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森林嗎?這紫黑色昏沉的天空簡直快要壓到我的頭頂了,這些詭異的老樹又是怎么回事,上面為什么長滿了開開合合的嘴巴?我是誰?我來這里干什么?
“救命……”微乎其微的呼救聲從望不到邊際的深處傳來,很快又消匿在冷風中,隨即我似御風而行,枯枝葉劃過我的臉龐,眼前的景物開始后移,我到底要去哪?
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我一下子從風中跌落,落魄地掉進一個骯臟的沼澤,我開始陷了進去,像是被蜘蛛網(wǎng)困住的飛蛾,無法掙脫,慢慢地慢慢地任由淤泥吞噬著,最終被完全拉進淤泥之下。而在徹底成為它的養(yǎng)分之前,我還看到了泥里原來還有一個人在。
“是誰在哪?”我此時說不出話,但我卻相信他能聽見,“是誰?說句話。”
那人蜷縮著身子,緩緩抬頭,銀白色蓬松的頭發(fā)垂落,露出了難過的表情,并說了一句:“為什么你不救我?”
是方定偉!
我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悶在了被子里,于是掀開,右手在床邊亂摸著,找到了手機。
中午十二點,距離煙花盛只剩九個小時。
這幾天沒人敲我的鐵欄桿,因為老潘重重地打了科科一拳,科科一怒之下便收拾行李離開了宿舍。走前,他那無情的目光告訴了我,他要退出我們這個小隊。
而昨天我也讓老潘通知真嚴老師一件事情,我放棄了這次的煙花盛典。
科科走了,定偉也一去不回了,熱鬧了一段時間的宿舍又驟然變得冷清起來?;蛘呤且驗樗麄兊碾x開讓我和老潘喪失了動力,我現(xiàn)在腦子里什么也想不到,煙花盛會的事情也好,被退學的事情也好,都由它去吧。
究竟是什么導致了今天這樣的局面,是誰制造了炸藥,又是誰引發(fā)了這一連串的爆炸?
恍惚間,門被敲響了,是真嚴老師。
“三年級一班周如沫,還沒睡醒嗎?事情辦得怎么樣了?聽說你這邊出了點小岔子啊?!?p> 我聽見了,但明知故問的問題并不會讓我想回答她。
我下了床,轉(zhuǎn)身向廁所走去,三十歲的女人理應避諱,但她卻若無其事地站在我?guī)撞街?,直到我洗漱完畢?p> “你這就要放棄了嗎?之前信誓旦旦說要讓櫻花校下一年不敢再與我們比拼,現(xiàn)在自己卻敗下陣仗來了?”
啊,我差點忘了我對真嚴老師說過這樣的話了,現(xiàn)在被提起還真是無地自容。
“聽著,我今天來不是說什么鼓勵你的話的,就算你現(xiàn)在撒手不干我也可以立即找到專業(yè)團隊接手這次的煙花盛會。”真嚴老師清咳一聲,把宿舍的門關(guān)上,踏著小步把我拉進了浴室,又關(guān)上了門。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我和她,喂喂,這是什么大片?
真嚴老師一如既往穿著黑色小西裝,一只手撐在我背后的墻上,與我靠得很近。
“聽著,我要說的是,有人要故意讓你被學校開除。”
故意讓我被開除?這是什么意思,是誰的惡作劇嗎?我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按照歷年的做法,校本部煙花盛會的準備時間都要超過一個月,所以通知文件會提前一個半月發(fā)到教工的辦公室,再讓老師進行分工合作。但是今年六月一整個月都沒有關(guān)于煙花盛會的消息,直到七天之前校長才匆忙找到我,在他旁敲側(cè)擊之下,以你的學位為要挾,讓你在七天之內(nèi)做好煙花盛會的所有工作?!?p> “校長?”我的意思是校長要找我茬?
