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娟并沒有解雇馬金萍，而是找她談了一次話，具體談什么內(nèi)容，大家皆無從知曉。但過后馬金萍依舊行若無事，像往常一樣把心放在馬交虎身上。
張曉麗顯然有些不滿，但對此又無可奈可。王文龍還是每天來接她，無論刮風下雨抑或晴空萬里。
馬交虎感到很奇怪，以前在匯豐酒店上班，經(jīng)常能看到張曉麗的老公去接，可自從到了自助火鍋店，就再沒有見她老公來過，這一切著實令人百思不解。他偷偷向徐梅打探幾次，徐梅也一問三不知。
這人吧，心中如果有什么事不清楚，就像懸著一塊石頭，不卸下來總覺堵得難受。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到了國慶節(jié)這天下午。
老板娘趙曉娟在班前會上，和藹的言道：“晚上留三個人值班，其余的叫上你們男女朋友，我請客唱歌，咱們慶祝一下。”眾人登時“啪啪啪”掌聲雷動，齊叫道：“謝謝趙姐。”惟張曉麗尷尬一笑，道：“趙總，我去不了。”趙曉娟問她：“怎么，你有事？”張曉麗表情有些羞澀，道：“也沒什么事，我得陪老公去他爸媽家?！壁w曉娟點點頭，道：“行，那你可以早點下班?！?p> 馬金萍胳膊肘撞了撞身邊的馬交虎，直著脖子撒嬌，道：“趙總，你換個人吧，我不想值班，我也要去唱歌?！?p> 趙曉娟道：“死丫頭，就你事兒多。那好吧，徐梅和阿月、阿海值班?！?p> 徐梅也學馬金萍的樣子，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道：“不嘛，我也要和阿虎去唱歌?！瘪R金萍“噗呲”一笑，抬食指向她晃點著，嗔罵道：“梅梅，你個臭不要臉的，敢笑話我，等會看我不捶死你。”
張曉麗見二人當眾打情罵俏，皺眉將臉扭向一旁。趙曉娟拍拍巴掌，道：“你們別鬧，聽張經(jīng)理安排工作?！睆垥喳惵勓?，輕輕干咳兩聲，道：“我沒什么說的，解散！”
男女員工們便三五成群的步入大廳，開始整理餐具、打掃衛(wèi)生。
馬交虎道：“趙總、張經(jīng)理，那我先回宿舍了?！壁w曉娟點一點頭，道：“去吧，下班我派人叫你們?！闭f完，走向辦公室。馬交虎看了看張曉麗，表情十分漠然。爾后轉(zhuǎn)身匆匆離開，他剛出飯店大門。
只見張曉麗從里面匆匆小跑出來，喚道：“阿虎，你等一下?！瘪R交虎停住，道：“張經(jīng)理，還有事嗎？”張曉麗咬著下嘴唇注視他片刻，道：“阿虎，你能不能別去和他們唱歌？”馬交虎滿臉困惑，道：“為什么？”張曉麗像似鼓起很大勇氣，道：“你等我下班，有話和你說。”馬交虎“咦”了一聲，道：“張經(jīng)理，你不是要陪你老公去他爸媽家嗎？”張曉麗道：“那是我找的借口，反正你等著我就行了。”馬交虎問道：“在哪等？宿舍？”張曉麗回首望一眼飯店，湊近他輕語道：“你先到那個賓館開間房，我下了班就去找你?！瘪R交虎略作尋思，道：“麗麗，有什么話現(xiàn)在不能說嗎？”張曉麗嘆口氣，道：“其實，我......”
