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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赤血傳

第三十六章 吹皺春水

歸藏赤血傳 道吾山人 14948 2019-11-28 15:29:46

  柳葉莊的江湖中人都來去自由,不少人見皇甫家與夏侯氏的比武已了,便自行離開。

  杜云在客房中歇了一夜,清晨自有人送來盥洗用水。他梳洗一番,整齊衣飾,又有仆役送來飯食。杜云看飯菜有魚有肉,還有一壺酒,比起尋常人家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問仆役道:“你家公子傷勢如何?”

  仆役說道:“此事小人并不知曉?!?p>  杜云又問:“那你家公子住在何處?”

  仆役說:“公子現(xiàn)居后院?!?p>  杜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

  用過早餐,杜云沒戴斗笠,行李留在房間,走出門去。

  屋外有一些江湖漢子走動,都是攜帶兵刃,眼神中暗藏殺氣。原來他們雖與這皇甫家交好,但彼此之間或有舊怨,只是鑒于皇甫家的面子,才不致在莊內(nèi)動手。

  來到后院內(nèi),見房屋眾多,杜云也不知那棟屋子是皇甫彪所住??吹接袀€玄衣弟子,杜云上前拱手問道:“敢問足下,皇甫公子住在何處?”

  玄衣人說道:“尊駕是杜安之?”

  杜云訝異道:“不錯?!彼粊硪惶?,這人就已經(jīng)識得他的容貌。

  玄衣人說:“請隨我來?!?p>  杜云隨玄衣人沿石板小路前行,來到一座屋前。杜云看一叢紫竹下擺有五色石頭,青、赤、黃、白、黑,倒與五行相合。房門閉著,玄衣人走至廊下敲門道:“公子,杜安之求見。”

  門內(nèi)一男子回答:“稍等片刻?!?p>  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卻是皇甫彪,一身月白儒服。

  杜云站在階下作揖道:“在下見過公子,不想京師一別,已近三載?!?p>  皇甫彪露出笑容,出門走下臺階,挽住杜云的手說:“安之不必多禮,快快有請?!闭埶雰?nèi)。

  兩人進(jìn)屋,房門又合上,玄衣人自行離去。

  屋子不過是個寢居,南北的窗戶已拉起紗簾,光線照進(jìn)來,涼風(fēng)送爽。入門是個黃紗屏風(fēng),繪著鴛鴦戲水。杜云隨皇甫彪脫鞋,踩著襪子,繞過屏風(fēng),眼前顯出客廳的席案、箱、架。一女子款款上前,朝杜云施禮道:“妾身見過將軍?!?p>  杜云看是花仁,臉上一熱,趕忙作揖道:“杜云見過少夫人?!?p>  皇甫彪說:“安之請坐?!?p>  杜云入座,花仁從案上的陶壺中舀出涼茶水,倒入茶碗,給他奉上。

  皇甫彪說:“恕在下有腿傷,失禮,失禮?!鄙熘彝龋谥裣?。

  花仁又給夫君斟茶,在他身邊的圓蒲席上坐下。

  杜云知道他有傷也不以為意,適才聽花仁稱他將軍,開口笑道:“我已經(jīng)辭了官職,眼下不過是一介平民?!?p>  皇甫彪說道:“聽聞安之已拜爵關(guān)內(nèi)侯,怎能說是平民?”

  杜云愕然,心想:“他怎么知道,消息竟如此靈通?”關(guān)內(nèi)侯爵位雖低,既無封地,也無俸祿,但已非平民可比。

  杜云對皇甫彪說:“山君連這也知道,皇甫家果然不同凡響。”

  皇甫彪說:“江湖朋友口耳相傳,我偶爾知曉?!?p>  杜云心想:“江湖傳言難免有虛,想必皇甫家另有耳目?!闭f道:“皇甫家交游廣闊,難能可貴?!?p>  皇甫彪說:“過譽(yù),過譽(yù)。我家素來以行醫(yī)為本,懸壺濟(jì)世。江湖中人難免有所損傷,因此前來求醫(yī)者眾?!?p>  杜云聽他這么一說,覺得有理。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皇甫家代有名醫(yī),又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能得其庇護(hù),性命也長久許多。他看皇甫彪案上放著一冊書,名為《針灸甲乙經(jīng)》,心想:“皇甫家針灸冠絕天下,今又與神醫(yī)花家聯(lián)姻,可謂珠聯(lián)璧合?!?p>  皇甫彪問道:“聽聞諸葛征夫?qū)⑷挝淞晏???p>  杜云知道以前諸葛邪中意花仁,沒想到皇甫彪居然問起,說道:“不錯,征夫已拜官武陵太守、蕩寇將軍?!?p>  皇甫彪說:“不想我等竟然如此有緣。”臉上卻無喜悅的神色。

  花仁聽了,目中有光,似乎詫異。

  杜云說:“征夫喜愛武陵山水,將娶庾氏為妻。”他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說諸葛邪將娶庾氏為妻明顯是刻意為之,好解開他們的煩惱。

  花仁不以為意,諸葛邪在她看來不過是個曾經(jīng)認(rèn)識的紈绔子,還有些惹人生厭。

  皇甫彪?yún)s臉色大好,問道:“庾氏,可是故荊州刺史之女?”

  杜云說:“正是。”

  皇甫彪笑道:“巧了,舍妹已許配給庾家二公子?!?p>  杜云聽了,想起那個頑皮的少女皇甫魚,沒想到她這么快也到了嫁人的年紀(jì),順口說道:“賀喜,賀喜!”

  誰知此言一出,后窗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喜什么喜,你……哼!”

  杜云一驚,見窗外鉆出一個身影,一晃就不見了。

  皇甫彪回頭一看,沒見到人,聽聲音便知是妹妹。又轉(zhuǎn)頭來,瞧杜云臉色驚訝,拱手笑道:“安之勿怪,舍妹無禮?!?p>  杜云客氣道:“不怪,不怪?!币贿厰[手。

  “呀”,房門被人推開,皇甫彪問道:“誰?”話剛說完,一個人已轉(zhuǎn)過屏風(fēng)來。

  杜云側(cè)頭看,一個妙齡女子出現(xiàn),眉如柳葉,目若秋水,雪膚花容,嬌中還帶三分嗔。頭挽垂鬟分肖髻,身著流云碧玉衣,腰懸羊脂玲瓏佩,足穿藕絲飛霞履,體態(tài)婀娜,步履盈盈勝仙子。手提一柄長劍,星眸俯視杜云。

  杜云既驚且呆,一時瞠目結(jié)舌,卻聽皇甫彪呵斥道:“魚兒怎敢如此無禮!”

  杜云聽了,想要相勸,又聽皇甫彪說:“還不快將鞋脫了?”