“不,據(jù)我分析校長此次只是作為一個扯線木偶而已,你仔細想想就能明白,因為這次活動有櫻花校的參與,所以為了學校的地位榮譽,校長理應著重看待,就算他找你做活動,也起碼得提前一個月,但他卻只留了七天時間給你,還以退學相逼迫,其目的就是為了讓學校有正當理由開除你。留一個不可能完成活動的時間期限給你,只是不想別人道三長兩短罷了”
真嚴老師越靠越近,我看到了她纖白的脖子上掛著若隱若現(xiàn)的黃金細鏈,我畏縮著,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起來。
“為了讓你退學,即便被櫻花校打敗也在所不惜,這樣大的代價,這樣微不足道的結(jié)果,普通人都不會去做,更何況他是一校之長,想要解釋得通,只能是因為——他頭上有人在指示著他,懂了么?”從未見過真嚴老師說話聲如此細微,她把我倆鎖進浴室也只是怕隔墻有耳。
“所以,究竟是向上面的人屈服乖乖離開學校,還是把煙花盛會做下來,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順便再提一句,方定偉之前找我提交退學申請的時候,我看得出他因為看不到這一次的煙花表演而顯得非常失落。那孩子可是會把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呢?!?p>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怎么樣,做出決定吧?!?p> 確實,在此之前我也想過,對于我而言,放棄是解決所有問題的辦法,活動不做了還有人接手,被開除了其實反而有更多的學校能讓我做選擇,學校榮譽這種東西交給一個即將退學的人來說更是一種錯誤吧。
但是,但是我怎么沒有想到,定偉、科科都已經(jīng)走了,要是我再離開的話,老潘自己一個人怎么辦?看著空蕩蕩的宿舍他也會很難過吧。
而且,真嚴老師說得沒錯,定偉雖然沒有選擇幫助我,但我和老潘都清楚他也一定很想看到這場煙花——為他踐行的煙花!
“嘭!”我挺直了身體,單手撐門,把真嚴老師壓在胸膛之下,與她高低對視著。
“絕對……絕對不要接手我的工作,拜托你了,真嚴!”
我終于找到了重新出發(fā)的動力,這場煙花盛會的意義,可不是我能輕易放棄的??!
“怎么了,你……你要對我做什么?”真嚴老師臉有點紅。
“?。Α瓕Σ黄?!”我才意識到我倆的頭發(fā)已經(jīng)碰到了一起,我的身體立即繃直,僵硬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哼。既然這樣就快點行動起來吧,煙花廠的車隊就等你電話出發(fā)了?!?p> “是!”我大喝一聲,驅(qū)走心中的陰霾!
“今天的事一定不要說出去了?!彼?jīng)地說。
“不過我很久沒這種感覺了呢……要是再高點就好了?!彼匝宰哉Z,但被我聽到了。
什么高點?呵……呵呵。
距離煙花盛會開始還有不到八個小時。
“老潘!”我在校外的美食街找到了正在吃午飯的老潘,他和小米似乎在享受著午后的愜意,但是很抱歉,我要打斷他們。
“周兒,來,坐下說話?!崩吓耸疽馕易?。
“老潘!拜托了!”我站著,半鞠躬,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jīng)出發(fā)了,我現(xiàn)在沒辦法跟他解釋那么多,我只是想說我要重拾我們的計劃!
老潘從嘴里吐出一口白煙,隨后把手中的香煙粗暴地摔在了地上,迅速地站了起來,坐著的鐵凳子被推倒在地,并在惡狠狠地盯著我。
他這么做是對的。
曠課導致被退學的是我,讓膽小鬼離開的間接原因也是我,煙花盛會的活動擱置的原因也是我,事到如今還想著拜托他什么的,簡直是在踐踏著、無視著作為一個人的脾氣。
他舉起了手,我知道我躲不過這一擊,但我也不想躲,如果能把我打暈,讓我睡到明天,我也感激不盡!
下一秒,他卻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小米,對不起,現(xiàn)在你先回宿舍吧,今晚我再找你,我跟周兒有要事要辦!”說完,不等小米回應,他便推著我走出了店門。
其實在他拍我的那一瞬間,我真的想哭。
無論我做錯什么,他都沒有說過我一句話。但現(xiàn)在即便我沒有告訴他我要拜托他的是什么事情,他也能在一瞬間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老板!現(xiàn)在立刻把貨運到學校!十萬火急!”老周和我一路跑向教學樓的燃放地點,一邊跟煙花廠老板溝通,我則馬上聯(lián)系了真嚴老師,讓她把KissCam需要用到器材派人在中央廣場安裝好,她說早就已經(jīng)開始安裝了!
