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著環(huán)家兄弟三人的追蹤,百寶最終帶著清目盲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逃避的過程中,他大約看清了追蹤他們的那三個人是誰。
在白骨森林時就聽江白說過,他們是九道山的環(huán)家兄弟,也是太子的人。
“外面的情況復雜,你暫時就住在這里吧。等到了明天,我再跟伏唯說說,讓他給你安排別的地方?!卑賹毜?。
現(xiàn)實來說,太子的人才最可能對半魔人的清目盲下手,這毫不奇怪。百寶甚至覺得,某種程度上他也算是太子的人,但喻真卿明確說過要他幫忙救下清目盲的命,所以他得履行條件。
清目盲似乎沒太在意百寶的話,進了屋子后,如覆水沫的眸子變得格外的亮,呈現(xiàn)出灰亮灰亮的光,只是都被黑紗遮罩了。她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然后平平向后倒在床上。
嬌柔的身軀睡著厚實的床板,身前的胸脯隨著呼吸起伏著,形成獨特的風光。
百寶斂過目光,沒去看那邊的風光。他帶著點緊張說:“你先休息,我去一趟我朋友那里。我們原本一起去救你,分開行動后,我先找到了你?,F(xiàn)在他們還不知道我?guī)ё吡四?,所以我要過去告訴他們一聲?!?p> 躺在床上的女孩明媚一笑,“你去吧,早點回來。”
百寶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出去,順便把門關(guān)上。
聽到百寶的腳步聲逐漸變小,清目盲從床上起來,又是有些想笑。她笑得是這一路上百寶帶著她的東躲西閃,一副緊緊兮兮的樣子,哪怕是到了這里也沒有放松下來。
然而她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在意環(huán)家兄弟三人追上自己,那三個家伙接的應該是監(jiān)視任務,之前她到百寶這里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知道了。
而且,這一路上百寶除了避開他們,他還盡可能地避開了大部分的人,包括在街上行走的每一個人。
少女低頭想了想,可能這才是百寶的真實目的。
“還真是活得越來越像人類了?!彼吐曊f。
百寶記住了白晨和江白的宿舍編號,尋著路找了過去,他剛到時,發(fā)現(xiàn)江白正半跪在院子邊上,扶著一個破陶壺嘔吐。
他剛想開口,正巧白晨這時回來,搶過了他的話,直接對著那邊嘔吐的人影喊:“喂,你吃了屎啦?”
這一句粗話把百寶原本想說的一句關(guān)心的話沖到天上云霄去,半響沒找回來。
江白還在嘔。
白晨也注意到了他,原本玩笑的臉色恢復正常,問道:“百寶,清目同學怎么樣了?”
他記得百寶最后拉著清目盲健步如飛的模樣。百寶本來就是逃跑高手,即便帶著清目盲,他也追不上,更別說那些殺手什么的了。于是找了不久,他就自己先回來了。
百寶嘆著氣說:“我把她帶回了我那里,她原來的那個地方不能再待了?!?p> “為什么?因為殺手?”白晨問。
“不只是殺手?!卑賹毜哪抗獾统?,“你們聽說過半魔人嗎?”
“半魔人?!”江白的頭從陶壺上抬起,臉色慘白,唯有那眼中爆發(fā)出驚訝之色。
這一垂死驚坐起的架勢把白晨嚇了一跳,不過白晨沒功夫去搭理他,便急切地問百寶,“什么是半魔人?”
