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皇榜公告了大赦天下。所以傍晚時候，徐戶等人就從左校將皇甫規(guī)接了出來?；矢σ?guī)在侍從們熱鬧的簇擁中到了府邸門口?；矢σ?guī)抬頭望著府們上的匾額，面色仍舊如他剛出來時一樣晦暗。
旁邊的侍衛(wèi)們本來是高興得不得了，這時看著皇甫規(guī)只當他是勞累過度，一時還沒有緩過來。
“大人，怎么了？快進去歇息吧?！?p> “朝廷已經(jīng)罷了我的官，不要叫我大人了?！被矢σ?guī)仍定定地看著匾額，良久后道，“將這府門上的牌匾摘了。”說完后就進了府。
后面的侍衛(wèi)追著跟了進去，都知道皇甫規(guī)是心灰意冷了。其實朝廷這樣的安排，誰人能不心灰意冷呢？
穿過了前院，皇甫規(guī)坐到大堂上方，對著一列站在下面的侍從道，“明日我就啟程回安定郡了。今后我不再入仕，只準備回鄉(xiāng)教書養(yǎng)老。你們有愿意跟著我的，我家還有些良田，可以供口吃食。有愿意繼續(xù)建功立業(yè)的，可以回到?jīng)鲋?。我寫書信回去，將你們托付給之前的部下。”
皇甫規(guī)的話讓一眾人有些不知所措，接回皇甫規(guī)是他們聽到不顯的消息后唯一想到的事情，都還沒想過之后的打算和安排。
但是幾人跟隨著皇甫規(guī)在戰(zhàn)場出生入死，跟隨來洛陽，哪里是為了功名利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統(tǒng)一回答道：“愿追隨皇甫大人?！?p> 徐戶一時踟躕，從戰(zhàn)場歸來，皇甫規(guī)是他心中的英雄，是楷模，如果能夠追隨皇甫規(guī)，那就是他畢生的榮幸。但是不顯的安危是他應承過阿蘭的，這個誓言他會一輩子遵守。不過，如果不顯也愿意去到安定郡呢？她在荀公子府上住了這么久，會不會舍不得離開了？不可能，那樣就不是不顯了。
皇甫規(guī)注意到了低頭思索的徐戶，“徐戶？你有什么打算？”
徐戶突然被問，猛地抬起頭。
“徐戶，你是什么打算？”
“在下愿意畢生追隨大人。至少，大人還記得林不顯等人？”
“這個自然記得?！?p> “大人可否也收留她？”
“林姑娘不是洛陽人氏嗎？”皇甫規(guī)有些不解。因為自打來了洛陽，不顯和李史就到荀羽府上住了。所以皇甫規(guī)默認他們本來就在洛陽。
“不顯和我都是南陽人氏。因為一些緣故，我們在南陽待不下去了，這才西行，遇到了大人?，F(xiàn)在不顯也就是暫住在他人府中而已?！?p> 其他人見狀起哄，“那林姑娘別不是你媳婦吧？看你天天守著她。這是求大人帶上你的媳婦是吧。”
皇甫規(guī)臉色黑了，“說了，不許再叫我大人。我現(xiàn)在是無官一身輕?！?p> 眾人收斂笑意，眼觀鼻鼻觀心。
徐戶解釋道：“可是我等一直稱呼您為大人。現(xiàn)在突然改了，我等不知如何尊稱大人您。”
“一介老叟而已，有什么尊稱不尊稱的。稱呼不過是個稱呼而已。他人給予我的稱呼不少，我最喜歡的是學子稱呼我為先生。你們愿意的話，也這么稱呼我吧。”