  皇甫魚撅著嘴,走到屏風(fēng)外,把鞋脫了,又走進(jìn)來。

  皇甫彪這才笑道:“何不給客人行禮呀?”

  皇甫魚朝杜云略一拱手,說道:“有禮了?!泵嫔蠀s帶著傲氣。

  杜云哭笑不得,起身還禮道:“鄙人見過小娘子?!?p>  皇甫魚面上冷漠,說道:“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杜云一愣:“她已忘記我了?”回答道:“鄙人姓杜名云,字安之,京兆杜陵人士?!?p>  皇甫彪看她明知故問,說道:“魚兒,不得無禮!”

  皇甫魚說道:“哦,原來是杜家三公子,堂堂的威遠(yuǎn)將軍。”

  杜云尷尬道:“杜某如今不過一白丁?!痹捯怀隹?,又想著不對,自己尚有爵位在身,又接著道:“呃,近來蒙朝廷賜爵關(guān)內(nèi)侯?!?p>  皇甫魚說:“哎呀,好大的爵位!”

  這關(guān)內(nèi)侯的爵位實(shí)則小得可憐,杜云被她噎得語塞。

  皇甫彪看妹妹故意刁難,終要得罪客人,對杜云說:“舍妹出言不遜,還望見諒!”又對皇甫魚道:“妹妹若無他事,可以離去。”

  皇甫魚說:“兄長要趕我么?”反而在杜云身邊坐下來,說道:“我尚有事情要請教杜公子。”

  杜云看著皇甫彪,不知所措,皇甫魚在身邊,好比一根刺頭。

  皇甫彪對他說道:“安之且請寬坐?!?p>  杜云又坐下來,目不斜視,喉頭咽了咽口水,生怕皇甫魚使出什么怪招。

  皇甫魚問杜云道:“當(dāng)初在夏口,你分明答應(yīng)與我比武,卻為何言而無信?”

  杜云心道:“這兩日總有人都指責(zé)我言而無信,看來我確實(shí)是個無信之徒?!惫笆指孀锏溃骸岸拍炒_實(shí)失信于人,還望女公子恕罪?”

  皇甫彪看杜云認(rèn)錯得干脆,倒也磊落,又想:“妹妹巴蠻任性,誰敢與她比武?”

  皇甫魚看他輕易認(rèn)錯,嘴角露出兩個梨渦,說道:“那今日再比過,也好討教杜郎的行云刀法?”行云刀法是莫虛之自創(chuàng)的招數(shù),皇甫清與他切磋,自然知道,將拆解之法傳給子女也不出奇。

  杜云聽她忽然叫得親近,卻又看她眼中明媚無邪,不知葫蘆里買的什么藥?嘴上說道:“依我之見不必再比試了,皇甫家的劍法超絕,天下無雙,杜某甘拜下風(fēng)?!?p>  皇甫魚說:“家兄昨日還被夏侯博文刺傷,怎能說是天下無雙?”

  杜云聽了,心想:“那人原來字博文?!彼讲潘缘顾圃谥S刺皇甫彪,忙賠禮說:“恕在下失言。”

  皇甫彪也想看看杜云今日的刀法進(jìn)益如何,說道:“安之不必在意,我昨日一敗,已為江湖所共知。舍妹不過想與你切磋,無論輸贏?!?p>  杜云心想:“他昨日當(dāng)眾敗北,尚且如此豁達(dá),我何必在乎輸贏?”說道:“山君,杜某只好從命,只是兵刃尚留在住所。”

  皇甫彪說:“安之可去取來。”

  杜云起身告辭。

  皇甫魚也站起身來,說道:“我跟你去,免得又逃去無蹤?!?p>  杜云心想:“若不是要尋師父,逃還是不逃?”自嘲一聲,出門而去。

  皇甫魚隨杜云來到住所,推開門看,杜云的行囊散開,案上兩柄刀也被人挪動,分明是失竊的模樣。

  杜云趕忙查看赤血刀,“嗆”,抽將出來,還好未失。

  皇甫魚看赤血刀“銹跡斑斑”,問道:“杜郎何故要使這銹刀?”

  杜云說道:“此乃寶刀?!?p>  皇甫魚不信,嗤之以鼻。

  想來是杜云的刀一柄看起來是把銹刀,另一把則太過沉重,就連盜賊都不屑偷取。

  杜云又看破月刀,完好無損。再翻查包裹,金錢已失,且關(guān)內(nèi)侯印也找不見了。

  皇甫魚問道:“杜郎,所失為何物?”

  杜云倒不怎么在意爵位,但是沒錢也不好趕路,說道:“丟了錢財(cái)與侯印,那印信倒也罷了,只是免不了要向貴莊討些盤纏?!?p>  皇甫魚睜大眼睛,心想:“居然有人敢在皇甫家行竊!”說道:“杜郎請稍待,我倒要看看,是誰人如此大膽?”說完,走出門去。

  杜云心想:“這盜賊是走前門,還是后窗而入?”前門也太過大膽,他查看一下后窗,可以推開,內(nèi)外皆不著痕跡。從窗戶可以望見裁云樓,他搖了搖頭,心想:“賊子若從此處而入,難以掩人耳目?!奔热粚毜段词ィ膊还芩?。慢條斯理的將雙刀佩帶好,這才出門。

  瞧見屋前有門房與兩個江湖漢子正遭皇甫魚盤問,也走過去聽。

  門房稟報(bào)皇甫魚:“魚兒,那七指鼠不在住處。”

  皇甫魚問一個蠻人衣著,紫赯臉色,手拿包鐵長棍的漢子:“雷摩柯,你可知七指鼠身在何處?”

  杜云看他長相、衣著不似漢人,名字更是古怪,太陽穴隆起,分明內(nèi)力不弱。原來此人身為本地的潳山蠻,擅長棍法,又拜師漢人,才學(xué)得內(nèi)力。另一人卻是個長眉頭陀,臉色酡紅,似乎醉意未醒,腰間還掛著一個酒葫蘆,看來是個嗜酒之人。

  雷摩柯說道:“昨日他與我同來,今日卻不見蹤影?!?p>  皇甫魚又問那頭陀:“醉頭陀,你可知道?”

  醉頭陀說道:“昨夜我與那廝飲酒,醒來便不見人影,想是早已出莊去了?!?p>  皇甫魚心想:“如此說來,也未必是七指鼠所為?!庇謫枺骸罢撏当I,誰人可比七指鼠?”

  醉頭陀說道:“圣手書生?!?p>  皇甫魚未曾聽聞:“圣手書生?”

  醉頭陀說:“圣手書生本是川中好手,長于點(diǎn)穴。其年初方來荊州,是以名頭不響。”他與七指鼠相熟,于盜門中人所有了解。

  皇甫魚問門房:“那書生可還在莊上?”

