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大約是人世間最神奇的一個東西了。既可以泯滅了仇恨，也可以讓濃烈歸于淡漠。
日復(fù)一日的在等待中煎熬，平素還算保養(yǎng)得體的李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來。往日烏黑的頭發(fā)也間雜了斑駁的白發(fā)。
這一日大約是剛從醫(yī)院探視回來吧，李姐難得的敲開了我的門。
“不敢回家，讓我在你這里喘口氣。”李姐的神情是無盡的疲憊。一邊緩緩地脫掉大衣。轉(zhuǎn)身的瞬間眼淚已經(jīng)如同積聚多時的洪水，毫無預(yù)照而又理所當然的奔涌而下。
我只看到李姐起伏的肩頭和顫抖的身體。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這個女人，語言在此刻變得無比蒼白。而肢體的觸碰于我卻又有些生澀。只有任由李姐盡情的宣泄著此刻的哀傷。
這一刻的時間漫長的讓我想要逃離。李姐緩緩轉(zhuǎn)身，換上的已經(jīng)是苦澀的笑容：“嚇到你了吧?回到家里還得安慰老父親，整整二十七天了。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整夜整夜的失眠，老父親有高血壓，得盡量用好聽的話哄著他。孩子功課重，要讓他盡量不受干擾。剛開始老于請假一起抗著，后來廠里打電話催了好幾次。沒辦法，只能讓他先回去了。每一天都是上萬塊錢的支出，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jīng)出去三十多萬了。弟弟，弟妹去年好不容易湊起了首付，才有了現(xiàn)在這套房子。弟妹才剛剛有了身孕。我這邊每月的房貸，孩子的補課費。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媽媽還不能醒過來，我該怎么辦?”
李姐的眼中沒有眼淚，可眼睛里的空洞與絕望卻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只得拍了拍李姐的肩頭，輕聲道：“說不準明天就醒過來了。別太擔心了。我這里還有一點閑錢，如果需要，你拿去先用著?！?p> 李姐拍了拍我的手：“和親戚朋友籌了差不多五，六十萬元。還能再撐一陣子。等姐實在沒辦法了，姐絕不跟你客氣?！?p> 然后李姐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在你這里呆了一會，已經(jīng)好多了。好了，我該回家了。”
我無法替李姐分擔什么，上帝給了我們同情，但似乎也僅僅是同情而已。每個人依舊如同單獨的星球，或者偶有交會，但更多的時候，我們都只能孤獨前行。
希望總是支撐我們前行最大的動力，而現(xiàn)實卻總是在拷問著我們的靈魂。
這種撕扯顯然比李姐想象的要更久一些。已經(jīng)超過五十天了，李姐不得不和弟弟開始商量該怎么辦。其實這樣的情形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無疾而終?？蛇@次真的是沒有辦法了，醫(yī)院賬戶里的錢已經(jīng)支撐不了幾天了。而所有能開口的都已經(jīng)開口，能想的辦法都已經(jīng)想了。兩個家庭都已經(jīng)到了劍撥弩張，一觸即發(fā)的狀態(tài)。但是如何去告訴老父親，卻是又一個難題。
“爸爸，我們也想救媽媽，可是醫(yī)院賬戶里的錢只能維持兩天了。”做為長女，李姐硬著頭皮開口。
“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吧?！睕]有想象中的狂風暴雨，望著一雙兒女，老父親平靜的開口。
“你們都盡心了，爸爸知道。只是你們的媽媽沒享過什么福，也沒有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孫子。不救她，爸會良心不安?！?p> 短短的幾句話，卻惹哭了一屋子的人。弟弟捶著自己的頭，說自己沒用。李姐跪倒在老父親跟前，哭喊著對不起。老父親也默默的抹著眼淚。誰都不敢想如果母親還醒不過來，要怎么樣。
悲傷并不能挽救什么，李姐和弟弟一起迅速的回到家鄉(xiāng)，把那個一家人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抵押給了銀行。房子是原來單位的老房子，并沒有房本。自然也就大打折扣，沒有抵押到多少錢。
姐弟倆拿著薄薄的一張卡片，差愧的不敢去看老父親。老父親沒有去接那張卡片，只淡淡的道：“趕緊去交給醫(yī)院吧?！?p> 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在不久后的一天，在朋友圈里看到李姐發(fā)了一句：惟愿媽媽在天國一切安好。
李姐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李爸爸在這里住了一陣子，據(jù)說是自己提出來要去養(yǎng)老院。送走李爸爸之后，李姐哭的比媽媽走時更加傷心。
生活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但似乎又有什么在悄悄的改變著。
轉(zhuǎn)眼就快到新年了，李姐來還之前借我的錢。
“媽媽的住院費終于報下來了。得要謝謝你的支持。”李姐仿佛被這場變故掏空了身體，原本就單薄的身體更是瘦弱的如同一個紙片人一般。
“李姐，你，你還好吧？”我再一次體會到了魯迅先生被祥林嫂問及鬼神之有無時的惶恐。
“好，怎么不好呢。我又有什么權(quán)力不好呢?”李姐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話語間多了些歇斯底里。
“我怎么敢不好呢?媽媽說我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也是我們那個小縣城為數(shù)不多的考上大學的女孩子。他們一直以來以我為驕傲，可是我為她們做了什么呢?我沒有錢救媽媽，還不得不把老父親送進了養(yǎng)老院。我就不是個人啊……”
“可是我該怎么辦呢？我沒有人家的身家背景，我只有靠自己一點點的打拼。我和老于都是小縣城普通家庭出來的孩子，自打結(jié)婚起，我們就省吃儉用的過日子。好不容易才湊夠了房子的首付。老于為了工資高點，跑去了昆山。我兢兢業(yè)業(yè)的，生怕工作上出一點點差錯，我好不容易才混到了一個小中層。卻不得不面對比我小的多的海歸上司。我已經(jīng)過了四十五歲了。我甚至都不敢去翻看招聘廣告。四十五以下，簡直就是戳心哪?！?p> 李姐哭的形象全無，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的遞上一張又一張的紙巾。
生活總是在拷打著我們的靈魂。每個人都拼盡了全力想要交上一份自己和別人或者說是家人都能滿意的答卷，更多的時候我們卻只能日日夜夜接受生活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