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春風里”。3
那他的跆拳道是和誰學的？在林鳶低下頭喝咖啡的空檔，我忍不住插嘴。
林鳶說，是風行偷師來的。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很能打了，但都是野路子，誰惹我就和他拼命的那種。后來也沒有學校收他，他就開始游蕩街頭，四處打工?？伤菚r年紀太小，雇童工又是犯法的，東家便總是找來各種理由克扣他的工資，風行知道后，一怒之下砸了東家的店面，他也因此被送去了訓誡所，也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個名叫宿敬的跆拳道高手。那宿敬據(jù)說很厲害，卻因為家境的原因去打了黑拳，因此被跆拳道界的禁忌，被跆拳道界除名。他看著境遇和他同出一轍的風行心生了良多的感觸。而風行也從宿敬的身上似乎找到了另一條可以賺錢養(yǎng)家，保護媽媽，給她治病的出路。
打黑拳？影視劇里常常插播的橋段，可我就是無法想象有一天，這個詞會和那么干凈，那么清透的風行聯(lián)系到一起。我瞪圓了眼睛死盯著林鳶。
林鳶說，丫頭，你這樣子眼珠都快掉出來了。見我沒有說話，又說，當然，我后來聽到這些的時候，也和你現(xiàn)在的表情一樣，不信的，但風行，那就是他的曾經(jīng)，他的童年及少年。
出了訓誡所的當天，他就跟著宿敬，去了那人口中所說的打黑拳的地方。不過他年紀太小，個子又瘦又矮，那里的人都不允許他上場，原因不是怕他受傷，而是擔心他砸了圈子里的招牌。后來風行就說，他本來也沒什么地方去，就留在那里打起了雜工。也就是打雜工的那一年中，他開始模仿所有臺上的技巧，以及宿敬的一招一式。沒想到還真是天賦過人，有模有樣。一年后他的個子開始瘋長，身體也由原先的羸弱變?yōu)榱松倌甑膱詫嵈肢E。宿敬看出了風行的潛質(zhì)，便私下里開始好心的教授他不少跆拳道正確的習法。而后又是一年，他十二歲，正式登上了拳臺，在那個血腥的圈子里一戰(zhàn)成名。
林鳶的眼睛里有一點淚痕，他通過停頓來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心緒。十二歲，有誰想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成了黑拳界戰(zhàn)無不勝的狠辣角色。那無數(shù)的傷痕帶給他的是無盡的財富，是可以將他媽媽送去療養(yǎng)院好好治療的經(jīng)濟源泉。宿敬后來又對風行說，要他退出拳壇，因為他年紀太小了，未來的日子很長，光靠拳頭是不夠的，還需要知識，應(yīng)該回到學校好好上學?？墒?，同齡的孩子都已經(jīng)升初中了，而他，小學都沒念到完整。于是宿敬說，他可以教他，并給風行定了個目標，一年內(nèi)考上理想的中學。
風行自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這個也是遺傳了姑姑的優(yōu)良基因。林鳶說，不是吹牛，我們?nèi)渭胰硕己苈斆?，天資卓絕。
我在心里無聲的切——了他一句。
林鳶接著說，風行真的很棒，很能打，學習上也很優(yōu)秀。他真的就用了一年的時間考上了L市最好的初中，而后還作為特長生代表學校參賽，在跆拳道上贏得了許多屬于他的榮譽。他的生活開始慢慢變好，姑姑的病情也逐漸穩(wěn)定下來。就在他自己都以為他和媽媽的春天要來了的時候，沒想到不知是誰，告發(fā)了他是宿敬的徒弟，而那個宿敬，曾是整個跆拳道界不可融下的污點。風行一聽就不干了，他跑去和人打架，他說宿敬是個好人，他打黑拳是因為他生活所迫，為了救下他那生了重病，和他相依為命的弟弟。他說，如果跆拳道真的厲害，為什么就不能用它去解救人的危難？可是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甚至說不愿意回答一個十二歲少年的問題。后來他的成績被取消了，又是宿敬將他帶回了身邊。