  門房稟報(bào)道:“此人尚未離開?!?p>  皇甫魚回頭看一眼杜云,說道:“我等這就去他住所一看究竟!”

  門房問:“是否叫上門中弟子?”

  皇甫魚說道:“不必了?!?p>  醉頭陀暗想:“何必叫他人,圣手書生又非我敵手。”

  雷摩柯心想:“還需護(hù)得魚兒周全?!庇挚匆谎鄱旁?,心想:“這傻大個也不知武藝如何?莫要礙手礙腳。”

  眾人往圣手書生的住所去,誰知尚未進(jìn)屋,就聽見“噼噼啪啪”的聲音。雷摩柯上前一推門,只見兩個人打了出來。

  一人身著儒服,定然是圣手書生。另一人是個女子,身著石榴裙。兩人拳打腳踢斗在一起,旁人免不了閃在一邊。

  杜云看圣手書生腳步,心知他輕功不弱。

  門房呵斥道:“爾等安敢如此無禮?”聲音洪亮,內(nèi)力卻也不弱。

  杜云聽了,心道:“皇甫家果然藏龍臥虎?!?p>  兩個人聽了,停下手來。圣手書生左頰上五道指印,正了正衣冠,朝皇甫魚作揖,說道:“不才小書生見過女公子。”

  杜云看他留著八字須,年紀(jì)怕有二十五六,竟然自稱小書生。

  那女子山眉水目,嘴角有一粒笑痣,不動武時倒也嫵媚,朝皇甫魚躬身行禮道:“文淑見過魚兒?!?p>  杜云心道:“她這淑字不知從何談起?”然而,江湖女子哪是凡夫俗子可比?

  皇甫魚不明就里,問文淑道:“你怎么與他打起來了?”

  文淑說道:“這負(fù)心漢說過要娶我,如今卻又反悔,好不無恥,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圣手書生說道:“我?guī)讜r說過?又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文淑說:“你這偽君子,言而無信!”

  圣手書生說道:“我非君子,何必作偽?”

  文淑氣鼓鼓說:“魚兒,你可要為我主持公道。”

  皇甫魚眼珠一轉(zhuǎn),說道:“圣手書生定是移情別戀,有了其他女子?!?p>  圣手書生摸摸左臉,卻不作聲,似乎被皇甫魚說中。

  文淑“哼”一聲,喝問圣手書生說:“快說,是誰家女子?”

  圣手書生說道:“我孑然一身,哪有什么女子?”

  皇甫魚對門房說道:“去他房間搜,看是否有女子所送信物,我柳葉莊豈能容薄情郎?”眼中自有暗號

  門房瞧了心有靈犀,躬身稱是,就往圣手書生房間去。

  圣手書生一把攔住,說道:“我豈是薄情之人?如此搜查,恐于禮不合?!?p>  皇甫魚說道:“我看是你心虛。”

  文淑說道:“不錯,我定要搜搜看?!辈坏乳T房當(dāng)先,一把推開圣手書生,往屋子里去。

  門房緊跟在后。

  圣手書生想要阻止,卻被醉頭陀跳出來擋?。骸皶?,你我去痛飲一番如何?”佛門中人飲酒自然犯戒,不過這頭陀可不是什么吃齋念佛之輩。

  圣手書生看他似醉非醉,說道:“出家人怎好犯戒?”忽然,出右手點(diǎn)他胸前神藏穴。

  醉頭陀左手一拂袖,格擋他右手,右腳連踢,擊向書生左右膝蓋。

  書生卻步后退,避過他腳尖,卻聽他說道:“某已四大皆空,飲酒是空,戒律亦是空?!?p>  書生看醉頭陀右腳剛落地,也連忙起右腳,踢向他腿上曲泉、血海兩穴。“啪啪”,踢得正中。此二穴一為足太陰脾經(jīng),一為足厥陰肝經(jīng),被擊中腿腳酸軟難移。

  書生笑道:“飲酒可是會站不穩(wěn)腳?!闭f著,雙手齊出,點(diǎn)向醉頭陀天突、云門二穴。

  誰知醉頭陀身子往右一歪,似乎是因右腿麻痹,側(cè)過身來,以左肩撞向書生,一邊左肘擊向他腹部。

  書生要點(diǎn)醉頭陀肩上穴道,除非受他肘擊,兩敗俱傷之法自然不可取。連忙往左移步,右手一掃,點(diǎn)向頭陀人迎穴。

  醉頭陀左肘擊之不中,接著揮袖擊向書生面門,右腳上前,右拳一計(jì)韋陀杵,擊向他腹部。

  圣手書生方仰頭閃避,腹部便挨了一拳,后退三步才站穩(wěn)腳跟。他見醉頭陀右腿無礙,大驚失色,說道:“你腿上穴道分明被我點(diǎn)中,怎會……”

  醉頭陀說道:“你力道還嫌輕了三分?!?p>  圣手書生說:“韋陀金剛不壞身,江湖傳言看來不假。”

  原來醉頭陀習(xí)得韋陀金剛法衣,銅皮鐵骨。非以金剛指力難以透穴,或以利器才能傷他。

  醉頭陀說道:“看你儀表堂堂,卻是個負(fù)心漢,該打!”

  書生揉了揉腹部,皺著眉頭說:“你一個出家人,管什么兒女私情?”

  醉頭陀說道:“此等不平事,我偏要管,你待如何?”

  圣手書生不是他對手,苦著臉道:“何必呢?”又轉(zhuǎn)頭對皇甫魚道:“不才受了傷,還請貴莊醫(yī)治?!?p>  雷摩柯長棍頓地,說道:“皇甫家何等名聲,怎能醫(yī)治宵小之輩?”

  這時,門房與文淑走出屋來。

  杜云看門房兩手空空,文淑手中則拿著一個香囊,心知房中并無贓物。剛才瞧了圣手書生的身手,心中就有所懷疑:“這些江湖好手想要錢財(cái)大可從莊外獲取,無需得罪皇甫家??磥恚`我錢財(cái)者怕是掩人耳目。難道是夏侯泓,想從我身上尋找?guī)煾傅南侣??”搖了搖頭,難以認(rèn)定。

  皇甫魚也看到了,眉頭微蹙。

  文淑拿著香囊到圣手書生跟前,說道:“這是什么,還想抵賴么?”

  圣手書生睜大眼睛,說道:“這是家慈給我的?!?p>  文淑說道:“令堂不是過世了么?”

  圣手書生說道:“此乃遺物?!?p>  文淑“哼”一聲,說道:“又想誆我,小人!”

