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姑娘,需要給他們一些幫助么?”一個涂著厚厚粉妝的歌姬跪坐在二樓的一處隔間邊上,輕聲說道。
她說話的對象是在隔間之內(nèi),倚靠著隔間憑欄處,透過珠簾默默關(guān)注著樓下賭局的煙雨姬。
“怎么?你為何如此發(fā)問?”煙雨姬說得輕松,嘴角微微帶著笑意。
“顏姑娘不是希望他們贏么?可他們……”
歌姬猶豫了一下,低聲說:“好像不會賭。”
“你小看江白了?!睙熡昙У鼗貞?yīng),目光仍是在看著樓下。
“什么?”歌姬愣了一下。她認(rèn)真留意過江白,從目前的表現(xiàn)看,他更像是在賭運氣,并沒有表現(xiàn)出賭技。
“他是在玩。”煙雨姬輕聲說。
“玩?”
“他一向如此,盜首江白,可一直是個愛玩的人呢。這倒是令我想起醉生夢的上一個主人月靈姬,幾乎稱得上是一樣的性格?!?p> 歌姬略略點頭,忽而嘆息道:“可惜月靈姬進(jìn)宮后,就再也見不到從前的那個她了?!?p> “是啊……”煙雨姬感慨,“想起來她還有個女兒,細(xì)細(xì)計算也有這般大了,不知道在陽生可還好。”
歌姬又是點頭,低聲道:“現(xiàn)在距離中心賭臺的開賭僅有半個時辰,希望他們不再誤事了才是?!?p> 煙雨姬這時皺了皺眉,“比起他們,我其實更關(guān)心那位丞相府的大公子。”
“公輸厘?”
“公輸?shù)ぷ吆螅倪\勢忽然起來了,積累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到十萬金了?!?p> “這……”歌姬十分驚訝,“如此一來,即便他們能在半個時辰內(nèi)贏到十萬金,但要坐上最終的賭臺,將不得不和公輸厘賭了。他們能贏下公輸厘么?”
煙雨姬沉寂下來,沒有說話。
如同煙雨姬所言,眼看著中心賭臺開賭的時間逐漸迫近,江白收起了自己的嬉戲,神色變得認(rèn)真起來。
百寶和白晨大概是第一次覺得他如此認(rèn)真的表情,這是之前哪怕是在白骨森林與魔族的戰(zhàn)斗中都未完全體現(xiàn)出來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白臺前的金幣逐漸堆積成山,接下來只要一把,江白就能拿到十萬金。
身后三人已經(jīng)完全說不出話來,此前百寶還以為江白不過是厚臉皮的白晨,沒想到他真的會賭。
看來他是真的很愛玩啊……
“沒想到這小白臉居然深藏不露?!卑壮啃÷曕止?,心里莫名有點不爽。敢情一開始這家伙就是在給他設(shè)局,那個想賭的人是他才對。
“一二三,??!”
隨著莊家姑娘的聲音響起,江白贏得了他今晚的十萬金,也贏得了參加中心賭臺的資格。
不過……
除了他自己,在不遠(yuǎn)處的另一張賭臺上也發(fā)出了熱浪般的慶祝聲。
“恭喜大公子贏得十萬金!”
大公子……公輸厘?
他們同時扭過頭去,正好看到公輸厘也在盯著他們看。眼神里盡是輕藐,充滿了對他們的鄙夷。
而他們眼中則盡是意外,沒想到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人也贏得了十萬金,而且這個人還是一開始被他們定義為賭鬼的公輸厘。
百寶顧忌自己的身份,不想有過多招搖,便拉了拉旁邊的白晨,低聲說道:“他是個大官的兒子,咱們還是別惹的好?!?p> 白晨短暫地愣了一下。他想了想,雖然內(nèi)心很想走上那中心賭臺,但那樣就意味著要與這位丞相公子成為對手。
百寶的身份已經(jīng)足夠麻煩的了,再輕易得罪人,他們搞不好真會死在放天城。
白晨眉頭緊鎖,百寶的擔(dān)憂是有道理的。即便他一向大義凜然,但在此等情況下卻不愿意看到百寶因為他的沖動而冒險。
縱然對煙雨姬充滿愛慕,但眼下他只能割愛了。希望煙雨姬不敗的記錄能夠繼續(xù),他日再覓機(jī)會吧。
就在這時,白晨剛想拉走江白,但江白卻搶先一步踏了出去。
他端著手,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說道:“根據(jù)醉生夢的規(guī)矩,只有一人能與煙雨姬姑娘賭,看來我們之間也勢必要賭上一場了呢。還是說,你要退出?”
