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諺端坐在正堂的正中央,正拿著一杯茶,漫不經(jīng)心地吹著里面漂浮的茶葉,身邊桌上擺著兩盤糕點和一盤瓜果,散發(fā)著淡雅的果香。
阿淼偷偷看著他,這時的他剛下了早朝,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袍子,領(lǐng)口和袖子上用銀線繡著精致的團(tuán)狀祥云紋,依然是那張冷冽的臉,甚至兩人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
倒是鄭氏看到兩人進(jìn)來,笑著招呼道:“來,過來說話?!?p> 兩人走近一點,瑞諺依然沒有看她們,只是拿起一個糕點咬了一口,然后仔細(xì)端詳了半天,對鄭氏道:“這桂花酥年年如此,無甚特別,倒是王妃這新晉的雨落春,還別有一番風(fēng)味,本王這不愛飲茶之人都覺得甘香異常。”
“王爺若喜歡,回頭妾身叫落英都送到王爺書房去,平時就算王爺不常飲茶也好待客?!?p> “既是王妃心愛之物本王又如何能奪王妃所愛?”瑞諺說著,終于抬頭看向面前站著的兩人。在阿淼心里,若是罵人可以當(dāng)做刀子的話,瑞諺已經(jīng)被千刀萬剮了,這個朔王也太視人命為草芥了,她也就算了,素塵是因為他才被關(guān)了大半個月的,還差點死在細(xì)作手上,他居然也不過問關(guān)心一下,還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一帶而過了?
想到這,阿淼忍不住在心里對眼前這個威嚴(yán)的男人翻了個白眼。
“王妃,本王知道素塵這次是受委屈了,這大半個月王妃缺了素塵伺候人都有所清減了,本王這就把人還給王妃,保證以后再不奪人之愛?!?p> 鄭氏還是笑著:“王爺言重了,自然是國家大事才是頭份重要的,來,素塵,你過來?!?p> 素塵走過去,對瑞諺行了個禮:“多謝王爺?!苯又洲D(zhuǎn)向鄭氏:“娘娘大恩,素塵無以為報,唯有盡心伺候?!?p> 至此,阿淼總算把心中的謎團(tuán)解開了。剛才如何在心中罵瑞諺,現(xiàn)在就如何嘲笑自己,原來,一切只是個局,素塵,她,不過都局中棋子而已,下棋的人,一頭是瑞諺,另外一頭,是朝廷,是外敵。
素塵的被關(guān),只是為了引出王府里潛藏的真正細(xì)作,而那幾張所謂的布戰(zhàn)圖,都只是瑞諺扯的幌子而已,而傻傻的她,只是這個局里的一個倒霉的意外。
鄭氏見阿淼有些懵傻的樣子,側(cè)身對瑞諺道:“王爺,這回抓細(xì)作的事,素塵固然是最大的功臣,但是阿淼也功不可沒,妾身想,這也該對她有所交代吧?!?p> 瑞諺的眼光轉(zhuǎn)向阿淼,她還是一如往常低著頭很是恭敬謹(jǐn)慎地站在那,安靜地等待著所謂的“交代”。
“王妃所言極是,本王治軍一向賞罰分明,王妃治家也該如此。”瑞諺說著站了起來,走到阿淼面前:“本王一早便聽成霖回稟,若不是阿淼勇氣可嘉略施小計,抓捕這兩名細(xì)作也不會如此順利,不過該怎么賞,王妃的人還是王妃作主吧?!?p> 鄭氏也站起來走到阿淼跟前,伸手輕輕整了一下阿淼的衣裳,又理了理阿淼額前飄散著的幾綹頭發(fā):“妾身記得,之前為王爺侍墨的那個小廝犯了錯被攆出了王府,這么久了也沒找到新的人選,妾身看阿淼也略識文墨,做事也算得體,要不就讓阿淼跟著王爺做個侍墨丫鬟如何?”
鄭氏的話剛落英,阿淼心想這也算賞賜?便忙道:“娘娘,奴婢手腳粗笨,侍墨這種事,怕是輕慢了,王爺也瞧不上奴婢?!?p> 沒等鄭氏答話,瑞諺先開了口:“瞧不瞧得上是本王的事,哪容得你來推脫差事?”
阿淼跪下:“奴婢只是一個鄉(xiāng)野丫頭,文墨上也只是在家鄉(xiāng)念過兩年私塾,承蒙娘娘不棄收留在王府已是莫大的恩,奴婢不敢奢望其他,更是沒這福分能跟隨王爺身邊?!?p> 瑞諺嘴角上揚(yáng):“王妃,這丫頭能說會道,明明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對抗兩個細(xì)作,也算是有膽識,本王看就照王妃所言,收她做個侍墨?!?p> 鄭氏點頭:“那,妾身就斗膽替王爺作主了。”
阿淼心下知道,再說什么也無用,瑞諺不是那種幾句話就能糊弄過去的人,也許自打瑞諺看到她摸到寒山玉筆洗開始,他就起了疑心,想到這里,阿淼不禁有些后悔地想打自己的手,怎么就這么按捺不住呢?