  皇甫魚看那香囊有些舊,花色也不像女兒情物,說道:“此香囊既然是書生母親的,你二人也不必爭執(zhí),選個吉日成親為妙?!苯又?,又對門房道:“叫人給書生醫(yī)傷?!闭f罷,轉(zhuǎn)身離開。

  其他人眼見并無證據(jù),也隨皇甫魚而去。

  等離得遠(yuǎn)了,皇甫魚才停下腳步,對醉頭陀、雷摩柯說:“你二人往莊外抓七指鼠前來問罪?!?p>  醉頭陀說道:“未必是他所為?!?p>  皇甫魚問道:“除了他還有誰人?”

  醉頭陀搖了搖頭,看來也不清楚。

  杜云說道:“我看算了,錢財(cái)不過身外之物。”

  皇甫魚白他一眼,說道:“裝什么君子?”又對醉頭陀、雷摩柯說:“此事關(guān)乎我皇甫家的名聲,怎能就此作罷?”

  杜云撓腮,心想:“倒是我多嘴了?”

  醉頭陀說道:“我這便出莊去,先尋到七指鼠再說?!?p>  雷摩柯粗聲說道:“我定會將他擒來。”

  兩人拱手辭別,轉(zhuǎn)身離去。

  皇甫魚又回眸對杜云笑道:“好了,你我且去比試一番?!?p>  杜云看她眼似彎月,心想:“女兒的心情似天上云彩,變幻莫測?!秉c(diǎn)點(diǎn)頭,說道:“魚兒先請?!弊屗刃?。

  皇甫魚當(dāng)先而行,杜云從后背看她腰肢好似弱柳扶風(fēng),步態(tài)輕盈,也不知輕功如何?

  來到后院,皇甫彪屋前。站在空地上,皇甫魚朝屋內(nèi)喊道:“兄長,快些出來?!?p>  不一會兒,“呀”的一聲,房門打開,皇甫彪攜花仁出來,問道:“怎么去了這么久?”

  皇甫魚說:“杜郎的住處遭竊,失了錢財(cái)、侯印?!?p>  皇甫彪一臉詫異,說道:“哦,竟有這等事?”似乎難以置信。

  杜云說道:“魚兒已命人前去追查,料想無虞?!?p>  皇甫魚說道:“此事慢提,先與杜郎一比高下?!闭f著后退三步,“刷”的抽出手中劍。

  杜云看她長劍明光閃閃,問道:“此劍可是寶物?”

  皇甫魚淺笑:“我家只有青芒算得寶物,此劍名為‘霜華’,杜郎可要一試鋒芒?”

  杜云退后兩步,從背后拔出破月刀,橫在胸前說道:“請出招?!辈皇乔嗝ⅲ趾伪囟嘈?。

  皇甫彪看過此刀,見他腰上還懸著一柄刀,對皇甫魚說:“魚兒小心他使雙刀?!?p>  皇甫魚倒沒有想過,一經(jīng)提醒,才說:“我自會小心,兄長不必多言?!?p>  皇甫彪心道:“這丫頭,還嫌我多嘴。”

  兩人比武,有人從旁提點(diǎn),自然有失公允,如同“觀棋不語真君子”。當(dāng)然此話只對君子有用,若我等俗輩觀棋,看見臭棋定然是忍不住要多嘴的。

  杜云的赤血刀削鐵如泥,是不會動用的,怕傷到人。

  皇甫魚起步,腳下飛快,長劍刺向杜云胸口。

  杜云挺刀對刺,朝向皇甫魚右肩。論長短兩人的兵器相當(dāng),不過杜云手長,還占了兩分優(yōu)勢。

  皇甫魚腳下右移,劍刺杜云右手。

  杜云隨之揮刀格擋,左手按著赤血刀的刀柄,以作“疑兵”。

  皇甫魚看他左手按著腰間那把銹刀的刀柄,以為藏有后招,手腕一轉(zhuǎn),避開破月刀,移步向左,刺杜云右臂。她往杜云右側(cè)出招,是想避實(shí)就虛,但虛實(shí)只有杜云自己知道。

  杜云一式風(fēng)卷殘?jiān)疲缘秳澣?,封他劍招?p>  這招皇甫彪在京師就見過,平時與妹妹切磋也使過,如今看來已沒什么好奇怪。

  皇甫魚一笑,長劍刺向中心留白之處。此處正是杜云的手腕,見他卻步后退,皇甫魚劍尖跟了上去。

  杜云腳踏九宮步,揮刀橫切,“鐺”一聲,正砍中皇甫魚劍刃。這招是從胡不二刀招中化來,正是嚴(yán)守中宮的招數(shù)。

  皇甫魚見他忽然變招,猝不及防,雖長劍避讓之間卸掉了破月刀幾成力道,然而仍被砍得幾乎脫手,劍刃倒是絲毫無傷。又見杜云刀勢連綿,疾點(diǎn)自己面門、胸口。往后一躍,輕盈退出一丈之外,背倚紫竹。

  連著的兩招也是胡不二的招數(shù),以刺為先,取中宮一線。

  皇甫魚蹙眉問道:“你怎么不使驚弦指?”

  杜云咧嘴一笑,往前一縱,一式攀云追月,舉刀斜斜向下,勢大力沉。心中想:“當(dāng)我傻,以皇甫家劍招之快,再使驚弦指,豈不送她指頭?”

  皇甫魚感覺勁風(fēng)撲面,即便劍招快,也不敢直攖其鋒,腳踩流星步,避至左邊,揮劍劃向杜云右肩。

  杜云刀鋒一過,將一根紫竹劈斷。左腳橫踏,卻揮刀向右,一式撥云撩雨,刀鋒斜斜,斬向劍尖。

  皇甫魚劍尖一晃,避開刀鋒,快步繞至杜云側(cè)后,鋒芒指向他脊背。

  杜云往前空翻,左手操起地上斷竹,一招崆峒落雁槍,往皇甫魚面門刺出。這槍法自然是從張氏兄弟手中學(xué)來的,如今正好借來一用。

  皇甫魚追上去,卻見迎面一叢竹葉,劍鋒舞動,后退開來。

  枝葉紛紛落地,紫竹削出尖尖。

  皇甫魚看了,又問:“這是什么招式?”

