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垂楊柳,風卷云殘?zhí)?。少男少女漫步在河畔清爽的水霧中,任憑彌漫的霧氣浸濕衣物,自在樂得其中。楊柳間有竹亭一座,那是老琴師最喜愛的地方,孩子們偏愛他的琴聲,而他偏愛涼亭的清香優(yōu)雅與孩子們的笑靨如花。
今兒個不知怎的,老琴師沒有出現(xiàn)在這里,孩子們走到這兒見沒了人,頓時失了興致,終是離鳥歸巢各自散了去。
可他們前腳剛踏上了河橋石階,老琴師拖著沉重的步子姍姍來遲,入座竹亭拆了包袱,扶起伴了他半生的老琴,獨自施展。
老琴師老態(tài)龍鐘,手指輾轉(zhuǎn)卻毫不含糊。大起大落之間,小橋流水,兩岸船塢,云天游鳥,乃至腳踩的大地,無不是清晰可聞,入耳中匯聚似那如來掌中佛國包羅萬象,只用聽的,便環(huán)旅了這方天地。
可竹亭外沒了孩子們的生氣兒,琴聲也變得凄涼了。老琴師笑了,面色慈祥的他看似頑童相,可這曲子乃是隨心所動,話道的凄涼隱隱訴說時,吸引人們的卻只是清脆韻雅的曲調(diào)罷了。曲高和寡,故世人只聞其聲之歡,卻不識曲終人散之意。
一曲作罷,引來了不少湊熱鬧的家伙,河畔不寬的路面變得擁擠了些。總有小子高呼“再奏一曲”云云,老琴師聽了搖搖頭,嘆了句,“鰥人遲暮矣”。
又有不經(jīng)事的嘲弄,“老不修是彈不動了。”
老琴師也不怪罪,只是幽幽私語,“世道偏了,不起勁。”
不顧下邊接連呼喊,老琴師自顧收拾起來。他自腰間掏出一把雕刀,眾目睽睽之下,竟是手起刀落,好一把古琴,白亮的銀絲弦盡數(shù)攔腰斬斷。更不顧俗人們的驚訝的怪叫,收手便向著自己的咽喉刺去。
“先生且慢!”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柄小巧的飛刀正中雕刀短小的刃尖,老琴師踉蹌一晃,雕刀脫了手,自己也坐回了涼亭石座上。
老琴師穩(wěn)住身形,便朝河橋看去。橋中至高,一名白衣男子負手而立,他的眼神陰鷙的像是緊盯獵物的禿鷲,隔了老遠也嗅得到那股腥氣,或許,便是殺伐之氣。
“先生且來橋上一聚。”他高呼。
深深的哀嘆一聲,老琴師轉(zhuǎn)而又笑了起來,“我且去了?!?p> 老人家腿腳不利索,可一出了涼亭卻像是變了一個人,雖看他蒼蒼白頭,但那悲壯豪邁的氣質(zhì)做不了假。仿佛這不再是命在旦夕之間的老人家,而是脊背剛硬的邊塞大將。只憑借氣勢便沖開了圍觀的閑雜人等,一步一停,向著橋上走去。
“后輩是何許人,還不報上名號?”老琴師中氣十足,聲如磬鐘。
“幕府的一個小小管事兒罷了,不足先生掛齒?!卑滓履凶用娌桓纳?,只是云淡風輕的樣子繼續(xù)說道,“來找先生,只是為了確認一件事?!?p> “先生奮斗了半生心血,只為創(chuàng)造一個民生安居、國強家盛的時代。現(xiàn)在先生成功了,可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說著他側(cè)目看向河畔的閑人們。
連綿戰(zhàn)亂之時,人們即使居安亦還會思索那邊疆的戰(zhàn)亂,從而思危??扇缃襁@太平盛世,越來越多吃飽飯的人開始無事生非,導致鄰里之間,城鎮(zhèn)之間,甚至整個家國,都顯得浮躁起來?;蛟S,這就是人們的劣根性吧。
老琴師呆滯了,似乎是很認真的在思考。片刻,他低下頭,身體抽搐著,說,“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
“這是我的選擇,也是當初命喪沙場的、僥幸存活的家伙們的選擇。我沒有資格后悔。”
白衣青年不以為然,“對這個國家來說,只有面對戰(zhàn)爭,才能最大可能的尋求平衡。”
“我明白了?!崩锨賻煈K然回望這長河遠方的水天一色,無力的說道,“但誰都沒有資格拿民眾去做賭注?!?p> “民眾是需要英雄的,而英雄,只有在戰(zhàn)爭中才能發(fā)散光明?!?p> “或許吧,可我老了,打不動了。”
