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悲傷去邊疆

　　我向樊小義和楊軍華匯報了張大成的事情，并發(fā)了求援短信，他們果然給我發(fā)了“糧餉輜重”。第二天，我?guī)蛷埓蟪少I了一套夏裝，為了省錢，他住進了我的宿舍，以后的幾天跟我到食堂吃飯、逛學校的花園、到操場玩耍。有時候我去自習室復習功課，他也一塊去，就這樣一連住了一個星期，直到我考試結(jié)束。

　　張大成說：“我很喜歡你們學校，原來大學的生活那么有趣，真后悔當初沒有繼續(xù)上學。如果……算了，我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將來我一定讓我的孩子上大學?！?p>　　我回復說：“你今年結(jié)婚，明年有孩，十八年之后就可以實現(xiàn)愿望了?！?p>　　考試結(jié)束的第二天，我放了暑假，考慮到張大成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便陪他一起回了老家，依然是楊軍華用他那輛農(nóng)用三輪接的我們。楊軍華接到我們之后，非要讓我們到他的“楊家豆腐”店去看看，盛情難卻，只好過去。

　　古銅色的門頭上面寫著幾個字毛筆字-“楊家豆腐”。楊軍華自豪地說：“看到了么，兄弟們，這就是我夢想開始的地方。”然后，引導我們進屋，讓我們坐下，楊軍華的門店并沒有他描述得那么大，但是比鎮(zhèn)上其他糧油店、調(diào)味品店要干凈。他從冰箱里拿出飲料遞給我們，然后說：“大成，現(xiàn)在村里都在傳你進了傳銷組織，還被警察抓了。”真是怕啥來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要知道在農(nóng)村，平時沒什么大事，突然有事發(fā)生，他們豈不討論！

　　張大成生氣地說：“媽的，愛咋說咋說，我不在乎。”

　　他并不是一個“不在乎”這事的人，其實，在我們這幾個哥們當中，張大成是最愛面子的。這下倒好，全村人都知道了，以后臉面往哪擱！去年年底回家開“四個圈”回家的時候是何等風光，村民紛紛說他有出息，現(xiàn)在如此落魄，他該如何面對村民們的指指點點。

　　張大成心里的落差也太大了，這個家伙萬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怎么辦？我說：“要不這樣吧，咱們回市里或者去省城，你接著干裝修，我找份服務生的工作?！?p>　　“算了吧，省城是不能回了，在寧城的時候我都跟那些工友們打過電話，雖然他們沒有上當受騙，但是他們不一定會原諒我?！睆埓蟪烧f，“既然到了鎮(zhèn)上，哪有不回家的道理?！?p>　　楊軍華說：“天黑之后，我再送你們回去?！边@樣也好，那些人真是眼不見心不煩。

　　夜晚，楊軍華把我們送到村口，我怕張大成和鞋匠張發(fā)生矛盾，就和他一起去了他家。張大成的母親看到張大成之后，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張大成也掉了眼淚，一進屋，看到鞋匠張帶著老花鏡在昏黃的電燈下修鞋，頭都沒抬，張大成還在生氣，因為鞋匠張沒有去寧城接他，我很明白一個人無助的時候最渴望親友的關(guān)懷，鞋匠張不僅沒去，連個電話都沒打。

　　張大成坐在板凳上，瞪著鞋匠張，說：“我死在外邊，你都不帶看一眼的？”

　　聽到這話，鞋匠張停下了手里的活，點上一支煙，慢悠悠地說：“自己的事情自己辦，自己的苦果自己吃！”

　　張大成的眼睛瞪得更圓了，張大成母親看到兩個最愛的人吵了起來，哭著說：“你們別吵了，大成啊，你的電話停機那會，你爹給你交了電話費，可還是關(guān)機，他又專門去買了個手機，請人往你那個手機號上發(fā)短信，可是你也沒有回。他一天往你老板那里打三個電話問你的消息啊，老板說你去做傳銷去了，你爹他好幾天都吃不下去飯，還在派出所報了警。后來，村長通知我們說你被拘留了，你爹反倒放心了，說在拘留所總比做傳銷好，起碼，人還是平安的?！?p>　　鞋匠張眼角閃現(xiàn)一絲淚光，罵道：“大成他娘，沒事你趕快睡覺去，說這干啥呀。”

　　張大成一下子崩潰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農(nóng)村的消息總是流通很快。第二天，全村都知道張大成回來，紛紛來到張大成家，有真關(guān)心的、有假關(guān)心的，有看熱鬧的、有看笑話的，有懷著好奇心問原委的，也有替張大成感到委屈的。

　　這些人已經(jīng)讓張大成很頭疼，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三天之后，媒人來到鞋匠張的家里，對他說：“大成年底就要結(jié)婚了，我們都很高興?？墒悄枪媚锲谶@個時候在外邊談了一個朋友，你說這咋辦？咋辦！現(xiàn)在的小姑娘都瘋得很，父母也管不了，姑娘父母說他們都很喜歡大成這孩子，可是沒辦法，都做不了姑娘的思想工作呀。”鞋匠張明白了媒人的意思了，就是說女方要退婚。

　　媒人接著說：“過兩天，我把彩禮、喜帖還有衣服送過來。唉，我也挺倒霉的，我這一輩子說了十幾個媒，九十年代沒有說不成的，到了新世紀沒有一對說成的?！?p>　　這個事情對張大成的打擊比誤入傳銷組織還要大，年底就要結(jié)婚了，現(xiàn)在竟然要一拍兩散。但是歸根結(jié)底還是那個事惹的禍，女孩的父母也會想啊，誰會讓閨女嫁給一個曾經(jīng)進過傳銷和拘留所的人？這要是傳出去顏面何在！我還不確定他們還是否知道張大成誤入傳銷組織，是由他到千里之外跟女網(wǎng)友見面引發(fā)的，說不定他們知道，在刺探情報方面，丈母娘們絕對不亞于FBI。

　　張大成聽到退婚的事之后，哭得像孩子一樣，然后拉著我喝酒。酒桌上，他說：“我要離開這個傷心的村、傷心的鎮(zhèn)、傷心的縣、傷心的市、傷心的省，我要到西北邊疆去。我要到那里發(fā)展，賺錢，賺大錢，賺不到大錢絕不回來?！碑斕焖攘撕芏嗑疲攘送?，吐了喝，眼淚從始至終就沒有斷！

　　張大成想去邊疆，他的父母是不同意的，但是也心疼孩子，整日淚流滿面的也不是個事。張大成說：“爸媽，如果我在那里混得不好，等你們老了我還會回來；混得好了，就把你們接過去?；橐龃笫拢銈円膊挥貌傩?，我自己有能力解決。”

　　半月之后，張大成去了邊疆。在那里，他也不是無親無故，他的姑父姑媽在那里包地，聽說現(xiàn)在也比較富裕。張大成到邊疆之后，還給我打過電話，我問他有沒有考慮好干啥，他說先給他姑父姑媽幫忙，以后慢慢再說吧，做事不能急。看來，經(jīng)過一些事之后，張大成似乎已經(jīng)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