  杜云瞧了一眼竹竿,說道:“崆峒槍法?!?p>  皇甫魚“哼”一聲,揮劍而上,削向竹竿。

  杜云一縮竹竿,右手破月刀迎擊長劍。

  皇甫魚長劍讓過刀鋒,快步向前,卻又見竹竿刺向自己腿上簸門穴。她忙劍尖一垂鳳點(diǎn)頭,斬向竹竿。

  杜云竹竿連晃,右手破月刀一式光照云海,向皇甫魚腰間橫揮。

  皇甫魚好似泥鰍,身子往后一滑,又移步至杜云右側(cè),挺劍刺來。

  杜云卻步后退,一邊收刀格擋,一邊以竹竿刺她下盤。

  皇甫魚輕進(jìn)速退,揮劍斬向竹竿。

  杜云又縮竹竿,揮刀刺向她胸口。

  皇甫魚一側(cè)身,避過破月刀,劍尖連晃,點(diǎn)向杜云頭臉、咽喉。

  杜云連忙甩槍,不,是甩竹竿橫掃。右手破月刀畫圈,又使風(fēng)卷殘?jiān)啤?p>  “啪”,竹竿打在皇甫魚屁股上。

  “嚓”,竹竿被削斷。皇甫魚一個起落,身在三步之外。臉色嬌紅,摸摸屁股道:“待我去取鞭子來?!?p>  皇甫彪哈哈大笑,說道:“輸了便輸了,魚兒不必抵賴?!毙拟猓骸叭羰前仓挥脝蔚?,我大有勝算,若他雙手各使兵器,則難匹敵?!?p>  皇甫魚說道:“哪里輸了,我已削斷他兵器?”

  皇甫彪說:“安之手中并非真槍,以你的力道怎能削斷槍桿?”他不說鑌鐵槍頭,就是白蠟桿以尋常刀劍也難削斷。除非力道十足,然而皇甫魚既沒有杜云這般神力,內(nèi)力又不精深。

  皇甫魚尚不服氣,突然出手,挺劍再刺杜云。

  杜云眼見她一晃而至,駭?shù)眉泵⒆笫值臄嘀Τ映鋈ィ沂殖值?,一式鍔探青云阻她來勢?p>  “嚓”,“?!?,皇甫魚的劍鋒一迎,切斷竹竿,劍尖又點(diǎn)在杜云刀面,往右移步,一招有鳳來儀,刺向杜云咽喉。

  “哧”,杜云的赤血刀揮出,頓時將“霜華”削作兩截。

  皇甫魚大驚,腳尖一點(diǎn),后躍到原地。

  杜云左手倒拿刀柄,將赤血刀橫在身前,眼中露出冰冷的殺氣,一閃而逝。

  皇甫彪見有如此神兵利器,也瞠目結(jié)舌。看杜云收刀,垂手而立,這才走下臺階,說道:“安之有此等利器,江湖難逢敵手?!?p>  皇甫魚撇著嘴道:“哼,折了我的‘霜華’?!?p>  杜云朝皇甫魚拱手道:“還望魚兒見諒,杜某知罪?!?p>  皇甫魚拿著一截?cái)鄤ψ呓?,伸手道:“好說,將我‘霜華’接好即可?!?p>  杜云心想:“天下哪有鐵匠可以將斷劍接好?”說:“這……恐怕難為?!?p>  皇甫魚說道:“那就賠我一柄好劍?!?p>  杜云身無分文,只賠笑臉,說道:“這好劍難尋,尚需時日。”心想:“她這劍也不知價值幾何,哪里可以買得到?”

  皇甫魚說:“可立字據(jù)為證。”

  皇甫彪說道:“魚兒,不得胡鬧,分明是你技不如人?!?p>  皇甫魚心頭似被刺中,眼中淚花直轉(zhuǎn),跺腳說道:“要他賠,定要他賠?!?p>  皇甫彪憐惜妹妹,說道:“為兄那柄“霽月”讓給你就是,不要哭。”

  皇甫魚揉揉眼睛說道:“我哪里哭了?”

  杜云暗中自責(zé)道:“怎么會使出赤血刀?哎呀,愚拙,愚拙?!彼揪蜎]有想使赤血刀,但見那招有鳳來儀鋒芒畢露,左手不自覺的抽出刀來。他對皇甫魚說道:“杜某愿立字為證,定要尋一柄寶劍還給魚兒?!?p>  皇甫魚聽了,臉上復(fù)又好看,說道:“也不用立字據(jù),你我擊掌為誓?!闭f著,舉起素手。

  杜云看她爛漫無邪,也粲然一笑,爽快道:“好,就擊掌為誓!”“啪”大手拍在她手掌上。在杜云看來,只需籌到錢,請江東有名的鑄劍師另造一把就是。

  皇甫魚說:“那今后你要離開,需先告訴我,不得逃之夭夭。”

  杜云睜大眼睛道:“?。俊?p>  兩日之期已過,鴿子飛回來了,但是腳上的書信卻是從柳葉莊發(fā)出的,并無人接收?;矢η逭襾硐暮钽?、杜云,說道:“無人拆開書信,看來莫氏師徒并不在隱居之所?!?p>  夏侯泓冷冷的說道:“我看他們是故意為之?!?p>  杜云說:“夏侯公子不要惡語傷人?!?p>  皇甫清對夏侯泓說:“令叔早在尋莫兄,或許找到也未可知,又或許莫兄與徒兒正云游在外?!?p>  夏侯泓“哼”一聲,說道:“這只不過是猜測,誰知實(shí)情如何?”

  皇甫清說:“不如這樣,我親自赴山中知會莫兄,請他前來一敘,如何?”

  杜云說道:“我正要去見師父,可隨先生同往?!?p>  夏侯泓說:“并非我信不過前輩,此事太過蹊蹺。”

  皇甫清說:“安之留下,也好讓夏侯賢侄寬心?!?p>  杜云一聽,這分明是讓自己留作人質(zhì)。

  皇甫清又對夏侯泓說:“賢侄盡可在舍下小住,我半月即歸?!?p>  夏侯泓心想:“來回需半月,可見莫虛之藏得隱秘,此事也用不得強(qiáng)?!敝缓谜f道:“那便請前輩快去快回?!?p>  皇甫清看他神色,說道:“賢侄不必多慮?!庇謱Χ旁普f:“安之不必介懷?!?p>  杜云心想:“師父與他交厚,我又能如何?”說道:“豈敢?!?p>  皇甫清這才對門外弟子說道:“送客?!?p>  兩人聽了,起身告辭。

  杜云出門來,看了夏侯泓一眼,見他面容冷漠,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朝他拱了拱手,抬腳往后院走去。

  誰知夏侯泓跟在他身后,一聲不吭。杜云進(jìn)了月門,往皇甫彪的住處走。夏侯泓依舊跟著,如影隨形。

  杜云左手按刀,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夏侯泓說道:“公子意欲何為?”

  夏侯泓自長槍被“青芒”削斷,至今兩手空空,盯著杜云按刀的手,反而問道:“你如今刀法如何?”

  杜云莫名其妙,說道:“這與公子何干?”

  夏侯泓冷冷說道:“我雖信得過皇甫明之,卻信不過你,所以要跟著,免得你一走了之?!?p>  杜云說道:“我能往何處去,也不知道師父所在?自然是留在此地等候消息,公子大可放心?!?p>  夏侯泓問道:“你也不知道尊師所在?”