于是百寶只好把半魔人的定義以及清目盲原本宿舍的古怪都跟他們說了一遍。
“原來魔族人跟人類的結(jié)晶是缺陷的啊,那你跟郡主怎么辦?”白晨的關(guān)注點頗為奇怪。
百寶有點不知何處說起的郁悶。
江白卻是坐在陶壺邊上,慘白的臉上哈哈大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回光返照的病人。“愛情這種事,跨越物種算得了什么,有的還跨越了時空呢?!?p> 百寶心頭一驚。
“就拿我來說,”江白興致勃勃地說,“就好喜歡古書上的殺將,雖然是個反面人物,但那英姿勃發(fā),誰不喜歡呢。”
“可你是男的?!卑壮繅褐碱^,斜視著這個荒唐的瘋子,挖苦般提醒。
江白居然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脯,后知后覺地瞪著眼睛說:“對哦。那剛剛當我沒說過?!?p> 百寶松了口氣。
百寶咳了咳,嘗試把話題扭轉(zhuǎn)回來。他沉聲道:“從目前來看,鶩王那邊應該想要在清目身上做文章,那間宿舍就是他們的杰作。你們遇到的那兩個人應該就是鶩王的人,但可能不是殺手,而是來負責監(jiān)視的,以確保計劃的順利?!?p> “我不這么認為?!苯滓琅f是坐在地上,但臉色恢復了一些,“從你對那家宿舍的描述看,毫無疑問是九道山器械門的杰作,正好環(huán)家那三個小子就是器械門人?!?p> “你是說那座宿舍是他們?nèi)俗龅模俊卑賹毢苁求@訝,江白的話幾乎推翻了他的猜測。
“大學宮的宿舍都由太子分配,鶩王和丞相想要染指的話,一是不太容易,二是收效甚微,他們應該不會選擇這種風險較大的方式。”
江白想了想,繼續(xù)說:“太子那邊應該也知道清目的半魔人身份,所以特意交給環(huán)家人去處理。半魔人,顧名思義,一半魔一半人,清目現(xiàn)在還是一半人的時候,按九道的準則來說,這樣的人是不能殺的,只有變成了另一半的魔,才有誅殺的權(quán)力。所以那個法陣很可能就是環(huán)家人用來加速這一進程的,可惜被識破了?!?p> 白晨感慨道:“清目同學能識破法陣,看來也不簡單吶?!?p> “廢話,再怎么說也是清河郡郡守之女,怎么也是有兩下子的。反而是那三個笨小子小看了人家?!苯撞嬷?。
“那……你們遇到的那兩個人是干嘛的?”百寶疑慮道。
江白側(cè)身靠著破陶壺上,一臉悠然地說:“殺手呀。他們那么專業(yè),能不是殺手么?”
“他們要去殺清目?”百寶覺得這個邏輯有些奇怪,太子已經(jīng)派出環(huán)家兄弟,就不可能再安排另一組人。鶩王那邊正要利用,也不可能。兩家都不可能,就只剩下丞相公輸右了。
但若說是丞相那邊派來的話,更無疑是怪誕的。
“我沒說他們是丞相的人哦?!苯孜⑿χf。
“我知道了!”白晨突然精神起來,“他們是玄牝山的人,谷神派他們來滅口?!?p> 江白無奈道:“那請問谷神為啥要派人殺她呢?”
“半魔人啊。”
“恰恰相反,玄牝人主要考究的是度魔,而不是除魔,所以他們可以輕易放過百寶這樣一位純正的魔族,半魔人的清目更是不可能敵對,畢竟都還有一半人血呢。”
白晨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
“那是誰的人?”百寶想不通還有誰介入到里面。
“鶩王的人啊。”江白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說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
“你秀逗了?鶩王利用還來不及,怎么想要殺她?”白晨搶在百寶之前就對這個說法表達了駁斥。
但江白只是悠然地說:“你們別搞錯了,把清目送到大學宮的人是公輸右,又不是鶩王。換言之,這把劍是公輸右送給鶩王的。但有劍是一回事,要不要用就是另一回事了?;始遗c公輸家族有著天然的矛盾,鶩王不太可能會領(lǐng)這個人情。”
就在這時,白晨咧嘴一笑,像是抓住了江白邏輯里的漏洞,極盡嘲諷般說道:“不對,我剛剛就從鶩王宅前走過,看到他與公輸厘就在一起,所以要我說,他們早就是狼狽為奸,你說的情況壓根就不存在。而且,就算鶩王那小子不想領(lǐng)這個人情,也沒有必要派出殺手,不是么?”