“看來先生是認可我的說法了,既如此,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p> “慢走...”老琴師話還沒說完,只見白衣青年腳下騰起一陣白煙,只是眨眼的功夫,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呵呵?!崩锨賻燁j然靠在橋壁上,矮小的石壁只能攔住他的腰桿。
“天下之大,誰人不識這皇城之內(nèi),金鑾之上,皇帝的起居便是好大一塊幕府匾額。幕府的小管事,好一個小管事,真是好一個...一國之君??!”
當了半輩子將軍,彈了半輩子琴。老琴師從未像今日這般失態(tài),滿腔的憤懣如鯁在喉,他竟是放聲大哭起來,聲聲哽咽,就像吃不到糖果的孩提。他的夢想,他一生的價值,就此,全盤否定了。
扶著冰冷的石壁,他的手腳同時在顫抖。他摸了摸腰間,什么都沒有摸到,這才想起雕刀早便摔在了涼亭里。他苦笑起來,轉(zhuǎn)身望著清清河水,他毅然決然,大吼一聲,“吾往矣!”,縱身而下。
河畔多觀眾,卻沒有一人追上去阻攔。老將軍緊閉雙眼,開始下沉,也沒有一人躍下?lián)尵取?p> ......
“咳咳,咳咳...”幽暗的空間里,青年劇烈的干嘔著。在他身后,絡腮胡的大漢正嬉笑著。
“嗆水的滋味,不好受吧。是不是很真實?這可不是演習,是完全仿真的實況演出。”大漢說,“怎么樣,進入自己筆下所描繪的世界,身臨其境,感同身受,有沒有什么感觸?”
“我...”青年哽咽著,“我早已...不記得...”
“是的,你早就不記得你該是什么樣子了?!贝鬂h突然認真起來,“大概活成別人眼中的自己才是你的新追求?!?p> “你可不是一無是處,你看看你的作品,”他繼續(xù)說道,“明明是個有情懷的小伙子,你對祖國的期待與熱忱,便當做你的第一課吧!看看你的周圍?!?p> 青年大致從老琴師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再一轉(zhuǎn)眼,混沌的空間中升起了碩大的鮮紅色旗幟。
“到此,你也該明白了混沌中的模式。你眼睛看不到的東西,混沌會帶著你好好看一遍。準備好了,我便接引你進入下一個場景?!?p> “守夜人...”青年抬頭看看,卻又欲言又止。
“嗯?”
“這么做的意義...是什么...我只是想快點結(jié)束一切,我想以新的生命形式開始另一段生命的故事而已,為什么,為什么要把我困在這黑漆漆的地方。死掉的人不是應該去到地府嗎,不是應該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嗎?”
“幼稚?!笔匾谷似财沧欤澳贻p人,可別把時間拿去想這些有的沒的,那些只是你們活人的臆想罷了,只有死人才知道死掉是什么滋味不是么?!?p> “我可以等你思考一會兒,但混沌既定的進程可是不會停止的?!?p> “非要經(jīng)歷不可的話...”青年漸漸握起了拳頭,“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吧?!?p> “我只是,想要死掉而已。”
守夜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表情控制不住的躁動起來。他高舉雙手,先前的陰陽魚,再度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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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糊
黨的光輝在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