“阿虎，你怎么還不回宿舍睡覺？”馬金萍站在店內(nèi)前臺喊道。
馬交虎大聲回道：“馬上?！睜柡笮÷暤溃骸澳俏易吡?。”張曉麗看著遠去男人的背影，表情略微有些復雜。
晚上十點多，老板娘趙曉娟帶著大伙向KTV出發(fā)。
馬交虎故意磨磨蹭蹭到最后，趁人不注意轉(zhuǎn)身便匆匆離去。開好房在賓館等了約莫個把小時，聽到有人敲門。不用說肯定是張曉麗了，他趕緊趿拉著一次性拖鞋開門。張曉麗小臉蛋凍得通紅，手里提著一袋東西，走進說道：“反應這么快，我以為你都睡著了呢?！瘪R交虎鎖上門，道：“沒有，在看電視?！睆垥喳愖诖采希e著手上的袋子，笑盈盈道：“阿虎，陪我喝點酒吧。”馬交虎并沒有拒絕，也沒有應聲，默默搬來把椅子坐她對面，擺放著袋子里拿出的涼菜。兩瓶五
十三度的老白汾喝下去一瓶，張曉麗講了兩個故事。
憑良心說，這兩個故事叫馬交虎聽到肝腸寸斷、終身難忘。
在沒結(jié)婚之前，張曉麗的父親突然得了重病。被查出病情那天，母親慢慢沒有表現(xiàn)出極度悲傷。只不過偶然幾次，張曉麗見母親偷偷躲在房間里抹眼淚。
父親卻顯得各位冷靜，依舊像是沒事人一樣。那天吃晚飯時，他說不想去醫(yī)院看病了。
母親聽了并沒有什么舉動，一直保持著沉默。
張曉麗強烈反對，含淚道：“爸，我自己可以打工掙錢?！?p> 父親慈祥的看著她，道：“麗麗啊，這種病就算去醫(yī)院看，也不過白花很多錢，再多活幾年。爸爸不想在今后這幾年，每天都躺在病床上?！?p> 張曉麗明白父親想省下點錢，將來留給自己和母親。便又是撒嬌又是佯裝威脅，不停的苦口婆心勸哄?？晌阏撍趺呆[，怎么開解，始終也沒有勸動父親。
最后還是母親摟著女兒，笑道：“算了，你爸爸想干嘛就干嘛吧。你倆多吃點，我去炒個菜。”說完，起身走進廚房。當端著兩盤菜出來時，眼睛腫的像兩個核桃。
經(jīng)此大難，張曉麗也變得懂事了。她再不像往常那樣，總?cè)フ倚〗忝猛媪耍敲刻旃怨源诩依?，幫忙做些家務。有時陪著母親下地干些輕活，或陪著父親坐在客廳看書看電視。
有天，父親和女兒逛街，走到路邊服裝店買了一件粉色連衣裙，且神秘兮兮道：“麗麗，你知道嗎，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就想穿這種衣服?！?p> 張曉麗咯咯笑道：“老爸，你真浪漫，要是買回去送給老媽，她不得樂瘋了啊?！边@幾句話，她是流著淚笑著說的。
果不其然，當母親看到父親像變魔術(shù)似的，從袋子里亮出那件粉色連衣裙，口中雖然小聲責備著：“你們倆啊，一個老不正經(jīng)，一個小白癡，我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買這么貴的衣服干嘛。”臉上卻滿是幸福的微笑。
打從記事起，張曉麗從未見過母親如此開心。
父親傻呵呵笑道：“又沒幾個錢，你穿上試試?！蹦赣H故作生氣，嗔罵道：“不穿，要穿你自己穿。”父親戲言道：“我要穿著上街，肯定會迷倒一大片老娘們?！蹦赣H翻著白眼斜視他一下，爾后拿上粉色連衣裙走進臥室。
父親小聲說：“麗麗，你不知道吧，別看你媽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有一顆少女心嘞。你不在家的時候，她經(jīng)常偷穿你的衣服?！?p> 張曉麗摟住父親的脖頸，強顏歡笑道：“是么，那等會我挑幾件衣服給她?！?p> 不大一會，母親從臥室里出來，板著臉言道：“這什么衣服啊，一點都不好看。我不要，給麗麗穿吧?！备赣H上下左右打量著母親，贊道：“漂亮、好看，跟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見你一樣。”母親滿腹狐疑的問女兒，道；“麗麗，別聽他的，你老實告訴媽媽，好看嗎？”