  杜云越發(fā)懷疑是他潛入自己房間搜羅信息,又故意偷了金錢、侯印作為掩飾,說道:“公子不信也罷。”

  夏侯泓看他眼睛,說道:“我信,你要是知道,昨日便走了?!?p>  杜云看他雖然冷言冷語,但其實(shí)聰明,問道:“公子去過我住所?”

  夏侯泓一愣,說道:“沒有?!蹦樕珔s不自在,似被人窺破。

  杜云半信半疑,轉(zhuǎn)身又往皇甫彪的屋子走。

  夏侯泓依舊跟在后面。

  走到屋前,杜云敲門道:“山君兄!”

  里面無人回話。

  敲得幾次,一個玄衣弟子走過來,說道:“公子不在屋內(nèi)?!?p>  杜云回過頭來,問玄衣弟子:“敢問皇甫公子身在何處?”

  玄衣弟子說道:“我家公子去城里了?!?p>  杜云心里一下空落落的,這山莊雖大,卻沒相熟的人,看了一眼冷得像根木頭似的夏侯泓,走下石階。杜云原本有些木訥,不過與夏侯泓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兩人正在院中走著,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杜郎。”

  杜云轉(zhuǎn)頭一看,皇甫魚快步而來。

  皇甫魚腰上佩著一把匕首,左手拎一個雕花鏤空竹筒,右手拿兩根釣竿扛在肩上,走近杜云。她看了一眼夏侯泓,也不會理,笑瞇瞇的對杜云說:“家父出門,讓我好生招待你。”

  杜云拱手說:“不敢勞煩魚兒?!毙闹袇s想:“皇甫先生已經(jīng)走了?”

  夏侯泓也朝皇甫魚拱手道:“見過皇甫娘子?!?p>  皇甫魚看夏侯泓面若冰霜,使人頓生疏遠(yuǎn)之感,問道:“夏侯公子怎會在此?”

  夏侯泓說:“啊,這,我和安之有事相商?!?p>  皇甫魚大眼睛又看了看杜云。

  杜云一直被他稱呼“你”,忽然被稱名諱,似吃了一顆楊梅。心知夏侯泓并非真有什么事要商量,不過敷衍皇甫魚而已。

  皇甫魚說道:“那我暫且回避?!?p>  杜云被一個冰冷且有宿怨的高手跟在身后,不免脊背生寒。而皇甫魚雖然頑皮,卻更容易對付。趕忙說道:“我與夏侯公子不過閑聊,魚兒這是要去垂釣么?”

  皇甫魚說道:“正是,杜郎若有興致,不妨與我同去?!?p>  杜云接話道:“也好,也好?!?p>  皇甫魚笑道:“隨我來?!闭f罷,當(dāng)先而行。

  杜云跟在她身后,夏侯泓很不識趣,依然跟在杜云身后。

  三人成一串,走出月門,又走出宅門。

  皇甫魚看夏侯泓還跟著,轉(zhuǎn)身問道:“夏侯公子還有事么?”

  夏侯泓冷冷的說道:“我正得閑,想去看看二位釣魚?!?p>  皇甫魚微微蹙眉,捋了捋頸邊青絲。走過木橋,看見馬廄中拴著馬,眼珠一轉(zhuǎn),對杜云說:“安之可是騎馬而來?”

  杜云看看馬廄,說道:“不錯?!?p>  皇甫魚說:“不如乘馬前去?!?p>  杜云問道:“那魚池離此地多遠(yuǎn)?”

  皇甫魚眨眨眼,說道:“尚有五里地?!?p>  杜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往馬廄中去。馬廄里面只剩十余匹馬,看來客人多已歸去。

  杜云的青驄馬嘴里正咀嚼著,地上還有一些干草。

  杜云解下韁繩,牽馬出來,看皇甫魚站著不動,問道:“魚兒怎么不牽馬?”

  皇甫魚說:“我家的馬不在此處,你我共乘一匹就是?!?p>  夏侯泓一聽,心想:“哼,分明是要撇開我。”面上如罩了一層嚴(yán)霜。

  杜云心中猶豫,看一眼夏侯泓,見他眼中露出兇光。咽了咽口水,拿過皇甫魚手中的釣竿,說道:“魚兒快請上馬。”

  皇甫魚腳踩馬鐙,翻上馬背。杜云跟著躍起,落在皇甫魚身后,拉住韁繩,朝夏侯泓說:“夏侯公子,失陪,失陪?!彪p腿一夾馬腹,驅(qū)馬而前。

  以青驄馬之神駿載他們兩個人并無大礙,不過方才吃得飽了,蹄子跑得不快。

  忽然聽見身后腳步聲,杜云回頭一看,見夏侯泓竟然健步如飛,追在后面。

  杜云拍馬快跑,跑了兩里多地,數(shù)畝山塘出現(xiàn),有泉水流入?;矢︳~拽住韁繩,“吁”,青驄馬停下來,嘶鳴一聲。

  杜云看見那山塘,問道:“就在此處,并無五里地呀?”

  皇甫魚摸摸馬頸,說道:“本來就沒有五里地?!?p>  杜云往身后一望,后面依舊跟著一個人影,說道:“夏侯公子跟過來了?!?p>  皇甫魚聽了,想回頭看,卻被他身體擋住,問道:“他為什么老是跟著?”

  杜云說出緣由,又道:“他信不過我,怕我逃走,所以如影隨形?!?p>  皇甫魚笑道:“哈哈,就該如此。”

  杜云問道:“是否還有別的魚池?”

  皇甫魚說:“有也不必走了,讓他來便是?!?p>  話說著,夏侯泓已跑到跟前。他吁了一口氣,看兩人還在馬上,問道:“你們還走不走?”

  杜云躍下馬背,說道:“不走了,難為博文兄跟過來?!?p>  夏侯泓聽他稱兄道弟,搖搖頭:“誰跟你……”

  皇甫魚下馬來,看夏侯泓只憑雙腳跑來,面色依舊,說道:“夏侯公子不取馬廄之中別人的坐騎,可算得君子?!?p>  杜云聽了,心想:“這也算君子,世上的君子豈不太多?”指著自己問道:“我呢?”