白晨和百寶傻眼了,這江白果真不按套路出牌。
公輸厘瞪著眼睛,與其他人一起一時間呆住了。按理說這句話本該是公輸厘說的才是,如今反而被江白反客為主了。
“臭小子,你知道這位爺是誰么?竟敢如此張狂。”公輸厘旁邊有人大聲吼道。
江白翻了翻白眼,“天狼正芒角,虎落定相攻。號稱天狼大公子的公輸厘,放天城內(nèi)何人不知。不過那又怎樣,難道大公子還想把我趕出去不成?”
公輸厘的臉色陰沉,冷冷說道:“你很有膽色,既然身處賭場,那就按賭的規(guī)矩來?!?p> 白晨趕緊拉住江白,“你真要跟他賭?”
江白嘴角一翹,顯露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他低聲說道:“這么個人渣,我忍了他很久了?!?p> 白晨才想起,原來這家伙是因為之前公輸?shù)さ氖露洺鹆恕?p> 他也恨公輸厘,但并不認(rèn)為需要現(xiàn)在就教訓(xùn)他。江白看起來沒心沒肺,沒想到在這種關(guān)頭卻是個正義凜然的暴脾氣。
江白決意要賭,以他的脾性,雖然相處不多,但白晨沒有什么信心能夠去阻攔。
百寶皺了皺眉,他是絕不愿意與公輸厘對賭的,本就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不愿四處樹敵。但白晨他尚可說服,江白就難以做到了。
百寶愈發(fā)感覺,在江白平日沒心沒肺的外在下藏著一個倔強(qiáng)的內(nèi)在。
他輕輕地吐了口氣,放棄了。
“一片寒微骨,翻作面面心。自從遭點染,拋擲到如今?!?p> 輕柔的聲音從歌臺上傳來,眾人循著聲音回頭,正見煙雨姬緩步從歌臺上的階梯款款下落,眉目艷新月,屐上足如霜,媚態(tài)盡顯。
“既然二位公子決定對賭,那就按醉生夢的規(guī)矩,一定勝負(fù)。”
她緩步來到中心賭臺前,微微欠身行禮,臉上始終掛著淺笑。她的笑容像是帶著某種難以明晰的引誘力,舒合之間,將全場的男人們都吸引住,眼睛放直,喉嚨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不愧是欲望的中心,簡直就是個魅惑眾生的妖精。
在她話音落下不久,從歌臺旁邊走出數(shù)個下人,把一張賭臺搬到江白與公輸厘之間。同時下人們把賭布收好,只留下兩個骰盅分別置于兩人之前。
煙雨姬再次欠身,向眾人行禮,然后起身俯視著歌臺下的賭臺,隱隱帶著笑意。
“賭局很簡單,只一局,點數(shù)大的便可獲勝?!?p> 煙雨姬選擇了一種最簡單的對賭方式,明顯是與江白之前一直在賭大小有關(guān)。
公輸厘旁邊有人立馬不爽,但被他及時擋住,只是淡淡說道:“不管是怎樣的賭局,我要贏的,就絕不會輸?!?p> “是么,放心,我保證會讓你輸?shù)煤苡兴囆g(shù)?!苯茁氏茸?,表情一片輕藐,言辭依舊鋒利。
公輸厘眼角抖了一下,但沒有發(fā)作,也坐了下來,臉上因為怒氣而有些泛紅。
此刻一名女姬走到二人之間,看樣子是煙雨姬特意叫來主持的人。
“二位公子,搖骰之規(guī)則需兩方同步進(jìn)行,以奴家言停為止,點數(shù)大者即為勝,明否?”