被白晨的話戳中,江白很快陷入思考。沒想到鶩王居然真的和公輸厘結(jié)盟了,這可是太奇怪了。印象中皇家的人跟公輸家族都是不對付的。
百寶也沒確定鶩王和丞相居然真的是合為了一條戰(zhàn)線,不過對比沐王府和太子,似乎又是必然的選擇。
“我知道了。”江白一拍大腿,神色嚴謹了許多,“不過我還是覺得,不能簡單把他們的暫時聯(lián)合看成緊密聯(lián)盟,鶩王和公輸家族只是恰好在大學宮利益一致,他們根本利益是不同的?!?p> “怎么說?”百寶問。
“還是直接說這件事吧?!苯兹嗔巳嘞掳?,眼神難得的認真,“首先,鶩王派人主要在于出其不意,想想看,除了太子,誰會對半魔人的清目忌憚?環(huán)家兄弟就是太子的殺手,如果鶩王派人殺了清目,誰會以為是他動的手?大學宮的學生死了,皇帝肯定勃然大怒追究,最后知道了是半魔人,就必然會猜到是出于黨爭的關(guān)系,太子先下手為強,排除障礙?!?p> 江白稍作停頓,“雖然可以理解,但在皇帝那里還是會惹得不愉快的,畢竟皇帝可不想因為這件事惹到了谷神,谷神一不爽,以后都不來辦學了,那要天下人怎么看皇帝,一個連谷神都氣走的暴君?而且,清目沒有因為魔性作亂,鶩王也不算接受了公輸家族的助攻,皇帝在明面上更是看不出來。既打擊了太子,又在皇帝面前和公輸右保持住了距離,恐怕連公輸右都蒙在鼓里就被利用了,實在是妙極了。”
百寶恍然大悟,不禁對鶩王的心機感到心驚。不過他還是有一點難以理解,“既然殺清目對太子如此不利,環(huán)家兄弟為何要執(zhí)著于殺她呢?”
白晨立馬說:“我知道,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布下法陣等到清目現(xiàn)出原形才誅殺,這樣可以避開口實。”
“現(xiàn)原形,你當你是在看志怪小說呢?”江白翻著白眼看他,嗤鼻一笑,“要我說,那三個貨就是三個笨蛋,光想著朝廷對這件事的看法,全然不顧谷神的看法。即便是半魔人也是谷神的學生,這么放肆,谷神就真的不生氣?皇帝也是怕谷神生氣而已,谷神一生氣,皇帝也跟著生氣,到頭來還不是他們家主子被罵,真是沒腦子的東西!”
“砰砰……”江白正說到氣頭上,大門突然傳來敲門聲。
離得最近的百寶順便過去開門,一打開門,就看到一位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站在門外,微笑著看著他,一雙眼睛澄澈若水。
“你好,我叫環(huán)瞳?!?p> 院內(nèi)三人同時心頭一顫,正說著他們兄弟的壞話呢,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說起來這破墻加破門的隔音效果也不咋地,站在門外的話應該是聽得一清二楚了的。
想到這里,就不免有點尷尬。
環(huán)瞳仍是微笑著睜著撲閃撲閃的雙瞳,剛見到百寶,先是來了一個自我介紹,緊接著便欣喜般說道:“你就是那個魔族將軍啊,我在白骨森林就見過你好多次!可是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你說句話,原來真的長得跟我們是一樣的啊!”
百寶眼角一抽,這屁小孩還真是大驚小怪,他退了一步,歪著頭,擺出大人的架勢問道:“有什么事么?”
這句話他問得明知故問,再傻也知道他是來找清目盲的。
環(huán)瞳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一步跳入了院內(nèi),一眼看到不遠處的白晨。
“哇,白發(fā)!”他似乎有無盡的好奇,看到白晨滿頭的銀發(fā)眼睛都亮成了水晶。
白晨懶得理他,端著手斜眼看到他蹦跳著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像是第一次見到雪人的孩子。
但忽然環(huán)瞳停了下來,因為他又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江白。
江白還是坐在地上,背后靠著自己吐過的陶壺,一動不動。
環(huán)瞳澄澈的瞳孔逐漸放大,在眼睛里都能看到江白的映像。他用一種相當驚羨的語氣說:“好漂亮的姐姐!”
姐姐?!什么鬼?!
三人的眼皮幾乎是同時一跳。
“喂,小鬼,他是男的?!卑壮坎坏貌惶嵝?。雖然不好意思,但很有必要戳破一下無知少年的幻想,及時告訴他社會的險惡。
“?。磕械膯??”環(huán)瞳扭頭看他,聲音充滿失望。
江白噗嗤一笑,不知是在笑些什么。
這時,從百寶身后的矮墻上傳來聲音:“你們是沐王府的人,我們都為太子殿下效力,理應同心協(xié)力?!?p> 三人同時看去,只見環(huán)淵站在矮墻之上,雙手環(huán)胸,臉色極為難看。
直到看到他,百寶才確信,之前江白那番罵人的話無疑是被他聽到了的。
但江白這時從地上蹦起,真的就是蹦起,跟屁股裝了彈簧似的,氣沖沖地沖環(huán)淵喊:“給老子滾下來!以為這墻結(jié)實啊,踩塌了怎么辦!”