  皇甫魚莞爾一笑:“你嘛,就難說了?!闭f著從他手中拿過釣竿。

  杜云看著她背影,自語道:“有什么難說?”又看夏侯泓,見他兩眼正直勾勾盯著自己。杜云趕緊將韁繩系在一棵柳樹上,快步去追皇甫魚。

  論釣魚杜云可是好手,在歸藏山幾乎每日都釣魚,自出山之后就少有機(jī)會。今日看這碧水藍(lán)天,在樹蔭之下,索性將釣竿插在土里,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一根狗尾草,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瞧一眼夏侯泓,見他抱手于胸前,斜倚在一棵柳樹上,眼睛看著自己,心想:“我這樣也不像一個要逃走的人呀?!?p>  皇甫魚挽裙,坐在杜云身邊,看他模樣,也以手抱頭仰身躺下,翹起二郎腿??粗焐习自疲[眼直笑:“嘻嘻,杜郎?!?p>  杜云聽她呼喊,眼睛卻留意著夏侯泓,問道:“啊,什么事?”

  皇甫魚說:“你說云彩之上真住有神仙嗎?”人言十道九醫(yī),因她父親修道,料想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神仙傳說。

  要知修道之人多崇拜神仙,不光崇拜,還想羽化登仙。所謂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蛻,謂之尸解仙。

  杜云師從少微派,以為修道者莫不飄渺絕跡幽隱山林。對于神仙也只心存幻想,卻從未見過,說道:“神仙?大約有吧?!?p>  皇甫魚說:“那神仙在云上還能釣魚么?”

  杜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說道:“啊,神仙又何必釣魚呢?不食者,不死而神?!?p>  皇甫魚側(cè)頭過來,看杜云臉朝夏侯泓,背著腦袋和她說話。一噘嘴,扯了一根草葉,戳了戳杜云的耳朵。

  杜云覺得耳朵癢,拿手撓了撓,聽皇甫魚說:“那神仙也無趣?!?p>  杜云說:“魚兒所言也不錯,若能自由自在,又何必羨慕神仙?”手一放開,又覺得耳朵癢,頸后感受氣息,傳來皇甫魚的輕笑。他轉(zhuǎn)過頭來,看皇甫魚正面對自己,相隔咫尺,不禁一仰頭,睜大眼睛。看清她手中正拿著一根尖尖的草葉,眼睛已笑成彎月,鼻若瓊瑤,丹唇貝齒。

  杜云咽了咽口水,坐起身來,撓了撓耳朵,說道:“我說怎么癢?!?p>  皇甫魚也坐起身來,說道:“叫你背著我說話?!?p>  夏侯泓冷眼旁觀,微風(fēng)撩動他的頭巾。

  這時,杜云見到釣竿一彎,被魚拖住,忙扯起釣竿,將魚拉上來,是條一尺半長的胖頭魚?!肮 彼_懷大笑,將魚取下來,扔在草地上。換了個地方,又插下釣竿,懸了魚餌,把魚鉤丟進(jìn)水里。

  皇甫魚見他得手,而自己的釣竿一動不動,臉上不服氣,將手中的草葉扔在地上,眼睛盯著水面。

  杜云問道:“這魚怎么吃?”

  皇甫魚說:“自然是烤著吃?!闭f罷,起身拿起雕花竹筒,打開蓋子,倒出一根火褶子,交給杜云。

  杜云接過火褶子,對夏侯泓說:“博文兄身居北境,是否烤過魚?”

  夏侯泓自幼喪父,身負(fù)大仇,每日就是讀兵書、練槍法,莫說烤魚,就是平日吃菜也不大在意咸淡。他一臉冷漠,說道:“我不曾烤過魚?!?p>  杜云說道:“不妨一試,我將此魚剖洗干凈?!闭f著將火褶子又扔給夏侯泓。

  夏侯泓伸手當(dāng)空接過火褶子,心想:“生火?這倒沒試過?!彼B生火都沒有做過,此前都是老仆照顧。

  杜云對皇甫魚說:“借你匕首一用?!?p>  皇甫魚取下匕首給他,說道:“又何必言借?”

  杜云一笑,心想:“她倒有江湖義氣?!鄙焓帜眠^來,不再言謝。將魚拿遠(yuǎn)些,在水邊剖洗干凈。

  夏侯泓吹燃火褶子,看火焰冒起,趕忙拿起一片枯葉點(diǎn)燃,卻發(fā)現(xiàn)沒有干柴。手忙腳亂,放下點(diǎn)燃的樹葉、火褶子,四處尋找樹枝,蓋在火上。開始還好,但因上面的樹枝不是干的,結(jié)果沒燃,后來只剩下一縷青煙,火熄了。

  皇甫魚一看,張口結(jié)舌,心想:“真是個呆子。”回頭盯著水面,有魚正在咬餌。

  夏侯泓換了方法,扔掉濕柴,先去找來干柴堆起。再撿起火褶子,吹了吹,才發(fā)現(xiàn)火褶子也弄滅了。這下額頭冒汗,回頭看了看皇甫魚,見她正盯著水面。忙抹了一下額上的汗水,把柴草挪開,看最底下還冒著一點(diǎn)點(diǎn)煙,趕緊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對著焦黑的木炭吹呀吹,最后連煙都沒有了。

  夏侯泓手拿火褶子站起來,一臉尷尬的走到皇甫魚身邊,說道:“魚兒,不,不妙,沒火了?!?p>  皇甫魚仰頭一看,見他臉上烏漆抹黑的,“噗嗤”一聲笑出來。

  杜云洗好魚,走過來,看夏侯泓的模樣,卻不敢笑他,緊閉著嘴唇,噴出鼻音。

  夏侯泓皺眉道:“笑什么,該怎么辦?”

  杜云對他說:“博文兄不妨先洗把臉。”

  夏侯泓一聽,這才覺得臉上有東西。走到水邊,蹲下來,往水面一照,睜大眼睛,心想:“原來這么臟?!彪p手捧起水來,洗了洗臉。

  他這一動,要嚇跑旁邊的魚,皇甫魚急道:“夏侯公子嚇到魚了!”

  恰在此時又有魚咬了杜云的鉤,杜云一手拿著宰好的魚,一手扯起釣竿,拉上來一條青魚,這回更大,有二尺長。杜云把青魚扔在草地上,笑道:“多謝夏侯公子將魚兒趕過來,嘿嘿!”

  皇甫魚一聽,更氣,說道:“哼,這兒沒有魚?!闭f著拿起釣竿,也走到杜云所在的位置下竿。

  杜云瞧了,作弄她說:“說魚兒,魚兒就到?!?p>  皇甫魚鼓著腮,鼻子出氣,逼視著他。

  杜云趕緊打住,說一句:“我去生火。”拿著釣竿,提魚溜走。

  沒了火褶子,杜云看那鏤空的竹筒,里面還有火鐮、火石。他在地上鋪了樹葉,削一些木屑在上面,在放些火絨。

  夏侯泓也蹲過來,看他如何動作。

  杜云拿出火鐮、火石,一打,冒出火星。打得幾次,火星引燃火絨、木屑。

  夏侯泓“哦”一聲:“原來如此?!?p>  再加上枯葉、干柴,終于燃起篝火。

  杜云砍了一根樹枝,叉在剖好的魚上,交給夏侯泓,說道:“將魚放在火焰之上,慢慢烤熟就是。”

  夏侯泓烤魚,杜云回頭去宰那條青魚。

  洗好青魚回來,聽見皇甫魚歡笑,終于釣上來一條草魚。

  日當(dāng)中天,樹蔭之下,三人在火邊烤魚。夏侯泓的魚先熟,撕一塊下來吃,別有一番風(fēng)味,竟露出笑容,到底是自己親手做的。

  杜云問他:“好吃么?”

