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魂一魄（三）

　　其實青墨的出身也是卑微，那時政局動蕩，加之先是干旱后又大雪，本就民不聊生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熱。賦稅再加重，可是天災(zāi)人禍的幾乎是顆粒無收，青墨的父母從北逃荒一路南下，到達江南的時候幾個孩子就剩下青墨了，加上青墨母親病重，父親實在沒有辦法將青墨送到戲班里，他想著，在戲班里再苦再累總比跟著他們好。

　　送走的那天，父親同她說：“阿墨，你在這里等著，爹爹去給你買糖葫蘆?！彼诩依镆幌蚴亲盥犜挼兀谑屈c點頭，慢慢松開緊緊拽著爹爹的衣袖。

　　可是后來，爹爹沒有再回來過。那一晚，她在門口做到天亮，眼睛沒有眨過，生怕眨了一下就會錯過爹爹，可是爹爹最終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班主還不是劉媽媽，而是劉媽媽的夫君趙明，趙班主是個很嚴厲的班主，他從不養(yǎng)閑人，而且青墨一開始進去的時候，年齡最小，又是整天一副呆呆的樣子，趙班主沒少用竹子打過她。剛開始的時候，他打她，她就哭，但是趙班主也是最不能聽到哭聲的，只要她哭就好打的更狠，關(guān)廚房不給飯吃。后來青墨慢慢就習慣了，青墨雖在戲曲上沒有什么天賦，但是她卻是整個戲班最認真。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冬，她總是最早起來的，戲曲的唱念做打一步一步練，還有眼睛的靈動……有時候等戲班里第二個人起來時便會目瞪口呆地看著青墨正在盯著魚缸里的魚游來游去，看見起來，點個頭算是致意，然后準備開嗓。接下來，所有戲班的人都會醒來，于是這個戲班是所有戲班中全體練習最勤的，這也是為何十幾年來，話梅戲班在整個中原都是有名的原因。

　　青墨平常的時候愛一個人，看上去面無表情，可是一登上戲臺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zhì)，眼神，每一個動作都不一樣了，無論是哪一個角色，凡是由青墨出演的都好像從哪些戲本子里跳出來一樣。青墨八歲的時候正式登臺，那個時候在臺上是表演小童子，后來表演老虎之類的。正式以花旦出臺是在十二歲，那個時候，趙班主因為重病去世，當家花旦又在臺上不小心摔斷了腿，整個戲班都好像處在一個深淵。劉班主撐起整個戲班，在大家都對花旦這個角色一籌莫展的時候，青墨站出來，面無表情用沒有聲調(diào)的語氣說：“我可以?！?p>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這個連表情都沒有的豆蔻少女，劉班主卻很是支持，結(jié)果青墨在那一場表演中很是精彩，哄得六十大壽的高老爺很是高興，連帶著打賞了戲班。高老爺問青墨喚何名，青墨瞧了高老爺一旁的畫眉鳥，回了一句：“畫眉。”

　　從此，青墨的藝名便喚——畫眉，戲班也就此改名——話梅戲班。

　　從十二歲豆蔻年華到年華二九，青墨以花旦一角穩(wěn)坐畫眉戲班，上到宮廷，下到富紳。話梅戲班也是逐漸壯大，天下皆識花旦畫眉，不識少女青墨。

　　只不過，人人皆知，這話梅戲班當家花旦畫眉性子清冷，在臺上多么活神活現(xiàn)，在臺上就有多么高冷無趣。這些年，也有不少見色起意，不過青墨都是面無表情拒絕，然后由劉氏班主出面擺平，雖然劉班主同青墨說過很多次，但是青墨的性子從小就倔，說著說著，劉班主也就放棄了。如今這般也是可以的，再說，話梅戲班雖有當家花旦，但是除此以外還有其他人。

　　這些年，有稱贊她雖入紅塵但仍不染塵埃，也有罵她故作清高不過戲子罷了，青墨都不會理會的，而且也沒有錯，她本就有一個戲子，又何來的高貴，只不過也是為生計而已。她不理會，也不在意，長此以往便也是這般清冷的性子。

　　直到遇見他，陸揚，青墨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意外，是一個意外之外的意外。

　　“后來呢？”葉嘉撐著下巴看著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的女子，女子暗淡了目光，下意識用手摸了摸面前的面紗，顫抖的手在摸到面紗的時候好像就安心了下來，用沙啞難聽的聲音說道自言自語地來了一句：“三日后，他要成親了……”葉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青墨，這世間的女子啊，你說她性子清冷就是無情了了嗎？她只不過是把所有的愛都藏在了心里而已。

　　第二日，陸揚沒有出現(xiàn)，第三日也沒有，因為青墨沒有表情旁人看不出來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在第五日的時候，青墨上臺在臺上看見陸揚使勁地朝她招手，那一顆慌亂地心好像突然就恢復(fù)了平常。

　　這一次，陸揚倒是直接在門口等她，看她下來連忙湊近，懷里抱著一個很是精致的食盒。青墨掃了一眼淡然地向里走，陸揚則是歡快地跟在她身后：“阿墨，這個是八仙閣的糕點，我不知道你愛吃哪一個，于是便央著那里的師傅每一樣都教了一遍，這是我學好之后做的，你快嘗一嘗……”青墨走著的步子就停了，她回頭，臉上還帶著色彩艷麗的妝，問：“你這幾日都在八仙閣學糕點？”陸揚沒想到會這樣被問，一時有點幸福不知說些什么，只是不住地點頭。

　　“你難道不需要讀書嗎？就因你父親是蜀地知縣，你就更應(yīng)該好好讀書，而不是在這里同我浪費時間?！闭f完，青墨直接向梳妝臺走去，陸揚沒有料到直接愣在原地，好一會才跟上來，小心翼翼地說：“阿墨，你是不是生氣了？”

　　“阿墨莫氣，等你把這糕點吃完了，我就回去讀書，好不好？”陸揚又一次成功地將對一般事情沒反應(yīng)的青墨給愣住了，這是一般人該有的思維？！

　　但是，陸揚偏偏不按常理地來：“阿墨，你放心，我讀書是很好的。我只不過是不愿意被束縛，但若是阿墨喜歡，我便會去做……”

　　不管旁人怎么想，小六卻是目瞪口呆，這……還是他們家少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