“是。先生?！?p> 隨后徐戶正色對其他侍從道，“我妻子另有其人。不顯是我妹妹，也是我承諾我妻子要護她周全的人。請以后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p> 侍從們看著他神色嚴肅，也不再說什么。
皇甫規(guī)道：“林姑娘和那李史都幫過我不少。同去安定郡我自然歡迎。至少，我家中并無奴仆之類，你們?nèi)チ?，可要做好干農(nóng)活之類自食其力的準備。
徐戶笑道，“這是自然。大人不知道，不顯還會制陶器。不僅養(yǎng)活自己沒問題，說句不好意思的話，我們之前一大家子人都是靠她養(yǎng)活的呢?！?p> 徐戶故意將話題說的輕松。其他人聞言是哄堂大笑，就連皇甫規(guī)彎了彎嘴角。不過，徐戶的心里此時卻想著不顯愿不愿意離開。
其實這個問題不顯現(xiàn)在也托著腮，望著窗戶思考著。本來就打算在師父府中叨擾一兩日就走的。結果沈夫人的事情和皇甫大人的事情一出，自己就一直留在了荀府。如今兩件事情都解決了，沒有什么掛礙，那自己也該離開了。要不還是去找徐戶吧。就是現(xiàn)在皇甫大人沒了官職，他又是個家無余糧的人。徐戶應該也得想辦法吃賺錢吃飯。不知道皇甫大人的府邸皇上收回去了沒有。嗯，沒事兒，劉鋒送回來的錢還有，解決吃住問題不難。以后怎么辦呢?；矢Υ笕藭恢绷粼诼尻枂幔糠凑鞈艨隙ê芟霝樗ЯΦ?，但是又苦于對阿蘭的承諾，還得跟在我身后保護我的安危。說實話，這樣的亂世，沒有徐戶在旁邊，自己恐怕連洛陽城都不敢出。
不顯晃了晃腦袋，“頭疼。反正就是我跟在徐戶，徐戶要跟著皇甫大人。李史呢？李史，李史，依照他的身份，他不會和我們待太久吧?！辈伙@頹喪地將整個身子伏在案上，“等我?guī)煾富貋砹?，我就和他說離開的事情?！?p> 恰好這是李史進來了，聽見不顯最后一句話，“怎么心情這么差？你要和荀公子說離開的事情？”
不顯偏過腦袋，看著進屋的李史，“嗯，我們在這里待著這么久，是該走了?！?p> “所以你這么舍不得？”李史有些醋意。
不顯轉(zhuǎn)過腦袋不看李史，她想問李史準備什么時候離開，自己好有個心理準備?？墒怯植桓覇?。離別難吶，離別難吶。
李史轉(zhuǎn)到不顯眼前，試探著問道：“你要舍不得，要不就不走了？”
“不可能，我們肯定是要走的。就是，我覺得徐戶可能想跟隨皇甫規(guī)大人。那我覺得我要去他那里。”
李史在不顯旁邊坐下，“我有些不明白。徐戶看樣子是你的護衛(wèi)，但是又不完全像護衛(wèi)。怎么回事兒，你說說唄?！?p> “是這樣的?！辈伙@將之前和荀羽遇見徐戶的事情以及阿蘭臨死前的囑托告訴了李史。
“難怪會這樣?！?p> 正說著，徐戶來荀府找不顯了。這次來他就是想問不顯的安排的。
李史看著門口的徐戶，“看來人都經(jīng)不住念叨。徐戶，你怎么來了？”
“李史，你也在?。俊毙鞈粽驹陂T口，有些踟躕。畢竟之前懷疑荀公子明顯惹了不顯生氣來著。
不顯聞言抬起頭來，面漏喜色，“誒，徐戶，你來啦。我正愁呢？”
徐戶看不顯已經(jīng)完全沒有怒氣，松了一口氣，跨進門檻，”你愁什么呢？”
“嗯，徐戶，我準備明天就不住在師父府里了，在這里叨擾了很多天了，再待下去也不是個事兒?！?p> “正好，我今天來就是來問你的?！毙鞈艨粗伙@，有些猶豫，“皇甫先生準備離開洛陽，回故地安定郡了。不顯，你怎么想的？”
不顯看著徐戶，“你想同去安定郡嗎？”