大家,一定可以。
從下午兩點開始,到晚上的八點,我、老潘、吳淡洪和她的同事以及真嚴老師都積極奮斗在第一線,終于趕在九點之前準備就緒!
時間還在繼續(xù)流逝,偌大的中央廣場上開始擠滿了人,他們在志愿者的幫助下有序地進入觀賞區(qū),靜靜等待煙花盛會的開始。我和老潘則在幕后準確操控著煙花盛會的每一項流程。
“各位來賓!各位觀眾!各位浮鯉市的市民們......”臺上的主持人開始了官方的開場白,我透過窗戶看到了觀眾期待的眼神。
“讓我們一起來倒數(shù)!大家準備好了嗎!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一!中央廣場上的聲音如洪水般襲來!
“點火!”我命令著教學樓和宿舍樓樓頂上的同學同時按下發(fā)射按鈕,十二支頭炮帶著白光直嗖嗖地飛到高空之上,頭炮爆炸后,從十二個藍色的大亮點,瞬間向外擴散變成數(shù)百個乃至上千個小白點,白點有的在教學樓上,有的在人們頭頂上空,有的在更遠處,總之,完全把巨大的中央廣場包圍了起來!
燃燒吧!煙花!
那些白點二次爆炸,每一個白點又變成了數(shù)百瓣勾玉,藍色的、紫色的、紫紅的、綠色的、黃色的......中央廣場此刻正被煙花的光與焰包圍著、照耀著,課室的高空玻璃窗上,青蛙呱呱叫的平靜池塘里,情侶們的眼中,都有著煙花的光影。
在頭炮綻放后的那一刻,中央廣場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喧嘩,因為他們已經(jīng)被此等美景俘虜了身心,只有當天空恢復黑暗之后,他們才能從華麗中抽身,從驚艷清醒。
頭炮結(jié)束!按照計劃,則是到了發(fā)射連環(huán)炮的環(huán)節(jié)。可是,正在我旁邊操控著廣場上十四個音響的老潘,卻突然慘叫了一聲!
“周兒!快看!”老潘指著中央廣場上的人群。
那是......那是......那是——櫻花校的AR眼鏡!
不止一個人,不止一百個,不止兩百個,幾乎是所有人,他們居然都帶上了櫻花校的AR眼鏡!不!應該說他們從一開始進場就帶著進來的,只不過因為我們忙著指揮所以才沒看到而已!
連環(huán)炮已經(jīng)發(fā)射了,本來按照我們設定的角度,觀眾仰望時脖子轉(zhuǎn)動的幅度肯定不會太大,但現(xiàn)在觀眾像是被控制的機器人一樣,仰著頭不斷地從左看向右!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是看到了AR眼鏡里的東西。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了,是真嚴老師。
“現(xiàn)場觀眾都帶著櫻花校的AR眼鏡,已經(jīng)查實里面放著的是流星隕落的數(shù)據(jù),也就是觀眾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不僅有煙花,而且還有流星!”
可惡,這招夠狠?。‰m然頭炮的驚艷程度足以掩蓋流星,但是接下來的一系列環(huán)節(jié)雖然精彩但肯定難以媲美百年難得一遇的流星雨!本以為櫻花校只是想在煙花盛會這種無關(guān)知識的大會中贏下我們,但現(xiàn)在看來是另有野心!他們通過在我們的煙花表演上發(fā)放AR眼鏡,不僅能把觀眾的目光從煙花轉(zhuǎn)移到流星上,還能側(cè)面宣傳了他們學校研發(fā)的最新科技,可謂一箭雙雕!
“周兒!怎么辦,下一輪煙花該什么時候放?”老潘問我,但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險招打得頭昏腦漲了,再這樣下去可就要被櫻花校得逞了!
“周兒!要不要用‘特制煙花’?”
老潘提出這個建議也是情非得以,要想與流星雨爭鋒除了頭炮以外,也就只有我們的特制煙花了??墒?,AR眼鏡里的流星雨可以說要多久有多久,但我們的特制煙花只能維持很短暫的時間,即便在短時間內(nèi)我們拿回了場子,但之后的表演時間可全都是櫻花校的了!