張曉麗忙隨聲附和，道：“爸爸的眼光真不錯，你穿上去像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
母親半信半疑瞅著父女二人，道：“好吧，我去給你們做飯。”父親滿意的靠在沙發(fā)上，仿佛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壯舉。
當天晚上，飯菜擺滿整整一桌。只要是父親愛吃的，包括對病情不宜食用的，醫(yī)囑忌口的，母親都做了。
張曉麗心里自然知道，卻在旁邊只字未提，就那么低頭吃著飯菜，連酸甜苦辣也沒嘗出來。
談笑之中吃完，父親把起身的母親摁在沙發(fā)上，道：“你別動，今天我刷碗。”母親高興的說道：“行，今天就辛苦爸爸了。女兒，咱們倆來嗑瓜。”
也許是心情舒暢的緣故，父親病情竟然大有好轉(zhuǎn)。
第五日下午，張曉麗從奶奶家回來，見茶幾上放著一張紙條，上寫道：“女兒，我和你爸爸出去旅游了，估計得一個星期，你照顧好自己?！彼龘母赣H病情，在晚上打來的電話里，埋怨道：“媽，你知道爸爸的病情不能多運動，怎么還帶他出去玩，你們趕緊回來?！?p> 母親的聲音格外輕松，道：“麗麗，你這個星期去奶奶家吃飯吧，反正你爸爸也沒幾天活頭了，他想干嘛我就陪他干嘛。省得他走了以后，留下什么遺憾?！?p> 張曉麗拿著話筒，呆呆楞了許久。
夫妻倆到南方游玩半個月，買上返程車票?；丶抑螅赣H的病情便愈加沉重了。
市人民醫(yī)院，月色從窗外灑滿病床的地上。
父親半躺半臥在床上，左邊緊緊攥住媽媽的手，右邊緊緊攥住女兒的手，眼神里盡是悲傷與無奈。母親笑著說道：“沒事，你會好起來的?！备赣H憐惜的看著女兒，道：“你別再亂花錢了，反正這病也看不好，多攢點錢，留給麗麗當嫁妝吧?！蹦赣H滿口答應，道：“行，就聽你的?！?p> 從那以后，張曉麗每天晚上到醫(yī)院服侍父親。
母親則白天過來守護，但陪父親說會話，就禁不住哈欠連天，趴在床邊上睡著了。
父親覺察出異樣，問女兒：“夜里怎么都是你在，你媽媽怎么不來？”張麗麗笑道：“媽媽白天累，我叫她晚上休息?！备赣H欣慰的看著她，道：“我的寶貝女兒長大了，知道孝順父母了?！?p> 其實母親并沒有在家休息，她在匯豐酒店謀了一份端盤子洗碗的工作。
這是張麗麗第一次感到父母之間的真摯深情，也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爸媽的愛情像青山流水，樸實而平淡無奇。
母親曾經(jīng)說過：“你爸爸這輩子吃了不少苦，從沒享過半天福，無論如何，我不能就這么叫他走了?！?p> 是的，張曉麗也不想叫父親帶著手上的老繭，心中對妻女的愧疚，就這么走了。
然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然輪回，誰又能擋得住呢？
見母親叮囑她瞞著父親，整天三點一線，奔波于醫(yī)院、酒店、家之間，累得精疲力竭。
張曉麗突然萌生一個念頭：“把自己嫁出去！只要那人能出錢給爸爸治病?！彼蛯に嘉杏H朋好友，為自己安排相親對象。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
當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的想法之后，堅決反對。并厲聲罵道：“你爸媽還沒死呢，什么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這件事在母親的斥責阻攔下，便暫緩了一段光景。
