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寶站在屋頂看著遠(yuǎn)處的火光,身后月色皎皎。
雖然答應(yīng)了讓清目盲前去,但他并不放心。此刻他將自身的魔氣慢慢外溢,向丞相府證明自己的存在。
不管勾玉是否忌憚他,此刻他的表現(xiàn)都會是一種挑釁。識相的話,勾玉應(yīng)該會出來見他,而不是留在那里對付清目盲。
在被短暫覺醒血脈后,此刻的清目盲已擁有魔族的力量。如果勾玉意識到他在周圍,或許未必膽敢同時面對兩個魔族。
百寶握緊拳頭,越握越緊。他知道自己在賭,但為完成清目盲的愿望,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忽然,丞相府內(nèi)飄來一陣樂聲。
百寶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他忘記回夢螺的存在了。
王無的殘念雖然已經(jīng)在心畫里消失,但他留下的法器還沒有消失?;貕袈輷碛械慕^不僅制造幻境的能力,而勾玉在清目盲身上布下的斷魂印也不會只有一處眼紗,回夢螺就是那道咒印最好的發(fā)動工具。
百寶迅速動身,在屋頂間跳躍行進(jìn),心急如焚。
然而當(dāng)他快來到之時,發(fā)現(xiàn)那里已被官兵控制住,丞相府上下燈火通明。
憑著目力,他看到清目盲昏迷倒在鐵鏈中,而公輸右正站在她的身邊。
百寶停住腳步,咬著牙,恨恨地握緊拳頭。
“終于見面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這附近?!鄙砗髠鱽砺曇?。
百寶轉(zhuǎn)過身去,表情毫無意外。
這來人正是勾玉。百寶其實沒見過勾玉,純粹是因為直覺。
和他一樣,勾玉也站在屋頂上。兩人各自站在屋脊的一邊,像是兩個不世出的高手約定了決斗。
“你把她怎樣了?”百寶冷冷地看著他。
勾玉則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百寶。從這個并不算起眼的家伙身上感覺出的力量波動并不強(qiáng)大,跟十六年前的感覺截然不同。
“不怎么樣。靖安府的官兵接管了現(xiàn)場,她會被直接押至地牢,以人間的法令處置?!?p> 勾玉笑了笑,目光仍緊緊盯著百寶,接著說:“大概,會死吧?!?p> 百寶直視著他,一雙冷目顯露鋒芒。
“我不會讓她死的?!?p> 很奇怪,勾玉雖然能感覺到百寶話語背后的兇狠,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哦,對了,現(xiàn)在百寶的雙眼依然是人類的黑色,而非魔族的紅色。
魔族在人間為了掩飾身份往往會掩飾瞳色,但在同類之間則不必如此。
現(xiàn)在百寶的樣子告訴他,這個真墟后裔不是變得更強(qiáng),而是變得更弱了。
勾玉嘴角彎起,心情更放松一些。
他笑著說:“別緊張,我這次來見你,不是要為了和你成為敵人的。我們本來就沒必要成為敵人?!?p> “是么?所以你三番兩次派人要殺我也是因為我們沒必要成為敵人?”百寶嘲笑著說。
勾玉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繼續(xù)說:“你我都是魔族,在人間這種地方,本就應(yīng)該和平相處才是。而且,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想得到沐雪非郡主,對么?”
百寶眼角抖了一下,緊繃著嘴角。
百寶的反應(yīng)完全在勾玉的意料之中,他微笑著說:“我的目的是幫助公輸右奪得人類江山,所以我們之間并無本質(zhì)的利益沖突。你帶走你的郡主,我奪取我的江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聽起來確實如此,百寶從來不關(guān)心誰奪得人類的江山,只是因為沐雪非支持太子,他才站隊到了這一邊。
因而,他和勾玉確實不算敵人。如果沒有前面勾玉對他下手的話。
百寶陰沉著臉,冷冷地說:“好啊,想我井水不犯河水,那你先把清目盲還給我。只要你不碰我的東西,我可以不管你的存在?!?p> 勾玉頓時面露難色,道:“她已送去地牢,即便是我,現(xiàn)在也無能為力了?!?p> 他看著遠(yuǎn)處靖安府官兵離開的方向,“如果你有本事,就去救她吧,我絕不會阻攔?!?p> “你到底要做什么?!”百寶睜圓了眼珠,怒氣騰騰,終于是忍不住了。
“你在她的身上設(shè)了咒印,連我也沒能發(fā)現(xiàn),因此你可以輕易用回夢螺打斷她的魔化。你是故意把她引誘過去的,甚至把我也算計在內(nèi),現(xiàn)在跑來跟我說這些話,是不是也是在你的計算之內(nèi)?”
