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婚禮后,“大極樂”社區(qū)對我而言越來越像一個牢籠。
完美的AI妻子似乎一直在監(jiān)視我,雖然她嘴上總說:“我可都是為你好呀?!?p> 那天我只是想一個人出門走走,她也堅持跟我一起。
“親愛的,我只想一個人散散心?!?p> 她水靈的雙眼意味深長地注視我:“你不開心嗎?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不不不,你真的很好,能和你在一起我別無所求?!蔽倚θ萁┯病翱晌覀兣紶栆残枰恍┛臻g,需要適當制造想念?!?p> 我編造了些含混不清的理由,才終于能夠獨自出了家門。
今天社區(qū)的街道上也和往常沒有什么分別,大家一如既往地相互寒暄。看見我也一樣。
我慢慢繞到了社區(qū)門口,真可笑,現(xiàn)在我竟會向往“大極樂”之外的世界。
不知瘋掉的是我,還是門內的其他所有人。
正暗自感慨的時候,我的余光隱約看到一個讓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個影子應該是在有意躲避我的視線,但不用細看就能猜到,是我剛娶過門不久的妻子。
即便她只是一堆機械零件,但畢竟是枕邊人,她的外形輪廓我不會認錯。
她跟蹤我。
而且跟蹤我的目的絕不是因為懷疑我和別人有染這樣的問題,在這里,婚姻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擔心被背叛。
那她跟蹤我目的是什么?
我佯裝無事,漫不經心地轉了轉頭。
她不見了。
難道是我看花了眼?
也罷,不管怎么樣都可以稍稍放松一點,透口氣。
當我剛剛放下心來轉回頭,突然看到街對面有個社員正睜圓了眼睛盯著我。
一股強烈的寒意從我后背襲來。
可當我目光對上他時,他又朝我點頭微笑。
?。〔粌H僅是他,還有巷口的那個男人;對面樓上的那個女人;身后商場櫥窗玻璃后的那一對夫婦......
他們全都在盯著我,全都在用那個從未改變過的笑臉監(jiān)視著我。
這是為什么?
我越來越恐慌,自己到底為什么會被大家盯上?
這時我想起那天他們對我說:在“大極樂”的每個人都必須開心,是必須。
當時他們的表情非常嚴峻恐怖,也許這就是原因。
我努力藏起受驚的樣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掛在自己蒼白的臉上。
果然,大家的眼神立刻自然溫和起來。不再像剛才那么咄咄逼人。
社區(qū)上方是看不見一片云的虛空穹頂,刺眼的光線直直照射在社區(qū)內每個角落,和每個人身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可不想這樣活到永遠,我累極了,想回到外面,順從衰老,接受死亡。
事實上,如今只有死亡才能給予我真正的休息和諒解。
我想起自己幾十年前的那個妻子。
她沒有念過太多書,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每天做完家務后就只知道看那些沒有營養(yǎng)的言情劇。
可現(xiàn)在我倒是慶幸,慶幸她從前一直抱怨我:“你這個傻瓜,把錢都給了別人,非要自己過苦日子。你這個白癡!”
她始終強烈反對我當初捐掉積蓄,所以她沒有通過“大電腦”的評估,死在了外面。
幸好如此。
我渴望離開這里,也像她一樣入土為安,能同她一起腐爛。
可我很清楚,從最近的經歷和鄰居們的態(tài)度來看,這里的社員是不可能允許我離開的。
只能偷偷溜走。
首先我要先支開我這個能干粘人的“老婆”。
我哄她自己為她準備了浪漫的驚喜,要在晚上,到最高的山頂上才能展示。
根據(jù)她“任何事情都為順服我,討我歡心”的無懈設定,很順利就把她支走。
而我自己,則匆匆上路。借著夜色,一個人再次潛到了社區(qū)大門口。
一直覺得那扇門仿佛有著什么欲言又止的秘密,但現(xiàn)在不是關心那些的時候。
我轉身看了看曾經一生都極力追求的完美社區(qū),心里還有一些遲疑。
可當頭頂覆蓋著整個社區(qū)的泡泡顫動了一下,折射出的神秘光澤在我臉上一掃而過。我猛然回過神,毫不猶豫拔腿就跑。
我終于逃出了那個“天堂”!如釋重負地趕回了原來的舊房子。
這個世界還和我離開時一樣。
深夜里有不歸宿的醉鬼,罵罵咧咧地往地上砸酒瓶子,巷子里的路燈一多半是壞的,昏暗的燈影下胡亂堆放著垃圾,小區(qū)里有吠個不停的狗……
一切還和我離開時一樣糟糕。
謝天謝地,我想念這糟糕。
我倒頭便睡。
第二天我伸著懶腰醒來,準備抓緊時間,充實度過余生的最新一天。
可睜開眼,我看到的,仍舊是布置高檔豪華的房間,和窗邊那個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妻子”。
“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這里?”我驚呼。
“妻子”溫柔淺笑:“你在說什么呢?大傻瓜?!?p> 我撥開她伸過來的手:“我明明已經離開社區(qū)了啊,現(xiàn)在應該在外面我的家?!?p> “原來是做噩夢了。”
我聽不進她后面的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昨天自己做了個夢,還是此刻在夢中還沒醒來。
我狠狠掐自己胳膊一把。
不疼。
我絕望地撞開家門,瘋也似的跑出去。
當然向社區(qū)門口跑去,這地方現(xiàn)在已經成為了可怕的牢籠。
路上遇到的每個人都像平常一樣笑著沖我招手打招呼。看到我這樣狂奔,他們的笑漸漸凝固,越來越詭異,越來越恐怖。
在天空傾瀉而下,白得刺眼的光線里更加令我膽寒。
他們在追我!雖然不知道被他們抓到會發(fā)生什么,但一定不會是什么讓人愉快的事。
我張皇失措,更加拼命地跑,卻再也找不到那扇門,我迷路了嗎?
就在這時,我看到前面圍著一圈人,他們中間是一個懸停在空中的攝影機。
他們又在接受采訪,興奮不已的向社區(qū)外轉播這里的生活畫面。
求救,對!我可以向外面求救!
他們很快就會追上我,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顧一切撲向那個攝影機......
可最終,他們還是把我按倒在了堅硬的路面上。
他們和藹的笑臉環(huán)繞在我周圍。
“怎么了?哥們兒,遇到難事了嗎?”
“這是什么表情?您不開心嗎?”
“您需要幫助,我們是一家人,一定會幫您的?!?p> 他們一點一點迫近我,死死抓住我的手腳,我動彈不得,只能聲嘶力竭地大聲呼救。
但終究無濟于事。
和我同一期來的那個家伙從人縫中擠進來,手里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我們一定幫你重獲笑容。這里的每個人都必須快樂,必須?!?p> 我再也發(fā)不出一聲嗚咽,匕首鋒利而冰冷的刀刃從我的嘴角劃至臉頰,彎成一道親和的微笑。
沒有疼痛,毫無知覺......
只聽到社區(qū)深處有人在真誠動情地呼喚著:“歡迎來到‘大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