每天看著被病魔無情折磨的父親，和心力交瘁的母親。張曉麗終于狠下心來，偷偷去姑姑家哀求。
侄女的孝心感動了姑姑，便瞞著母親給他介紹幾個。
但男方一聽說張麗麗家中有個身患絕癥的父親，都紛紛避而遠之。
唯有陳振宇的父母同意，并約定了時間地點。
雙方見面那天，張曉麗刻意打扮一番，在姑姑的帶領(lǐng)下，早早來到男方的阿姨家中。
陳振宇模樣長得并不難看，年紀二十五歲，身材中等個頭，且能說會道。只是天性略顯得有些懦弱，在電廠上了三年班，碌碌無為，至今還是一名小小基層工人。
當然，這都是從姑姑和男方母親口中獲知的。
盡管張曉麗幾百個、幾千個不愿意，可想到父親的病情，在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輾轉(zhuǎn)反思，她在糾結(jié)中妥協(xié)了。
父親得知后勃然大怒，立即氣呼呼從醫(yī)院回到家里，渾身哆嗦著質(zhì)問母親，道：“你整天在做什么，誰叫你答應這門婚事的？”
母親流著眼淚，道：“不是我，是她姑姑同意的?！?p> 父親接著把姑姑叫來，當面又罵了個狗血噴頭。
張曉麗抱住父親，哭道：“爸，您別這樣了，是我自愿的，不關(guān)媽媽和姑姑的事?！?p> 父親“噗通”坐在沙發(fā)上，皺著眉頭，道：“我告訴你們，你們誰答應了沒用，反正我不答應，這門婚事就成不了！”
姑姑勸道：“哥，你又何必呢，麗麗都這么大了，早晚都要嫁人。如果這個男人對他好，也算了卻你一樁心事?！?p> 父親騰地站起身，喝道：“你滾，我沒你這個妹妹！”
姑姑幽幽長嘆一口氣，嘴角哆嗦著欲言又止，看了看嫂子和張麗麗，轉(zhuǎn)身離去。
父親并未作罷，又沖著妹妹背影，喊道：“你管好你自己，我女兒的事不用你瞎操心！”話未說完，便氣喘吁吁的咳嗽起來。
母親慌忙拍著爸爸的脊背，勸道：“她姑姑也是好心，你沖她發(fā)什么火了?！?p> 父親猛地撥開媽媽的手，眼睛瞪大溜圓，道：“放屁，她什么好心，你們了解那個人嗎，那天我萬一死了，女兒嫁過去受委屈，你們孤兒寡母怎么辦？你這是叫我死了都不安心嗎？你老糊涂了嗎？”
這又是有生以來，張曉麗第一次見父親對母親扯著嗓子發(fā)那么大脾氣。
母親柔聲道：“他爸，是我錯了，等明天我去他家，退了這門婚事，你別生氣了?！备赣H言語要挾，道：“等什么明天，你現(xiàn)在去，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去住院！”母親噙著淚花，道：“好、好，我現(xiàn)在去，那你和麗麗馬上回醫(yī)院?！?p> 張曉麗扶起父親，抽抽噎噎道：“爸，咱們走吧?！?p> 當天晚上，父親毫無睡意，眼睛一直盯著趴在床沿上的女兒，還不時用自己的粗糙大手，去撫著女兒的長發(fā)，偶然發(fā)出一聲輕嘆。
迷迷糊糊夢中，張曉麗總聽到有人在小聲悶悶的哭。次日醒來，她發(fā)現(xiàn)父親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母親帶著自己做的小米粥和素餡包子，上午八點準時來到病房，笑道：“他爸，婚事我已經(jīng)退了。”
父親滿含歉意，道：“那什么，昨天我不該對你大吼大叫?！?p> 母親顫巍巍捧著粥碗，道：“都老夫老妻了，說這個干嘛。來，你們倆趁熱吃?！?p> 父親笑道：“先給麗麗吧，讓她吃完回去趕快睡覺?！?p> 張曉麗撒嬌道：“老爸不吃，我也不吃?！?p> 父親連聲道：“行、行，這傻丫頭，那老爸先吃，行了吧?！蹦樕闲呛堑模凵癯錆M溺愛。
早飯后從醫(yī)院出來，張曉麗躲在無人角落大哭一會。然后擦干眼淚，直接跑去姑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