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無情請袁天罡坐，袁天罡告謝一番，小心坐下。江無情請袁天罡喝茶，袁天罡心有猶豫，可不敢露怯，他面不改色的端了茶水飲了一口。突然，他面色一變，這茶水入口竟讓自己如臨萬丈雪峰之上，狂風(fēng)抓扯著自己的衣袍，呼嘯而過。
從有過這樣爽快的感覺，袁天罡如臨萬物之上，內(nèi)心前所未有的空曠遼遠。
“好茶！”袁天罡不自知的感慨。
江無情淡淡一笑，這是孟依笙在昆侖帶回來的雪水泡的茶，當然不是凡人能喝到的。
袁天罡久久難以從中抽離出來，杯里的小小一口茶水竟然讓他這樣難以自拔。他足足品了半個時辰，才從余味兒中清醒過來，面對江無情似笑非笑的眼神，袁天罡頓時明白自己在江無情面前失態(tài)，連連告罪。
江無情揮揮手，一笑置之。
袁天罡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茶杯放好，他一張兇惡的臉在江無情面前生擠出笑容也是讓江無情看了，心疼不已，但江無情也只是笑笑。
袁天罡幾個吐息，平復(fù)好自己心情，面容懇切，身子正對江無情，不知不覺的連身子都半佝僂了，只聽他道：“小人前來叨擾，一則是為我朝東宮的性命安危，二則是王大人而來。”
“呵！”江無情想起來那位王大人，搖頭苦笑，“這樣的蠢物，活著就是丟命的，現(xiàn)在這個樣子，算是我為他保住一條性命吧?！?p> 袁天罡不敢駁了江無情的話，他來時也和司馬蘭仔細詢問過江無情的性情，并不是窮兇極惡，斤斤計較的人，想來他也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傲慢無禮的王道士，所以在來的路上，他就想好了，江無情可能會說的每一句話，同時也準備了相應(yīng)的話回復(fù)。
“王大人不知禮數(shù)，開罪先生，小人來討人情確實不應(yīng)當。但請先生明鑒，我也是在其位謀其事，望先生海涵。”袁天罡說著，又站起身來，對江無情深深作揖。
江無情抬起手，示意袁天罡坐下，不要動不動就賠罪。
“袁先生也是為人辦事，身不由己。”江無情看袁天罡坐下，心生一計，笑道：“要讓王大人醒過來呢，需要西市被一瞎眼老嫗摸過的黃狗的狗尿，東市被聾子剪過馬尾的黑色駿馬的馬糞，還有美人寵愛的貓兒的貓屎，放在一起，用無根水熬煮成一碗，給王大人服下，不出半個時辰，必然性命無虞。”
“多謝先生?！痹祛感Φ溃@下是舒心的笑容，像是交付了一件差事一樣，語氣輕松了不少，他又低聲，頗是忌憚的和江無情談起：“先生可知道，中秋燈會上。一陣黑風(fēng)引得東宮抱恙，至今昏迷？您可知道那黑風(fēng)來歷？”
江無情一時無話，袁天罡以為自己冒犯，可是又十分憂心的說道：“東宮有恙，圣人憂慮，小人才疏學(xué)淺，不足以為圣人分憂。先生大義，請先生看在黎民百姓的份上，出手相救?！?p> 江無情久久思量，他看中袁天罡和那個王道士不是一路的貨色，便真心相告道：“那股黑風(fēng)的來歷，先生不必糾結(jié)，自有天收。至于東宮，先生放心，東宮并無大礙?！?p> 袁天罡細細揣摩江無情的話，知道江無情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他們這樣的人，最懂天機不可泄露的道理。
“多謝先生相告?！痹祛钙鹕?，如同來時一般深深行禮。
江無情坐著沒動，微笑著受了這禮。
袁天罡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一番告辭后，迅速離開。
孟依笙此時舔著爪子走出來，一躍上桌，碧綠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江無情，說道：“我算過，東宮命中并無此劫?；蛟S是借題發(fā)揮，賊喊捉賊，把臟水潑到秦王身上?！?p> “不管怎樣，我們陰間人不管陽間事?！苯瓱o情撥弄茶杯。
無情館的大門關(guān)上，袁天罡走到對面的街道，臨上馬車前，他不忍再回頭看向無情館，這個灰白的小宅子夾在朱紅酒醉的樓閣中，仿佛是一重幻影，眨眼間變得模糊。然而他沒時間感慨，他急著上馬車趕去皇宮。
當今圣人聽聞袁天罡的敘述，還是不放心東宮的安危，請袁天罡再去看，袁天罡淡笑說：“陛下放心，江先生說無礙，便不會有事。還是請陛下保重龍體?！?p> 當今圣人半信半疑，不曾見過江無情真面目，聽身邊的人這樣的敘述，他反而覺得驚訝，世上當真有這樣的神人？
“不如請這位先生到宮里來看看，一則再看看東宮，究竟何時能醒，二則若此人有真才實學(xué)，不妨賜個一官半爵，留下待用?！被实壅f道。
袁天罡連說不可，惶恐道：“陛下萬不可強人所難。那位先生隱于鬧市，令其不悅，恐怕難承怒火。”
皇帝慍怒，質(zhì)問說：“你也不能制衡他?”
“臣不能。”袁天罡眼中既是無奈，嫉妒卻也剛強，他埋下頭，脖頸僵硬的伸直，猶不甘說道。
皇帝緊抿雙唇，二人沉默良久，皇帝終于側(cè)過身去，軟了語氣道：“那便讓秦王去請，親自去請?！?p> “陛下?”袁天罡抬起頭，驚恐疑惑，不敢再言。
皇帝回過頭，深紅的一雙眼透出的卻是滄桑和凄涼，皇帝語音顫抖，他背過光的身影，和六旬佝僂老人無異。
“手心手背都是人，你們非要我，親眼看著自己的手爛掉，廢掉嗎？”
袁天罡驚慌俯下身去。
不多時，皇宮內(nèi)官往秦王府送去口諭，再不多時，憔悴面容的秦王獨身一人，扣響了無情館的大門。
江無情算到會有人來，他早已泡好茶。秦王扣門一響，門嘩的打開，秦王一愣，稍定神，眼前的院子，干干凈凈卻讓人瞧了荒涼無比，秦王恐蹈王道士的覆轍，不敢擅自踏入?？稍褐袩o人傳喚，他站在院門口，引人注目，不得硬著頭皮踩上臺階，只看到院中人正看著自己。
這是秦王第二次見江無情，碧綠的圓領(lǐng)袍衫，黑色的發(fā)冠，黑色的靴子，玉雕一樣的臉，葡萄一樣的眼珠子，朱紅的薄唇，眉宇間跳脫著一股子靈氣，分明沒有笑，你卻覺得他在對你笑，笑的單純明媚，干凈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