當務之急,就是要讓觀眾摘下AR眼鏡!
可是,怎么可能辦得到,難不成我們現(xiàn)在才跟他們說現(xiàn)場禁止佩戴AR眼鏡?那必定會讓人唾罵的!該怎么做?
“大家!”廣場上突然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知道我們的大屏幕是用來做什么的嗎?”
主持人這一問,我像是如夢初醒!“老潘,趕緊進行KissCam!”
“收到!”
主持人一發(fā)話,觀眾的目光被吸引過去,老潘趕忙啟動了準備已久的巨型電子屏幕。
“各位觀眾!只要被攝影機拍攝到的那兩個人,都要!親!一!個!”主持人活潑調(diào)皮的風格把氣氛燃至高潮,一些男生開始瘋狂歡呼,吹口哨!
“那!開始吧!”主持人一聲令下,電子屏幕開啟,攝像頭開始選人,我這邊也立即按下冷煙花按鈕,雖然我看不清舞臺上的主持人,但作為提醒我的獎勵,我要讓她成為整個廣場最璀璨的明星!
果不其然,完美的KissCam一發(fā)不可收拾,人們?yōu)榱丝吹絼e人狂熱的親吻,主動地把眼鏡摘了下來,有的人感動得哭了,有的人緊緊抱在了一起,眼鏡早就被擠掉了......總之,櫻花校的計劃泡湯了!
“老潘,來,讓我選一對情侶。”說是選,其實有個人在我指揮的時候早就在向我瘋狂地招手了。
吳淡洪,此刻正站在學生會會長歐陽禮的旁邊,作為她給我上女生宿舍的條件,我答應了她,給她和歐陽禮一個鏡頭!
聚光燈照到了他們,攝像頭對準了他們,前面的人無一例外紛紛接受了KissCam的規(guī)則,進行了親吻,那么歐陽禮和吳淡洪又是否會如我所愿呢?這個學生會長究竟......
上面是我的內(nèi)心活動,但我都還沒想完,歐陽禮卻一下子轉(zhuǎn)了身,躲開了燈光,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攝像頭的范圍,獨自朝人群深處走去,留下了滿臉錯愕的吳淡洪。
現(xiàn)場氣氛一度跌到了最低點。
“那男的是誰?。俊?p> “那女生很漂亮??!”
“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那男的走了?”
“這男的太渣了啊.....”
......
觀眾們開始疑惑不解,我心想再這樣下去之前營造的氣氛可全沒了啊,KissCam難道要成為一個“爛尾”的解決了嗎?吳淡洪她......哎!這場煙花怎么這么多禍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云霧/夜深/寂靜被驅(qū)逐/星空/彩虹/銀鈴在舞動......”我頂!那個拿麥克風的主持人,居然唱起了歌,這可是流程里沒有的啊!
但是,她的聲音太好聽了,那些還在拼命展示自己高傲絢麗一面的煙花,此刻卻都已淹沒在歌聲當中,成為了她的背景板。觀眾們睜大了眼睛,豎直了耳朵,欣賞著她娓娓道來的歌聲。
“......跨越流星的夢/砥礪前行的痛/千般琢磨不如一念成空......”
我雖然在屋子里指揮著各個部門,但也聽到了她的歌聲,如果我是現(xiàn)場觀眾,肯定已經(jīng)徹底淪陷了,但是我還有任務在身!
主持人的歌進入了高潮!
“老潘!就是現(xiàn)在!‘特制煙花’!”
“是!”老潘拖長著洪亮地回應著我。
“......一起祈禱吧/那包容著的愛啊/那緊貼著的心啊/就在這晚發(fā)芽.....”
那天晚上,觀眾們看到的是那樣的場景:在唯美的歌聲當中,百盞孔明燈冉冉生起,每一盞孔明燈上都插著微微燃燒的銀色煙花,天空被照得持久發(fā)亮。那些橘黃色的孔明燈啊,像是被風吹著往同一個方向浮游,慢慢地,銀色的煙花暗下去了,黃色的燈火亮了起來,而那些孔明燈卻在不知不覺中排成了一個圓型,圓得像魔女的水晶球,圓得像十六的月亮,圓得像情侶相擁之時那兩顆重合的炙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