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幸福是困了有床，冷了有房，餓了有糧，寂寞時有婆娘。
在地下深處的上萬苦力們，此時便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候。上到在這里待了幾十年的老人，下到剛會走，還懵懂無知的孩童，他們有的早已對人生失去希望，有的即將連希望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在今天突然迎來了自由。
“假的吧？”同一句話在地下隨處可聞。剛進來一兩年的苦力頓時放聲大笑，有的喜極而泣，更有甚者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而那些長居與此的人在經(jīng)過短暫的迷茫后，也是歡聲笑語起來。
一位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淚流滿面，無聲的哭泣著。孩子趕緊摟緊了母親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道：“娘親，你是不是又疼了呀？小飛給你揉揉?！?p> “娘是高興，娘高興啊。”女人抹了把眼淚，哽咽道：“娘以后再也不會疼了?！?p> 這里的每個地方都在上演如此場景，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當(dāng)中，沒有人覺著這是幻覺，哪怕真的是幻覺，人們也愿意沉浸在這種短暫的幸福中。
“梁爺爺你看，我就說吧，今天我們會出去?！狈鼤匝壑幸侧邼M淚花，說罷便在人群中跳起舞來，邊跳邊唱：“裊裊的炊煙漂出間間小房，走在山間小路的我在歌唱，我唱得多少魚肉飛到桌上……”
石門內(nèi)，時光遠遠地看著外面的百姓大笑，大哭，久久不語。他撇了眼胡翼，朝門外努努嘴。胡翼長嘆一聲，挪步走到門口。
“每個人回到睡覺的通鋪，等會兒我會給每人發(fā)錢?！焙磉\足元氣，面前的空氣猛地翻動起來，聲音清晰的傳到每個人耳中，接著道：“你們常年不見亮光，為了讓眼睛適應(yīng)，須得晚上離開地下?！?p> 說完時光教給他說的話，便返回石門內(nèi)，恭敬地站在一旁。
“好了，做你們該做的事去吧，把你們世外高人的傲慢態(tài)度都收一收。”時光說罷，從頭頂那塊缺口一躍而出。
地下石門里本應(yīng)是血腥撲鼻，實際上卻是圣潔的味道，靈氣充沛讓他不太適應(yīng)。
外面依然一片白雪茫茫，放眼四周見不到一個人。等大批百姓出來后，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那么時光便不會暴露。
幾個時辰后，夜色漸漸籠罩下來。
地下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苦力們將所有衣服都穿在身前，每個人懷中都有一些銀兩，包裹中都有干糧，每個男人腰間都有一把兵器。
“胡翼留下，兩刻鐘一隊，你們每人負責(zé)護送三千人離開，直到天亮再返回這里?！睍r光對著二十幾個修行者吩咐道。
“是，”這是新主公交給他們的第一件任務(wù)，無論是為保性命還是為日后前途，他們都必須盡心盡力完成。
時光交代完事情，便向外走去。遠處一個妙齡少女自下午時便東張西望，仿佛在找尋著什么人。
當(dāng)她看見時光時，立刻用輕盈地步伐，一路小跑沖向時光。
“李戎，李戎你真的能帶我們出去，你是怎么做到的？”說話的少女正是伏曉，地下長明燈映入她大大的眼睛，仿佛點亮了一片星空。
時光看著她的眼睛，想起自己混沌的異瞳，低下了頭。接著甩甩腦袋，說道：“沒什么，可能是你歌聲里的祝福，讓這里的人能離開吧?！?p> 說完，他挑挑眉，略微思忖，接著道：“我騙了你，其實我叫時光。”
“時光？時光荏苒的時光？”她笑了起來，臉頰上露出淺淺的酒窩?！罢婧寐牭拿?。”
不斷有人從二人身邊經(jīng)過，他們沒有見過時光，自然也不知道是時光把他們救出去的。他們都排著隊，等待著呼吸一口外面新鮮的空氣。
“你的名字也好聽，唱的歌也好聽。是你自己編的嗎？”時光想起那首描寫大荒年里百姓美好愿望的歌謠。
伏曉聽聞此言，眼神飄忽了下，捋了捋耳邊有些干枯的頭發(fā)，低聲道：“是我和我哥哥編的，他……他剛來沒多久就去世了?！?p> “節(jié)哀，”時光愣了半天，蹦出兩個字，“離開這里一路向東走，到一座叫作余杭的城池，我可以幫你在那里給你哥哥建一塊墓碑。”
“你，你不和我們一起嗎？”伏曉問道。
“我們不去余杭，”突然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一個少年自伏曉身后趕來，打斷道：“伏曉，我?guī)闳ノ壹亦l(xiāng)，我們一家會待你如親人一樣?！?p> 少年擋在時光二人中間，面對著伏曉。他原本佝僂的身形，此時強行站直，笑著看向伏曉，露出兩顆虎牙，還有一顆豁齒。
他沒見過時光，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出去的機會，見伏曉竟然跑來這么遠，還和時光有說有笑，便皺著眉湊了上來。
伏曉頭一歪，看向時光。
“隨便你們吧，有緣再見。”時光對二人笑笑，轉(zhuǎn)身離開。
“他是誰啊，這還沒出去呢，便一副公子哥的派頭。”少年嘴角一撇，大剌剌地說道。
“他是放我們出去的人，”伏曉瞅了少年一眼，自顧自離去，嘴里嘀咕著：“余杭，余杭……”
少年瞪大了雙眼，緊握雙拳，低吼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
時光低著頭，輕嘆一聲。他從不認(rèn)為吃苦受累的人要比一般人更善良，他也沒想過這些被他所救的人將來會善待他人。
救這些人，也不是為了什么心中的正義感，只是想到如果胡翼這種人一輩子都占據(jù)著道理，保不齊自己的父母也會落得這里人相同的待遇。
在島上的時候他就明白，善良是可以傳遞的。但一百個人里哪怕有一個人沒有被傳遞到，變成了惡意，便足以令人失望，足以讓傳遞善良的人猶豫。
做事全憑本心，真的讓時光做以德報怨的人，他做不到。
凌晨時分，天還沒亮，所有百姓已經(jīng)全部撤出。只有星星點點透過破碎的棚頂照進地下，照在時光和胡翼身上。
二人默不作聲。時光閉目修煉，他突然開口打破了地下死一般的沉寂：“天下間，你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呵呵，不知凡幾?！焙碛樞?yīng)道，“幾”字聲音還未落，噗的一聲，一道黑氣從他腹中射出！
胡翼頓時跌坐在地，兩行血淚從他眼中流出：“你，你根本沒打算放過我……”
“怎么樣，從救贖中跌落底谷的滋味好受嗎？”時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胡翼?！氨戎切┮詾椴挥迷侔ゐI的荒民被你騙來時的心情如何？”
“你……他們配和我比嗎？”胡翼眼光兇狠，槽牙咬碎，聲音顫抖道。
砰砰砰砰！又是四道聲音響起，帶起了胡翼的四肢。還有他的眼睛和舌頭！
“像你之前所說的道理，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了。”時光笑道：“劍器盡毀，肉身還在，從此以后，你便活在絕望中，活在這連吶喊都做不到的黑暗日子里吧?！?p> 說著，他便朝長廊最深處走去，那里有什么東西能夠讓他識海中的地圖星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