勾玉略微有些吃驚,吃驚于百寶的洞察力。
他曾是清目盲的師父,在清目盲很小的時候,他就為控制她花費了不少心機(jī)。所以,他可以輕易地潛入清目盲的精神世界,控制她的夢境,也能將她人類的一面引出來,從而破除魔化。
面對暴怒的百寶,勾玉的表情也變得認(rèn)真起來。
“她本來就是我的一枚棋子,即便沒有你,我也會讓她走上同樣的道路,只不過因為你的存在,把這一切提前了?!?p> 他踩著屋頂?shù)耐咂?,慢慢向百寶走近?!安贿^,為了表達(dá)我的誠意,我不會再利用她。此外,我已見識過你的實力,能在回夢螺的幻境下存活的,你是第一個,所以你有資格成為我的伙伴。我不會再對你下手,如果你想加入我的事業(yè),我也會歡迎?!?p> 也許是覺得誠意不夠,于是他又補(bǔ)充說:“順便,我愿意告訴你一個秘密,事關(guān)我當(dāng)初為何會過來人間。”
待走到百寶身前不到五步處,他倏然停住。
“我是為了一份寶藏而來?!?p> “什么寶藏?”
“聽說是某位死在人間的大魔葬所,可惜我找了很多年,連個影子都沒有?!惫从裾Z氣有些沮喪,“我現(xiàn)在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已告知了你,你還不信我?”
百寶當(dāng)然不信他。
不過勾玉的話也從側(cè)面說明,清目盲原本就在他的長期計劃內(nèi)。從和百寶相遇后,計劃或許發(fā)生了改變,但清目盲作為棋子的本質(zhì)并無改變。
從他進(jìn)入放天城后,勾玉就一直留意著他,反而是他忽略了勾玉。
帝惡一開始就提醒他了。
從他進(jìn)入放天城開始,無數(shù)的眼睛都在盯著他。
百寶沉聲道:“我對你要找的寶藏毫無興趣。只要你不傷害的身邊人,我不在乎你的所作所為?!?p> 勾玉笑笑不說話。話說到這里,他已達(dá)到自己的目的。如同所有的真墟后裔一樣,退讓、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幾乎是一脈相承。不爭的真墟后裔,在乎的東西也少得可憐,在強(qiáng)勢的魔類面前,他們很輕易地退讓,如同他們被稱為懦弱君主的祖先。
勾玉指尖一劃,一個木制匣子從半空穿出,飄落到百寶手里。
百寶接過匣子打開,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里面躺著的,居然是他的魔劍。
勾玉微笑道:“互不相犯,算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吧。那么這把劍就還給你吧,算是一份見面禮?!?p> 他轉(zhuǎn)過身去,準(zhǔn)備退出這場對話。
這時百寶忙叫住他,“等等,我的劍怎會在你手里?!”