  夏侯泓聽他問起,又板起面容,說道:“似乎有些焦了。”

  杜云看了看,只是魚鰭焦了,外面燒脆,說道:“不焦,正好?!?p>  夏侯泓說:“是么?”

  杜云撕了一塊嫰嫰的魚腹,給他說:“嘗嘗我的?!?p>  夏侯泓看了他一眼,接過來,吃在嘴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錯。”

  皇甫魚說:“你們不是有仇么,卻看著不像?”

  杜云一聽,心想:“她早知道,還問什么?”說道:“眼下尚未可料,又有何妨?”

  夏侯泓冷冷說道:“若是仇敵,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杜云一聽,不禁瞧了瞧腰間的刀柄。

  皇甫魚說:“你要在這莊上生事么?”

  夏侯泓說:“貴莊可是要庇護(hù)于他?”

  杜云搖了搖頭,說道:“若終不可挽回,你我可于莊外一戰(zhàn)?!?p>  夏侯泓說:“就怕你到時又施詭計(jì)脫身。”

  杜云心想:“以前敵不過,又不知緣由,所以逃跑。眼下卻不同,非要了結(jié)仇怨才罷?!彼?jīng)歷生死,已坦蕩許多,傲視夏侯泓說:“什么詭計(jì)?夏侯公子怕也不怎么光明磊落?!?p>  夏侯泓不解道:“此話怎講?”

  杜云問道:“昨日,你是否進(jìn)過我住所?”

  夏侯泓一愣,說道:“沒有,何出此言?”

  杜云看他神色,心想:“難道我猜錯了?”

  皇甫魚自然知道杜云所言是何用意,說道:“杜郎的住處昨日失竊,丟了錢財(cái)、侯印?!?p>  夏侯泓看著杜云,說道:“所以你以為是我盜走的?”

  杜云也盯著他眼睛,說道:“我只是猜測而已?!?p>  夏侯泓“哼”了一聲,說道:“此事并非我所為,是另有其人?!?p>  杜云睜大眼睛:“誰?”

  皇甫魚問道:“那人是否瘦削如猴?”

  夏侯泓說:“如猴是如猴,但卻不瘦?!辨告傅纴?。

  原來,昨日夏侯泓確實(shí)有暗中觀瞧杜云住處,防他走脫。他身在裁云樓,見杜云出門進(jìn)了后院,而他住處的后窗卻慢慢開了,還以為屋中另有其人,卻見一條人影從屋檐垂下,翻入窗內(nèi),看不真切。

  夏侯泓下樓來,躲在屋后,看那人腰懸贓物,又從窗頂翻出,從屋檐下緣梁溜走。夏侯泓跟在后面,眼見他走入一間屋子,開門的卻是個女子。夏侯泓對竊賊不大在意,反正偷的是杜云的錢財(cái),所以又去尋找杜云。后面的事情也不必多說,杜云丟了東西,隨皇甫魚找圣手書生對質(zhì)。

  杜云心想:“原來他腳不著地,難怪窗戶內(nèi)外沒有痕跡。”

  夏侯泓說道:“你們昨日已找到那賊人,又怎會疑心于我?”

  皇甫魚大驚,說道:“夏侯公子是說那賊人是圣手書生?”

  夏侯泓說:“什么書生?我不知他名號?!?p>  杜云說道:“昨日雖搜了圣手書生的住處,卻沒搜文淑的屋子。”

  皇甫魚恍然大悟:“贓物定是藏于文淑的住處?!币褵o心吃魚,催促兩人說:“我們快回去宅院,莫叫他跑了!”

  三人顧不上吃魚,皇甫魚騎馬先行,杜云、夏侯泓一路奔跑,趕回宅院。

  騎馬直過木橋,來到門口,皇甫魚翻身下馬,問門房:“圣手書生可還在?”

  門房說道:“圣手書生與文淑已離去半個時辰?!?p>  皇甫魚跺腳道:“竟讓他逃了!”

  門房看她生氣,連忙告罪:“恕小人失職,敢問魚兒,那圣手書生有何過錯?”

  皇甫魚正要解釋,一個玄衣侍女從門內(nèi)跑來,大聲對門房道:“莫讓圣手書生逃了?!?p>  門房大驚,這侍女分明是夫人的近侍,卻也為圣手書生而來。

  待侍女近前,門房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侍女一臉焦急,說道:“夫人的《千毒錄》失竊,怕是圣手書生所為。”

  門房苦著臉說:“那書生早走了,該如何是好?”

  皇甫魚說:“宅內(nèi)還有哪些江湖友人,盡皆叫來,備馬!”

  門房集齊剩下的江湖人士,又備馬在門外,聽候皇甫魚的差遣。

  杜云、夏侯泓也趕了回來,看眾人簇?fù)碇矢︳~。

  門房奉上一柄長劍,皇甫魚握在手中,“嗆”,拔出來,劍刃閃著銀光,卻不如“霜華”奪目。

  長劍在手,皇甫魚豪氣頓生,對眾人說道:“誰能捉住圣手書生夫婦,重重有賞!”

  一個懷中抱刀,目光陰狠的漢子問道:“若是失手將他們殺了又該如何?”

  皇甫魚說:“殺了便殺了,定要奪回《千毒錄》!”

  漢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角一翹,露出白森森的犬牙。

  杜云心想:“這《千毒錄》不知與阿蘭的《百毒錄》有何差異?”他想起阿蘭的蠱毒不寒而栗,這種書流傳江湖恐怕禍患無窮。又看皇甫魚命令這些江湖人士,殺伐決斷,不亞于男兒,讓人不可思議。此前,在杜云的眼中皇甫魚不過是被嬌慣的刁蠻少女,而今看來似乎有失偏頗。

  皇甫魚叫眾人上馬,去追拿圣手書生。杜云也是失主,于公于私都不能袖手旁觀,也騎上青驄馬。

  夏侯泓雖然與皇甫家沒什么交情,不過要盯住杜云,自然不能落下,跨上一匹駿馬。

  皇甫魚說聲:“啟程,駕!”

  眾人一陣吆喝,隨之縱馬過橋,往莊外而馳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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