看著她美麗動人的笑臉,心中的喜悅快要爆出來了。
丁香見我有若癲狂的樣子,又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笑著罵道:“王建國,大傻瓜。”
一上午我都在傻傻的笑著,丁香去曬衣服,丁香去廚房淘米、洗菜,丁香去燒火、做飯,我都寸不離的跟著她轉(zhuǎn)。我感覺到丁香也很開心,我猜想,她肯定也是喜歡我的,我覺得我們以后肯定能在一起。
吃過午飯,下午我們帶著丁林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換藥,打消炎針,等回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端上了桌,丁父照例拎了壇酒出來,我可再不敢再多喝了,淺嘗即止,和丁父聊著天。
因為昨晚一頓酒,丁父對我感觀非常好,變得很健談。我了解到:丁父原本很會讀書,后來父母又相繼去世,也沒有兄弟姐妹,幸好他一向聰明,又勤快肯干,娶了親后,夫婦倆努力持家,生活還算過得去。生了丁香姐弟后,丁父一直認為,農(nóng)村人只有讀書才有出路,省吃儉用,供兩個孩子上學(xué)。沒料到丁林不爭氣,初中念完,啥都沒考上。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丁香身上,丁香念完高中,差十幾分沒能考上大學(xué),又找不到關(guān)系復(fù)讀,只得放棄。
后來,農(nóng)村人紛紛外出打工,丁香有不少同學(xué)去了廣東,丁父想著在農(nóng)村,孩子跟他種地沒什么出息,就同意她姐弟也去廣東打工。
“這是個好時代啊,只要為人行止端正,不光只有讀書一條路了,改革開放以后,年輕人去哪都是機會,不必再守著幾畝薄田苦熬?!倍「搁L嘆一聲說道:“只可惜林娃太不爭氣了,唉?!?p> 我安慰他說:“林娃年齡還小,慢慢改,以后會好的?!?p> 丁父搖搖頭說道:“你也比他大不了兩三歲,說話行事比他就不知強多少了,他只有種地的命,我不敢讓他再出去了,否則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
我不好說什么,便端著碗說:“叔,喝酒?!?p> 吃過飯,聊了會天,農(nóng)村里晚上也沒啥娛樂,早早便睡了。
接下兩天都是差不多這樣過,上午和丁香說說話,下午陪丁林去衛(wèi)生院,晚上喝點小酒,早早睡覺。我提出過去幫丁香父母干干活,他們死活不同意,說這時候沒啥活干,早稻都已經(jīng)收完,晚稻也栽下去了,只是種些薯藤青菜,用以喂豬的,要不了我?guī)兔Α?p> 這天,我算了算日子,從東莞到這來已經(jīng)過了五天,還剩兩天假,路上要兩天時間,明天就得走了。丁林恢復(fù)的不錯,背上傷口早已結(jié)痂,走路已經(jīng)沒有什么問題了,過兩天自己可以去衛(wèi)生院拆線。
丁父一早上就去鄉(xiāng)里買了許多菜回來,夫婦倆下午都沒出去干活,在家整治菜事,準(zhǔn)備晚上邀請村里的親戚鄰居來吃飯,也算是為我們餞行。丁香在家?guī)椭床饲胁?,只我和丁林去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
一路上我跟丁林說了許多,讓他不要急,在家待段時間,戒掉賭博,以后等事情過了,再去打工,至多不去東莞就是,去深圳、廣州都可以。
丁林唯唯喏喏,也不知聽進去沒有,我也就沒什么好多說的。
見我不說話,這小子嘴卻多了起來,一個勁問我是不是和他姐在談戀愛,我問他,你覺得呢?他說肯定是,他覺得丁香挺喜歡我,又說他父親也肯定會同意的,到后來居然要喊我姐夫了,我趕緊警告他,現(xiàn)在不準(zhǔn)瞎說。
打完針從鄉(xiāng)里回來后,已是傍晚,夕陽西下,紅霞漫天。丁香家里陸續(xù)有村民來到,聚在廳堂內(nèi)聊天,我進屋趕緊見人發(fā)煙,與大伙敷衍著說話。
村子里人口并不多,是個自然村,其實就是個生產(chǎn)小隊??偣膊哦畞響羧思遥蟛糠侄际切斩?。當(dāng)晚開了三桌,最上方一桌,坐的都是年尊派長的老人居多,我與丁父坐著相陪。
主位上坐著位頭發(fā)胡子都雪白的老頭,我方才聽見丁香喊過,叫他叔公,其他人都是些叔伯長輩。
今晚喝酒倒是不用碗,用的瓷杯,杯子不大。我端起酒杯,先敬了叔公一杯,然后與在座的都碰過杯了,坐下與他們邊吃邊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叔公對丁父說道:“老侄啊,小王是丁香的朋友吧?”丁父點頭道:“是,在一個廠上班的朋友?!?p> 老頭咪了口酒,笑吟吟的說道:“小王這娃子不錯,長得也標(biāo)致,氣魄也好,只是,可惜離得太遠啊,丁香以后嫁那么遠,你舍得不。”
他們說的是當(dāng)?shù)卦?,講得慢,我半懂半猜,也聽出個大概意思,不由又是驚喜又是尷尬,這哪跟哪啊,敢情老頭嘴里所謂的朋友,就是對象。
丁父一時也有些愕然,又不好解釋,只得笑道:“叔,年輕人的事,我都由著他們自己的主意,再說了,小王看不看得上我家香妹還不一定呢,是吧!”