徐戶，“你愿意去嗎？”
不顯一笑，“徐大哥去我就去。而且你也知道，相比于中原，我更喜歡西北的風光和人情?！?p> 徐戶如釋重負，“那就好。那就好。就是皇甫大人走得急，他明日就走。你會不會……”
“那我今晚就同師父告別吧。明日什么時辰，我去皇甫大人的府上去?！?p> 徐戶笑道，“早點到。不過無論你什么時候來，我都等你。實在太晚，大部隊先走，我們稍微追一追。”
“哈哈，徐戶，你是怕我睡懶覺嗎？不會的，我最近都被這李史一早就吵醒?！?p> 徐戶看向李史，“對來，李公子，你是什么打算？與我們同去還是？”
不顯一直想問這個問題，現(xiàn)在猛然被徐戶提了出來，心里一陣緊張，僵著脖子不去看李史。偏偏這李史拖著不回答。不顯忍不住小心地瞄了李史一眼。
李史注意到了不顯的表情，就是故意逗她的，現(xiàn)在看到不顯緊張的模樣，心里高興的不行，“同去啊?？隙ㄊ峭?。好不容易找到不顯這么好個主家，管吃管住的，還不用干活兒?！?p> 徐戶自然高興有李史一起，這樣不顯就不會悶了，“那就說好了，明兒個到皇甫先生的府上碰面，咱們一起出發(fā)?！?p> “對了，徐大哥，既然你今天都來了，把這箱子東西搬你那里去吧，明天帶上一起上路?！辈伙@站起來身來，走到放在角落處的箱子邊，試圖將它搬起來。
“我來我來?！毙鞈糈s緊上前，“這都是什么東西啊，這么沉?！?p> “我的全部身家。當初給劉鋒去賄賂的錢，既然他也沒用，我就找他拿回來了。徐戶，你可得保管好了。咱們以后吃穿住行就靠這個了?！?p> “那我可得好好保管！不過，”徐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好說，“不顯，你這里面錢還多嗎？”
“多不多的，看作什么用了?！辈伙@撓撓頭，“怎么了，徐大哥，你需要錢嗎？”
徐戶嘆了口氣，“是這樣，你知道現(xiàn)在皇甫先生。對了，記得不要再稱呼皇甫大人，今兒個大人，哦，不對，先生說了，他已無官職，還是稱呼他為先生吧。”
李史搖搖頭，“嘖嘖，一片赤膽忠心吶，被當作驢肝肺了?！?p> “誰說不是呢？你們也知道，皇甫先生雖然是世家出身，但是向來清貧自守，就算是被征辟之后得了這官職，那僅有的俸祿也就夠糊口。所以，咱們雖然是同皇甫先生同回他家鄉(xiāng)。但是皇甫先生在家鄉(xiāng)也不過留有些田地。所以……”
不顯接口道，“所以，咱們還是要自己掙錢吃飯的，對吧。這個你放心，我除了白吃我?guī)煾傅?，向來就不愛占人便宜的。?p> 李史：“那這樣說來，回去安定這一路上所需的盤纏，是不是也得從這里出??？”
這一問問得徐戶也驚訝了。
徐戶呆在那里，“這，這我還沒想過。”
不顯努力思考著，“你別說，我們先是跟著皇甫大人，哦，皇甫先生，然后住師父家，很久沒花過自己的錢了。居然就忘記了趕路需要住宿和餐食的。我現(xiàn)在理解為什么那些朝臣和皇上不大理解咱們平民百姓的艱辛了。人家壓根兒就沒辦法設身處地啊，那怎么能感同身受呢？沒事兒，這錢也夠咱們?nèi)グ捕?。去了那里，皇甫先生教書，徐戶就種地，我就制陶或者紡織，誒，李史，你能干什么？”
李史腦袋一偏，“我這等大才，怎么能做這些？”