環(huán)淵冷靜的臉上微動,真的從矮墻上跳下,落到院內(nèi)。
就在這時,一股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的聲音籠罩到他們周圍,嚴正威勢。
“那個盲女是我們的,你們不應該插手。”
聲音在四周環(huán)繞,像是無數(shù)人在他們周圍同時開口。眾人循聲找了一陣,才在院中靠門一株半禿的桂樹頂上找到了環(huán)豐。
得,兄弟三人都齊了,一個比一個站的高。
江白無奈一笑,“你們都是喜歡爬高嗎?”
白晨則是直接迎著他喊:“喂!你們剛剛沒聽到江白的話嗎,你們的做法是愚蠢的。”
站在樹頂上的環(huán)豐冷笑,說:“那個女人是半魔人,我不殺她還要保護她不成?”
江白雙手環(huán)胸,斜著眼睛看向樹頂,嘲笑道:“你們還真應該保護她才對。正如我剛才所說,不管是她是因何而死,只要是死在大學宮內(nèi),谷神必然不舒服,谷神不舒服,皇帝就不舒服,皇帝不舒服,你們家主子也會不舒服。你們就沒想過,一個半魔人為何能安然進入到這大學宮?這小小的東閬坊,當你們布下法陣,通街追截別人的時候,谷神就看不到?等到你們動手殺人的時候,頭上就不會有一雙眼睛看著你們?”
江白說時緩緩抬眼望向天空,這個奇怪的舉動令其他人也下意識地抬頭看。令他們訝異的是,此刻頭頂星空的排列,竟真如兩顆眼睛,仿佛在盯著他們!
環(huán)豐大驚。
江白的笑容逐漸收起,仰望星空的雙瞳明亮,幽幽地說:“這大學宮,既不是太子的,也不是鶩王的,而是谷神的。”
星空之上,由無數(shù)繁星組成的一雙眼睛平靜祥和,并不熾烈,只是淡淡地發(fā)著星光,悉數(shù)倒影進谷神的茶杯里。
谷神捋了捋蒼白的胡子,微微一笑,靠在窗邊遙看月色。
身后伏唯站在燭光下,眉頭緊鎖,“師尊,半魔人出身的清目同學,您要怎么處置?這幾日太子和鶩王的人都在涌動,長此以往,恐怕……”
谷神側(cè)過身去,沐浴在月光下,微笑著看他,說:“伏唯,這件事我也正好想聽聽你的看法?!?p> 伏唯低頭想了想,說:“半魔之人,實為缺陷之人,始終是個隱患,故弟子認為應該盡早介入?!?p> 谷神笑容不減,只是語氣多了一絲疑惑:“為何你認為會是隱患,身為魔族的百寶也未見你如此評價?!?p> 伏唯沉吟道:“我與百寶相處過,他的脾性隨和,而且他身為真墟后裔,原本就不會和帝惡后裔的殘暴。但是清目同學,我不敢保證。魔族與魔祟僅是一念之間,古往今來,半魔人之所以早夭皆是由于入魔成祟。”
谷神哈哈一笑,笑說:“你去軍營兩月,殺伐氣已經(jīng)重了不少。”
伏唯心驚,恭敬說:“望師尊校正?!?p> 谷神擺了擺手,對此不以為意,笑道:“戰(zhàn)爭之時,當行殺伐,并無不可。但在平常時期,面對魔祟或是半魔人,對你來說還需要更多的學習。如你所說,魔族并非都是窮兇極惡之徒,譬如百寶。但半魔人終究不同,對待危險的魔類,玄牝講究‘度’,也要考究度的時機?,F(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伏唯默默點頭。
谷神又說:“你和雪非皆是我的親傳弟子,從時間上來說,你甚至比她還早,只是我一直都把你放在云溪宮內(nèi)培養(yǎng),而將雪非帶在身邊。其實你們之間并無太大差別,你知道為什么我為何放她回到放天城,卻依舊把你留在玄牝山嗎?”
伏唯搖頭,“弟子不知?!?p> 谷神眼神逐漸沉寂下來,沉聲道:“因為你們的道不同。雪非的道,在于塵世,她需要在那里找到根源,從而破除心魔,才有可能得道。而你的道,就在玄牝山,只有留在玄牝山,你的道才有存在的可能?!?p> 伏唯低頭思考,良久說道:“弟子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