老頭哈哈大笑,對我說道:“香妹這般聰明伶俐,又長得標(biāo)致,哪有看不上的道理,對吧,小王?”
我心中歡喜無限,心想這老頭太可愛了,趕緊端起酒杯,笑道:“對,對,叔公您請,我敬您一杯?!睗M桌人都歡樂的笑了起來。
丁香恰好端菜過來,見我們笑得十分熱鬧,奇怪的問我:“講什么這么熱鬧呀!”
鄰桌有個年輕人便起哄笑道:“香妹,夸你找了個好對象呢,哎,肥水流外人田嘍,咱們都沒機會了?!?p> 丁香大羞,在眾人哄笑聲中趕緊跑了。
村里人非常純樸,幾杯酒一喝,就熟悉的如自家人一般,這一頓酒喝得我心花怒放,臉都笑僵了。
酒一喝多,話就多,老頭在村里算個人物,早年也曾走南闖北,見過世面,聊起當(dāng)年故事,說起當(dāng)今社會,滔滔不絕:“現(xiàn)在生活好過呀,分田到戶后,只要勤快,就沒有餓著的人。后生們還可以去打工,去賺錢,我家那小崽子在深圳上班,每個月能掙四五百,比咱鄉(xiāng)里鄉(xiāng)長工資還高呢。”
眾人紛紛捧他:“叔,你家孫兒從小就聰明啊,我就知道他有大出息的?!?p> “叔,都是您教的好啊。”
“叔公,您孫子在深圳做經(jīng)理吧,工資這么高?!?p> 老頭滿足的微笑說道:“唉,他自己上進,我糊涂一個,能教他什么?不過呢,從小我就經(jīng)常教育他,人要有闖勁,要走出山里去,種田是沒有出路的,中國幾千年,農(nóng)民都是最苦的?!?p> “是啊,是啊?!北娙烁胶椭f。鄰桌那年輕人又喊道:“叔公,您老人家世面見得多,也可以去闖闖啊。”
老頭笑罵道:“我一把老骨頭去干嘛,掃地都沒人要?!比缓髮χ∠愀赣H說道:“老侄,你倒是可以出去闖闖,你有文化,也還年輕,在這窮山溝里窩著委屈啊?!?p> 丁父笑道:“可不敢,我哪里還年輕呀,我出去了,家里田都得荒嘍?!?p> 老頭嚴(yán)肅的說道:“田荒了就荒了,靠種田,一輩子都是個苦命。”
丁父舉杯笑道:“叔,種田雖然苦,但總得有人種,誰都不種,要餓死人的嘍!來,喝酒喝酒,不提這些了。”
老頭笑道:“你說的也是,沒有咱農(nóng)民伯伯,那些當(dāng)官的、當(dāng)老板的,吃茅草去啊!來來來,大伙都喝了!”
眾人齊齊舉杯,一飲而盡,晚飯盡歡而散。
今晚我又喝得有點多了,醉意十足,但覺心中喜樂無限,胡亂洗漱過后,進房間睡下。
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浮想連翩,心中暗道:這回再去廣東,一定要做出番事業(yè)來,為家人,為自己,為丁香,為這許多可敬可愛的農(nóng)民伯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