勾玉暫停一下,輕笑道:“這就要問問你的朋友了。”
說完,他不再逗留,身體化作一道黑煙,飄散而去。
第二天,發(fā)生在丞相府的事情很快就傳遍朝堂。
公輸右親自在皇帝面前匯報,內(nèi)容自然是清目盲化身魔祟,作亂丞相府,因而被他拿下,目前已被關(guān)押地牢,故請陛下發(fā)落。
清目盲化身魔祟作亂,這確實是個不小的事件。
一方面是因為她是清河郡郡守之女,另一方面則是她不久前還在大學(xué)宮內(nèi)學(xué)習(xí),是谷神的學(xué)生,現(xiàn)在卻突然變作了魔鬼。
這傳出去,總是不太好聽。
皇帝皺著眉頭,內(nèi)心的不快幾乎寫在臉上。他咳了咳,然后向群臣詢問意見。
有大臣站出來說:“清河郡郡守清奎已經(jīng)離城,谷神現(xiàn)居驛站,此女現(xiàn)在是他的學(xué)生,故臣以為理應(yīng)交給他處置?!?p> 但很快就有人站出來反對說:“臣以為,魔祟作亂丞相府,是大罪,不可讓外人處置。”
皇帝點點頭,沉吟道:“愛卿說得對,再這么著,也不能讓外人處置。那就按律法處置好了,適逢太子婚期將至,就將其放在太子成親之后再作處決?!?p> “是。”掌管刑部的官員應(yīng)聲接令。
代替父親出席早朝的沐雪非微微低頭,眼珠來回轉(zhuǎn)了轉(zhuǎn),不發(fā)一言。
早朝后,皇帝再次走進(jìn)立政殿,穿到內(nèi)庭,見到皇后仍在刺繡。
旁邊有宮女提醒說:“陛下,奴婢前去叫娘娘?”
皇帝擺擺手,道:“不用,是我自己不知不覺來到了這里,你下去吧。”
說罷,他咳了幾下,才跨門而入。
“我聽天壇大學(xué)士說,未來幾日的天氣不太好,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就盡量別到處走了吧?!被屎笠恍囊灰獾卮汤C,頭也不抬。
皇帝默然點頭,忽然嘆了口氣。
這時皇后突然抬起頭來,問道:“對了,我聽說有魔祟作亂丞相府,鬧得帝都沸沸揚揚。”
皇帝點頭說:“是來自寒單城的清目盲?!?p> 皇后的眼睛稍顯,表情有些驚訝。
“寒單城,她竟然來自寒單城?”
“是清奎的女兒?!被实鄄[著眼睛說,“皇后對寒單城似乎很有了解?”
皇后表情恢復(fù)平靜,沉默間輕呼出一口氣,說:“我是紫郡人,寒單城距離紫郡并不遠(yuǎn)。記得最初的時候,寒單城的人民尚且安居樂業(yè),除了寥寥的祭神活動,幾乎看不出是一個曾經(jīng)的神使之城?!?p> 她陷入回憶,當(dāng)初的她也是個江湖人,走南闖北,也從寒單城走過。
“只是那里流傳著一個奇怪的詛咒,任何離開寒單城的居民都會遭遇厄運。所以那里的居民幾乎與外界隔絕。當(dāng)一個地方變得封閉,很容易招致愚昧。而愚昧的后果便是,信奉教說。我當(dāng)初前往寒單城之時,天神教雖然存在,但已經(jīng)日漸式微,原以為會逐漸消失,沒想到后來竟突然變得強(qiáng)勢起來?!?p> 皇帝沉聲道:“難怪在黑鐵軍出征一事上,你要朕小心寒單城。子敬也曾跟朕提過,天神教的強(qiáng)勢是從二十年前開始的,那時身為半魔人的清目盲出生,由此算來,大概就是那神使之城動亂的根源罷?!?p> 皇后柳眉一皺,說道:“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皇帝點頭道:“朕雖然身體不好,但還未糊涂。寒單城有分離之心,由來已久,朕苦于沒有合適的理由對付他們。讓清目盲進(jìn)城,朕是有意為之,本想著在她身上做些文章。不過朕沒想到,清奎主動告發(fā)趙太匡謀逆,反倒親自給了理由?!?p> 皇后嗤笑道:“看來陛下要南橫也的五萬黑鐵軍,不僅要擊敗趙太匡,還要用來對付寒單城?!?p> 皇帝也不否認(rèn),道:“朕密令南橫也,讓他順勢駐扎寒單城,即便擊敗趙太匡后也不能離開,從清河郡軍的手里接管寒單城,一勞永逸地解決掉問題?!?p> 皇帝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月靈皇后總是感覺不太好,就像是眼前的機(jī)會來的太巧,太合適了。
當(dāng)然皇帝也沒有完全相信事情會這么發(fā)展,他還留著清目盲的命,等待著前方的戰(zhàn)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