阿淼還沉浸在對未來未知的命運(yùn)一片迷茫的時候,就聽得素塵悄悄附在阿淼的耳邊道:“不用害怕,我會幫你的,謝謝你昨晚救我?!?p> 如果說在王府單調(diào)枯燥的生活到目前為止能讓阿淼覺得還有一點意義的話,不是貌似受到王妃娘娘的特別青睞,也不是從最為低微的雜役丫鬟成為了下人們都羨慕的侍墨,反而是收獲了素塵這一聲感謝,不過當(dāng)初的兩人誰都不會想到,多年之后兩個女子的命運(yùn)將會被迫交織在一起面對重重變幻莫測的風(fēng)云。
半個時辰之后,當(dāng)阿淼懷揣著忐忑來到書房門外的時候,見瑞諺正在和成霖商談著什么事,阿淼很懂規(guī)矩地止步于門口,兩手放在小腹前,安靜地候著。
剛才依照王妃娘娘的吩咐去換下了雜役的衣衫,并梳洗打扮了一番,著上了一身干凈的青色紗裙,頭發(fā)也梳好了,王妃娘娘還特此賞賜了一根玉簪,阿淼本想推脫,王妃卻說侍墨雖也為下人,卻也是經(jīng)常跟著王爺接見貴客,不能損了王府的臉面,于是阿淼只好很不自在地接受了。
插上簪子的那一刻,阿淼才充分感受到了這支簪子的分量。這簪子雕刻著朱雀紋,工藝精巧,算得上是巧奪天工,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價值不菲之物,雖不如寒山玉那樣珍貴,卻也是公侯級別大臣的女眷才能佩戴之物,說不定還是朝廷賞賜的某附屬國的進(jìn)貢品。
而現(xiàn)在的她何德何能,阿淼有點惶恐,這命運(yùn)也太一波三折了,昨晚遇刺,今天就連升幾級,似在夢中一般,就怕是行走在云端,飛得越高有朝一日,稍有不慎便跌得越重。
等了不一會兒,成霖便出來了,他對阿淼點了點頭并示意她可以進(jìn)去了,阿淼還了個禮,兩人并無任何交流,這讓阿淼有些意外,本來以為成霖會問到素塵的情況,看來是她多想了,這些常年金戈鐵馬的軍人,意志力非常人可比,對感情隱藏收斂得也極好。
阿淼看著成霖的背影在廊道盡頭消失,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書房。
“把門關(guān)上?!比鹬V坐在書桌后,桌上鋪著幾張圖,用硯臺壓著,瑞諺正持筆在上面圈點著。
阿淼把門關(guān)上,朝瑞諺的所在走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瑞諺停下筆抬起頭,見阿淼站在距離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還是低著頭,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你干什么杵在那里?”
“奴婢在等王爺?shù)姆愿?。?p> “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的嗎?”
“回王爺,奴婢是王爺?shù)氖棠??!?p> “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侍墨的位置不是你現(xiàn)在站的那么遠(yuǎn)吧?”
阿淼默然,只得走上前去,拿起墨塊準(zhǔn)備研墨,看著她不甚熟練的動作,好半天也沒能掌握到訣竅,瑞諺伸手制止了她:“行了,找時間練習(xí)好了再來,恐浪費了本王的好墨?!?p> 阿淼停下手,退到臺階下面。瑞諺道:“看來你說的一點沒錯,還真是個粗苯丫頭,也不知道王妃如何這樣看重你,也許,你是有其他什么過人之處本王還沒發(fā)現(xiàn)的?”
“若是奴婢有做得讓王爺不滿意的,奴婢可以回雜役房去,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瑞諺站起來走到阿淼身邊,靠近仔細(xì)地打量她的臉,眼光停在她頭上那支玉簪上。那眼神凌厲而陰郁,盯得阿淼心里發(fā)毛,只好把頭埋得更低。
“這簪子是王妃當(dāng)年被賜婚給本王的時候,本王給的聘禮,看來王妃對你還真不同一般,為何不敢抬頭?不敢看本王?”
“王爺氣質(zhì)華貴,奴婢卑賤之人,自是不敢直視。”
“是嗎?你昨晚對付那兩個細(xì)作的小聰明和膽識都去哪了?還是你除了說這些沒用話就沒別的詞了?說吧,你費盡心思進(jìn)王府,又費盡心思接近王妃和素塵,獲取她們的信任,之后還偷進(jìn)本王的書房,現(xiàn)在本王都遂了你的愿讓你以后都能大方進(jìn)出,你該告訴本王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和昨晚的細(xì)作有何牽扯?”
阿淼啞然,她只道瑞諺對她起了疑心,卻沒想到瑞諺居然會懷疑她和細(xì)作有關(guān),一時間她居然找不到話來回答瑞諺這一連串犀利的提問。
“王爺,奴婢斗膽問,那兩個細(xì)作...”
“怎么,你連細(xì)作也關(guān)心?你關(guān)心的人挺多的啊?!?p> “回王爺,那兩個人差點就要了奴婢和素塵的性命,奴婢只想弄個明白?!?p> “這世界讓人不明白的事多了,為何非要事事弄個明白?”