宿敬說，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總是充斥著那么多的疼痛與無奈，人活著很累，可為什么還要活著，因為還有更需要他的人。宿敬說，他自小父母就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只留下了他和他弟弟兩個，可當他得知弟弟也和父母患上了家族遺傳的心臟病后，他簡直欲哭無淚，因為這病的遺傳率高達50%，而他的那份則是健康無事的，也就是說，是年幼的弟弟替他擔了這生命中不可回避的那份疼痛。所以他才放棄了他的所有，包括他一生摯愛的跆拳道，并用它去賺錢治病，雖然遺憾，但不后悔。他還說，當他在訓誡所里第一眼見到風行的時候他就知道，風行和他自己很像，他看到風行就仿佛看到曾經(jīng)的自己。也是他后來幫助他的原因，更是他不愿意接受風行的拜師，不敢名正言順的教他功夫的意圖。因為，他都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
那一夜，宿敬和風行聊了很多，包括曾經(jīng)，還包括遙遠的未來。宿敬說，要風行和他公開聲明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墒秋L行那人死心眼，堅決不肯。后來宿敬又說，不斷絕關(guān)系也行，那就跟著他一起遠離這個城市，去一個沒有跆拳道，更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風行想都沒想就同意了的，他說他會帶著媽媽一起走，宿敬說，好，他會等他?？傻蕊L行將媽媽帶回來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宿敬了，等來的也只是宿敬一紙?zhí)嫠_聲明的文書，說風行從來都和宿敬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對宿敬的一切毫不知情，一切都是宿敬自己不好，對被迫離開的跆拳道還心存幻想，因此利用了年少無知卻天分極高的風行，以圖再返回跆拳道界的可能。
風行當即就蒙了，他發(fā)了瘋似的去找宿敬，可無論走到哪里，都再也沒有宿敬的下落。后來，風行從一個曾經(jīng)和宿敬一起打黑拳，和他走的很近的朋友那聽說，是風行的學校為了保住風行的成績，給了宿敬一筆錢，讓宿敬遠離風行，并承擔全部責任。宿敬這才帶著弟弟遠走了他鄉(xiāng)，臨走時還特地拖他那位朋友給風行留話，說他一切都好，不用擔心。還是要風行履行答應(yīng)過他的諾言，好好學習，更不要因為他放棄跆拳道。
這便是風行和跆拳道的故事，盡管他后來被跆拳道界恢復(fù)了成績，卻自那以后，再也沒有代表過任何人甚至于自己出賽。他只是為了完成和宿敬的約定，將跆拳道一直堅持了下去。還有他的學習，他的努力就像當初打敗那些曾經(jīng)欺負他和媽媽的敵人那樣不要命，最后被保送上了L市最好的高中。那一年，風行十五歲。
后來的事，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了吧。林鳶終于結(jié)束了風行那冗長卻又悲傷的曾經(jīng)，歪著頭將目光投射向我。
我點了點頭，后面的兩年，風行哥去了逐風林，成了那里的第一位轉(zhuǎn)校生，還救下了我，和我和曾瞬度過了快樂而又滿滿幸福的兩年時光。我不知道風行是如何想的，但我和曾瞬是幸福，這對于我們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
林鳶說，風行是從宿敬曾經(jīng)的隊友說，有人在逐風林那個小地方似乎見過宿敬。他便頭也不回的跑過去了，只為了那一句的“似乎見過”?？墒?，那兩年，他還是沒有找到任何和宿敬有關(guān)的音訊。而后，他竟然就在那里住下，不肯走了。如果不是遇見你們，就連我都不敢相信。
我靜靜地聽著，很感傷風行的故事，卻搞不懂為什么他會不辭而別。
林鳶笑了笑說，葉落終究要歸根的，流浪在外的孩子早晚都是要回家，這是親情，沒有人能將他改變。