兩人相視對方,目露兇光,只是在女姬說完后同時點了點頭,然后幾乎同時將面前的骰盅抓起。
雙方的對賭在瞬間開啟,整個醉生夢仿佛都停駐下來,都在關(guān)注著這張小小賭臺上的兩人。
黑木鍛造的骰盅在他們手中不停地晃動著,發(fā)出激烈的聲響。女姬的聲音也在此刻響起,她倒計著:“五、四……”
當(dāng)最后一個“?!弊殖隹?,兩人同時把骰子砸到臺上,同時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公輸厘雙瞳閃爍了一下,嘴角微微彎起,說道:“我再加一個賭注罷,除了與煙雨姬對賭的資格,這一局即便你能贏得一個平局,也算你贏,而我這十萬金也是你的?!?p> 江白眉頭細(xì)微地一顫,但很快舒緩開來。
他把手按住面前的骰盅,稍稍露出一點,看清里面的點數(shù)后,他笑了起來。
“要加注的話,光是十萬金怎么夠?我也可以加?!?p> “你一個窮鬼能加什么?”公輸厘嘲笑著說。
“加你全家?!?p> 江白這一句恰如臟話的話語令全場震驚,就連他身后的百寶都被他這一句驚到了,這已經(jīng)不是得罪了,簡直是尋仇。
身后的范統(tǒng)一把摔倒,他是站在江白他們這邊的,已經(jīng)是站隊了。若是今日之事傳出,他非得被他老爹扒了皮不可。
想到這里,他從地上爬起后就匿向身后的眾人之中,與百寶三人拉開一段距離。
白晨倒是沒多大反應(yīng),他甚至覺得江白說些什么話都不算奇怪。
“你說什么?”公輸厘臉色陰沉,一下子從座上站起,一副要手撕了江白的樣子。
“我說,就賭你全家,賭你家破人亡,身家散盡?!?p> “你這個瘋子……”公輸厘咬著牙,忍住怒氣,“這里可不是賭你惡咒的地方?!?p> “不,”江白臉色微變,“賭出來的惡咒,才更加靈驗?!?p> 公輸厘握緊拳頭,半響不發(fā)。
突然,他一下子抬起頭來,看著對面一臉輕松的江白,說道:“那我便跟你賭這個惡咒,看看應(yīng)驗的是誰?!?p> 這下輪到江白愣住了。
公輸厘一舉掀開自己的骰盅,顯露出其中的三個六。
江白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公輸厘開出三個六,意味著他這局根本不可能會輸,頂多是個平局。當(dāng)然,按照他說的,即便江白開出平局也算江白贏,只是……江白這邊也會是三個六么?
看到江白隱忍不發(fā),白晨忍不住湊上前去,低聲說道:“小白臉,怎么了?”
江白再一次將骰盅露出一點,看清里面的點數(shù)。
是四五六。
這是一個敗局。
白晨一下就傻眼了,江白之前喊得如此張狂,還以為會有什么底氣,原來根本就是在裝腔作勢。
江白確實是在裝腔作勢,目的是想唬住對方放棄這一局。
但他失策了。
絕不可能,面對我的惡咒,他既然面不改色,就像是看穿了我的骰盅。
江白心里暗自心驚,但在思索片刻后,突然豁然開朗。
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公輸厘出身九道天官門,天官之術(shù)善于窺見,方才定然是動用法術(shù)看穿骰盅里的數(shù)字。
然而,公輸厘的法術(shù)用得極為隱秘,連在場的煙雨姬都沒說話。就算現(xiàn)在指責(zé)他作弊,他要矢口否認(rèn)的話也拿他沒辦法。
江白想到這里,心里十分喪氣。眼前的敗局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他低估了公輸厘,忘記了公輸厘雖然現(xiàn)在看似是個不修邊幅的紈绔子弟,但好歹是個天官修道者。
他蹲坐在凳子上,一手包著膝蓋,薄薄的唇齒咬著另一只手的指甲,平滑修長的眉毛細(xì)彎,在眉山前深深地皺下去,把躊躇與不安都寫滿了臉上。
這個愛玩的驕傲少年此刻蜷縮在凳子上,面前是如狼似虎的野獸。
每人的目光在他白皙俊美的臉上掃來掃去,甚至有人連他愁眉咬指甲的動作都解讀出幾分可愛,與野趣出來。
白晨知道有人有龍陽之好,卻也沒想如此不加掩飾,不由得有點反胃想吐。
但江白逡巡許久,仍是沒有開骰盅的意思。
他心里亂得出奇,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F(xiàn)在只能怪自己發(fā)了惡咒,要咒人全家,搞得自己也不太好下階了。