“王爺?shù)拿琊┬抢试伦匀挥泻芏嗳苏渲刂镜拿腿缦N蟻般微賤,若是自己都不重視,那還有誰會對奴婢的命加以重之?昨晚那細(xì)作的刀對著奴婢的時候,奴婢只想著若是就這么死了,誰會來為奴婢討回公道?怕是奴婢現(xiàn)在早已成為亂葬崗一具無名尸了罷?!?p> 阿淼憋著一股氣說完,當(dāng)即就感到有點后悔,果然,就見瑞諺的嘴角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不淺不淡,耐人尋味,仿佛揭穿了一個裝扮成大人的調(diào)皮孩童。
在王府的這些日子她總是沉默和謹(jǐn)小慎微的,她也始終這樣告誡自己,大半年都忍過了,沒想到千年功力一朝喪。
“說得挺好的嘛,你這能說會道的嘴皮子,好像還沒回答本王剛才的問題?!?p> “回王爺,奴婢并無任何欺瞞,若是王爺不信奴婢,大可殺了奴婢,何必一邊疑心又一邊把奴婢放在身邊礙了王爺?shù)难??!?p> “虧本王剛才還夸你聰明,你知道貓是怎么抓獵物的嗎?最狡猾的老鼠當(dāng)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在看不見的地方更讓人放心,或許運(yùn)道好,一個不小心還能端出一個老鼠窩呢,你說是吧?”
阿淼強(qiáng)忍著一股無名火:“王爺是懷疑,奴婢身后有幕后指使之人?”
瑞諺看著阿淼低著頭竭力忍著的樣子感到莫名可笑,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直視著她悠亮的雙眼:“這只有你自己知道,不過現(xiàn)在,你只需要盡職地做好本王的侍墨,你這么看重你的這條命,那么給你一個忠告,本王不是仁慈之人,你若起了其他的心思最好趁早打消,免得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端?!?p> 瑞諺的力氣很大,阿淼的下巴被他的手指捏得生疼,稍稍掙扎了幾下卻被捏得更緊,至此她就是他手里的一只老鼠,如何都逃脫不得。
這時成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稟王爺,宮里來人請王爺即刻進(jìn)宮議事?!?p> 成霖的到來算是解救了阿淼,瑞諺放開她,揮揮手:“你且退下。”阿淼草草行了個禮便出了書房,門口,成霖看著她出來,一邊急匆匆地走著一邊揉著下巴,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心中正奇怪,來不及細(xì)想,就見瑞諺也快步走了出來,接過成霖遞過來的朝服,問道:“這個時辰進(jìn)宮,什么事這么急?”
成霖環(huán)顧四下,壓低聲音道:“屬下聽說,今天下了早朝,關(guān)相和吳大人他們向皇上和太后再次提起冊立中宮的事,和皇上僵持上了,現(xiàn)在各部尚書,還有御史都被宣進(jìn)宮去了?!?p> “按察使吳世宗?中宮之位從皇上登基以來就一直懸空,也才不到一年時間,某些有心人就坐不住了,這都開始抱團(tuán)了,還想拉本王摻和這趟渾水,他們這是想把水?dāng)嚭偷迷綔喸胶冒?..”
“王爺,以屬下所見,宋相失勢,甚至連義國公都受到了牽連,滿朝人心惶惶,現(xiàn)在朝中關(guān)相一派獨大,看來中宮之位遲早...”
“成霖!”瑞諺厲聲打斷他,“吩咐府中和軍中一干人等,本王不想在外面聽到任何人妄議此事?!?p> “是,屬下明白,對了王爺,還有一事,昨晚抓住的那兩個細(xì)作一口咬定是永王派來,目的是匈戎邊境的布防圖,屬下覺得有點不妥?!?p> 瑞諺冷笑:“這事兒未必和永王無關(guān),繼續(xù)審?!?p> “是,屬下也聽素塵說當(dāng)時其中一個細(xì)作也提到了永王,不過永王駐守南??ぃ趺磿托偃殖渡详P(guān)系?”
“關(guān)系嘛就是扯來扯去就扯上了,素塵被關(guān)了大半個月都沒動靜,姚淼一被關(guān)就引出了細(xì)作,這也太過巧合了,看來這事沒之前想的那么簡單?!?p> “說起阿淼姑娘,王爺還是覺得她有可疑嗎?”
瑞諺頷首:“現(xiàn)在尚不確定她是否和這件事有牽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女人一定隱瞞了一些事,在沒查清楚之前,本王把她放到身邊,也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興什么風(fēng)作什么浪!”
兩人一邊談著一邊出了王府大門,一人騎上一匹馬,揮鞭策馬,馬兒發(fā)出兩聲長長的嘶鳴,蹄聲錚錚地往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阿淼依傍在門邊,看著兩人策馬遠(yuǎn)去的背影,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下巴,咬住了干裂的嘴唇。就算她是他爪子里的獵物,老鼠不是也能飛天遁地,也能來無影去無蹤嗎?
胖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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