L市的那場國際盛賽規(guī)模很大，有人在屏幕上認出了相貌和他姑姑極像的風行，便轉(zhuǎn)告給我爺爺。我爺爺當即下令派人堵在了賽場門口，將剛剛從賽場出來的風行給攔住了，認下了這個流落在外，失散多年的外孫。其實這些年，我爺爺雖然生氣姑姑的一意孤行，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因為知道姑姑是個倔性子，便尋思等過一段時間，姑姑經(jīng)受點生活的磨練，自己就會跑回家向爺爺求饒?？蛇@一等就是許多年的光景，爺爺以為是這個女兒狠心為了那個不要臉的男人而不要他這個父親，更不要他這個曾經(jīng)生她養(yǎng)她的家了。于是他一氣之下和姑姑單方斷絕了關(guān)系，且那個時候又趕上公司遇到了一些問題，急需爺爺趕回國外。沒想到此去經(jīng)年，再回來時已是滿頭發(fā)白，滿目凄涼。人越是老了就越是惦記著曾經(jīng)的美好，于是又開始派人尋找姑姑，沒想到這一次，苦命的姑姑竟成了爺爺心頭上最無法痊愈的那塊心傷。
當風行帶著爺爺去見醫(yī)院里見到姑姑的時候，爺爺當時就哭了。爺爺說抱著早就不認識他的姑姑說，是他對不起姑姑，沒能在姑姑最難過的時候最先找到她們母子。他甚至還因為姑姑沒有回家而氣了她那么多年，他說，他真的不知道原來是姑姑病了的，他還說，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那個負了姑姑的人，要將他生吞活剝，為了姑姑這么多年受的苦報仇。
那個時候，也是風行長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姑姑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他父親是個怎樣人，小的時候風行問起了，她便說，爸爸很忙，是為了讓他們過上過好的生活而四處奔波去了，他和媽媽一起聽話，健康的長大，好好的生活。后來那些流言蜚語起來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可是媽媽還說，阿行，不要管他人的，你只要健康的長大，好好的生活。再后來，媽媽就瘋了，有時候瘋到連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連她自己生的這個兒子都不認識了。那個時候的風行就再也沒有問過有關(guān)于父親的一切事情了。對于他來說，父親只是個代詞，是無法觸及、沒有感覺的陌生遠方。
林鳶說到這里終于停下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回叫了我的名字而不再是丫頭。他說，曾逐，這就是你們一直在糾結(jié)著的，風行當年離開L市的原因。
離開L市？你說風行哥當年的選擇離開并不是為了離開曾瞬，而是為了離開這里？
林鳶點頭，沒錯，L市對于姑姑和風行來說，一個是傷心地，而另一個則是從來就沒得到過幸福的痛苦回憶。所以爺爺要帶他們離開，這樣即有利于姑姑的病情，又可以彌補風行這么多年流落在外的孤苦與心傷。
那他為什么就不肯和我們說一聲？尤其是曾瞬，曾瞬已經(jīng)將他視為了兄弟，甚至對他比對我這個親妹妹還親。
林鳶說，是爺爺?shù)闹饕?，他痛恨這個城市，痛恨這里每一個傷害過姑姑和風行的人。所以，在找到風行的那一刻，爺爺就切斷了姑姑和風行跟這個城市所有的聯(lián)系。
我有些悲傷的凝望著林鳶說，所以，無論我們怎樣努力都找不到風行？所以，就算曾瞬為了風行，犧牲了自己的夢想，改變了原來的生活，只身來到這個陌生而又充滿傷心的地方，也再也尋不到和風行有關(guān)的半點消息？
林鳶又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曾逐。
我終于忍不住將臉埋進那杯已經(jīng)冷掉的榛果摩卡里。我不覺哀傷的說，那我還當什么警察呀？我來L市又有何意義？我當警察又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