“不如,我來替你開吧?”百寶忽然走到前去,低聲道。
江白驀然回頭,斗大的眼睛瞪開,吃了一驚。
從江白認(rèn)真下注開始,百寶就收起心神,關(guān)注起他的賭局了。這次的對賭也全然看在眼里。
這場賭局對江白來說,算是今天第二次被打臉了。但與之前不同,這次的他情緒十分低落,完全不像在玩。
到底是下了惡咒,即便是沒心沒肺的江白,也是要面子的。
因此,百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替他一下,不外乎同情,僅僅是想要盡快結(jié)束這場鬧劇。
他很不喜歡賭場的嘈雜,輸了便就輸了吧,所謂惡咒他還不放在眼里。家破人亡什么的……早在百萬年前就已經(jīng)是了吧……
這一突然的變故引起對面公輸厘的注意,但在勝券在握的前提下,他也沒有反應(yīng)過于強(qiáng)烈,只是穩(wěn)坐著,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怎么,閣下要臨陣脫逃了么?”
身后的人群紛紛大笑起來。
敗局之下,江白沒有勇氣繼續(xù)與之對罵,很快從凳子上跳下來,轉(zhuǎn)身匿于白晨之后,眼里毫無生氣。
白晨剛要說些什么,發(fā)現(xiàn)江白已經(jīng)先退到了自己身后,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一下就失了言。
他側(cè)過臉,愣愣地看著江白。出乎意料的,這家伙原來是這般多愁善感的的人么?這變的也太快了吧?
江白離開后,百寶自然地接替了位置。
對面的公輸厘原本還想呵斥臨時換人,但想起醉生夢好像確實沒說不能換人,加之眼下勝負(fù)已定,他也懶得節(jié)外生枝。
于是他便直接喝道:“怎么還不開,是見不得人么?”
旁邊人群又一陣哄笑起來。
百寶微微回過頭來,看到白晨和江白皆是一臉喪氣。
看得出來,他就是一個背鍋的,那就把鍋好好背好吧。
想到這里,他徹底丟掉了所有的包袱,把手按在面前的骰盅之上,默念三聲,猛地將其打開。
不過閉合之間,發(fā)生奇跡的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毫無懸念的賭局,結(jié)局卻讓眾人大吃一驚。
三個六一字排開,最邊上的骰子還斷為了兩截,分出了一面的六,一面的一,從整體來看,猶如一個六六六一!
就憑著這一半的一,剛好比公輸厘大了一點!
霎時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甚至包括了開骰盅的百寶。百寶確信自己沒動過手腳,眼前的結(jié)果令其相當(dāng)錯愕。
而對于其他大部分人來說,他們的反應(yīng)則完全是出于以為百寶會落敗,進(jìn)而可以大肆嘲笑一番。如今這個結(jié)果,可以說是狠狠抽了他們一記耳光。
公輸厘首先憤怒而起,鷹爪般的雙手頂在桌上,瞪大了眼睛道:“你在作弊!這骰子斷了,所以該是我贏了!”
果然此言一出,圍繞在他旁邊的眾人也反應(yīng)過來,紛紛搭腔,或言骰子斷了不該計數(shù),或言該判百寶他們違規(guī)……
一時間此起彼伏,呈鼎沸之態(tài)。
原本不抱希望的江白,在百寶開出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應(yīng)過來,萎靡的精神狀態(tài)瞬間滿血復(fù)活。
他箭步?jīng)_到百寶身前,迎著眾人嗆道:“規(guī)則上又沒說不能弄斷骰子,所以該是我們贏了!”
別看他個子小,聲浪可是很大,在這一聲之下竟然把對面指責(zé)的聲音都壓了回去。
但這一來更加激起對面的怒火,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迅速爭執(zhí)起來,后來就連白晨也加入了罵戰(zhàn)。
負(fù)責(zé)主持的女姬面對此情此景,無可奈何,已是完全拿不定主意,只好把目光投向煙雨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