不顯無奈，“你什么都不會，是吧?！?p> 李史：“誒呀，你們不用愁，皇甫先生再窮，他那些宗親都不窮，餓不著他，也餓不著你們的?！?p> “行，那就這么定了。徐戶，你且把箱子先搬過去。不然明日我和李史還真不好搬。然后，途中住宿餐食你就先行打點，就用這里面的錢。至少讓皇甫大，皇甫先生不為這些瑣事操心?！?p> 徐戶感激地看向不顯，“好。那我們明天見?！?p> 徐戶離開后，不顯看看外面天色已晚，想著師父應該快回府了，滿腦門子想的都是怎么和師父告別。想了很多種方式，想得不顯頭都要炸了。李史看著可憐兮兮的不顯，“你就直接去吧。早去晚去都要去。早點去還省得你這么糾結?！?p> “行！”不顯拍案而起，悲壯道：“早死晚死都得死。我去了！”
不顯出了院子就問管家荀羽的所在，被告知在夫人的院中。掙扎了一會兒，不顯還是站在了荀夫人的門口，看著正在用飯的兩人，不顯又覺得不好打擾。
荀羽看見了門外的不顯，“怎么了，不顯，有事嗎？”
曹婉兒趕緊起身，熱情地將不顯拉進屋來，“林姑娘來了怎么不進來?？熳？沙赃^了？”然后吩咐旁邊的侍女，“去拿雙碗筷來，再叫廚房加兩個菜。”
不顯趕緊制止道，“夫人，我吃過了。剛吃，真吃不了了?！?p> 荀羽對那侍女道：“那別去拿了?！比缓筠D(zhuǎn)頭對曹婉兒道：“她吃過了再吃東西會撐得睡不著的?！?p> “不顯，你來找我是有事嗎？”
“嗯。啊。這個，師父，你知道皇甫大人明日就回要會安定郡了不？”
荀羽面色凝滯了，“按照皇甫大人的性格，他本來就不愿意出世為官，現(xiàn)在可以離開洛陽，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嗯，我們打算和皇甫大人一起去安定?！?p> 荀羽心里像是早有準備，并沒有太驚訝，停頓了一下，便問道：“那你們準備什么時候走？”
“明日一早?！?p> “這么急？”荀羽緊望著不顯。
“啊?；矢Υ笕擞悬c急。”
旁邊的曹婉兒看出了荀羽的不舍，在旁邊勸說道：“林姑娘，明天一早也太急了。不如再多停留兩日，也不急在這一時嘛。過些日子我們還要回潁川祭祖，林姑娘可以和我們一同去，也可以游玩一番?！?p> 不顯低下頭，“不了，我們已經(jīng)和徐戶說好了。”
荀羽不再說話，也不看不顯，盯著面前的飯菜道：“也好。你同皇甫大人一同走，也能放心你的安全。安定雖然地處偏僻，但是皇甫一族在當?shù)厥谴笞谧?，你待在那里，也不會有事的?！?p> 第二日雞鳴欲曉，不顯為了避開和荀羽的分別，一大早就悄悄喊李史起床出發(fā)了?；矢σ?guī)及侍從都是行伍出身，自然起得早。不顯和李史去剛好趕上。一行人到了城門，這時城門也剛好開。城門邊早已經(jīng)有等待出城的行人了。但是開門之后，一隊官兵就清理出道路，將行人攔在了兩邊。接著就看見從外面進來一隊官兵，接著是一隊馬車，最后面跟著押運的貨物。那押運的貨物車輛綿延了幾公里，引得旁邊的行人紛紛爭相觀看。沒有人想到這是抄的李招林的家產(chǎn)，也沒人想到一個宦官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財物。
此時的皇甫規(guī)心灰意冷，沒有去在意。不顯等人也就是看個熱鬧。等到曹末一隊人過去之后，城門得以開放。不顯一行人就徑直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