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堂子上,那個男人明眸皓齒,朱顏紅唇,淺淺一笑,恍若春風。他斜著眼,瞥著堂上的清夢,看她銀白的衣衫,松散的長發(fā),以及流浪貓一樣無助弱小的眼神。
“在下沈之林!”驚雷落地,清夢再也不敢相信這是做夢。
“聽聞娘子出生時,是梨花開的最好的時候,所以取名晴雪,林晴雪?!?p> 清冽的嗓音一瞬間將許多往事拉回到清夢眼前,彼時不過十數(shù)年,卻像隔了幾世光陰。
她沒有想到,再見到沈之林,還是自己青春黑發(fā)之時,她以為此生她的心都不會再熱了,現(xiàn)在她感覺到了,感覺到胸腔之下,有著洶涌的熱流在奔赴她的身體每一處。
“李二夫人將你賣給城外的王婆子,王婆子將你賣給我,她還未來得及看這身契,就被我送回老家養(yǎng)老了。這份身契,除了娘子自己,李府幾人,就只有我知道了?!闭f著,沈之林手里捏起一張蓋著官府紅章的契紙,攤開來向清夢展示。
清夢低頭一笑,淚落下來,她全身開始有了不同尋常的溫度,腦袋也開始昏昏沉沉的,可她還是看著眼前的沈之林,問道:“當初,若是聽了爺爺?shù)脑?,或許就不會毀了你。。?!?p> 這是她的真心話,是她無數(shù)個在歡場中迷離的夜里被往事折磨疊生的悔恨,那些一念之間就能改變卻縷縷錯過的事情,都如蟻蝕骨消磨了她十數(shù)年的日子。
這句話是欠他的,一日不說,便堆積一日,然就算說了,也無濟于事。
清夢眼前開始模糊,四周的聲音如潮水淹沒了她,她仿佛墜入深海,身軀飄然。
沈之林原本有無數(shù)狠毒的話要說,有太多羞辱她的方法要試,可是清夢突然倒地的一瞬間,沈之林扔下那張契紙,沖上前去,抱住清夢,眼見她脖頸和臉頰都冒出紅色的斑點,身體滾燙,沈之林對堂外怒喝:“請郎中來!”
堂子外頓時驚作一團,立刻有兩個小廝沖進院子查看情況,一邊的嬤嬤一句轉(zhuǎn)述的話,兩個小廝就飛奔出去。
那嬤嬤小心的走到堂子外,捧著清夢留在車上的,沒有吃完的紅豆酥。
沈之林一看,喃喃一句:“她不能食紅豆?!?p> 嬤嬤沒聽清楚,沈之林又道:“我說過,家中不能出現(xiàn)紅豆,扔出去!”
嬤嬤只得照做,沈之林看著懷里昏過去的清夢,心中不知道是什么莫名的感情驅(qū)使著他,溫柔的抬起清夢的臉頰,
“沒有變,林晴雪?!鄙蛑謱⑶鍓舯饋?,往準備好的廂房中去。
郎中被拖拽著趕來,沈之林第一時間告訴郎中清夢自小不能食紅豆,一食就會渾身起紅色的斑點,渾身滾燙,但是昏迷卻是他第一次見。
郎中聽后,心中有數(shù),進了房去。
沈之林等在廂房外面的走廊邊,他不愿意進去,或許是心里害怕重蹈覆轍,他仰起頭看著穹頂?shù)脑铝?,和很多年前也是一樣,只是這一次的重逢,他等了太久了,就到已經(jīng)忘記了這過程的難熬,也忘記了他到底等了多少歲月了。
他的心,居然會有煎熬的痛感,他此時恍惚了,到底這十數(shù)年的苦難恩怨是否是一場夢境,其實現(xiàn)在還在林家,清夢只是貪嘴吃撐了,自己做了一場噩夢罷了。
沈之林不知道,不知道他應(yīng)該怎么辦,他沒有法子。
郎中出來的時候,沈之林已經(jīng)不在了郎中把藥交給一直跟隨的嬤嬤,囑咐了一番,由沈府家丁送了回去。
嬤嬤拿著藥方找到沈之林的時候,他在書房睡下了。嬤嬤不打擾,自退了出去。
長安城的城門關(guān)上了,秦王的軍隊駐扎在距離長安幾十里的莊子里,關(guān)押楊文干的囚車就放在露天草壩上,春日的夜里,霜露重,只有一個士兵醒著,蹲在一邊的黃色草垛邊,耗著時間,等下一個來守夜的人,時間漸漸過去,到了深夜,秦王來看了一次楊文干,楊文干穿著一件單薄的里衫,有些霜露濕氣浸潤在里面,楊文干蜷縮成一團,臉上有很大一塊淤青和深紫色的痂,玄色的靴子沾滿了大小不一的泥點,鞋底厚薄不一。
秦王沒有給一口飯,已經(jīng)幾天了,只是給些水,濕濕喉嚨。就是要等到入京去見皇帝,讓他沒有心力去狡辯。
秦王安撫了守夜的軍士,回帳后不久也歇息了。
夜里更加冷了,接替守夜的軍士來了,與前一位軍士說些話,確定其走了,四下無人,才靜悄悄的走到楊文干的身邊,輕輕的戳戳他。
楊文干雖然身體虛弱,可是在秦王眼皮子底下這些日子也讓他時時猶如驚弓之鳥,再加上一路上常有人來刺殺,楊文干自是夢里也睜著半只眼。
楊文干聽到動靜,以為是來取自己性命的,原本想大聲喊叫,誰知那兵卒先捂住了楊文干的嘴,在他耳邊低語道:“將軍莫怕,我是東宮派來救將軍的?!?p> 楊文干雙眼圓瞪,激動得落下淚來,可來人還是沒有松開手,而是繼續(xù)說道:“將軍之冤情,殿下已經(jīng)查清楚了,宇文司卿假借殿下之命,欲陷害殿下,除去將軍,實在可惡。殿下?lián)膶④娺M京前被秦王所害,故命我前來?!?p> 那人現(xiàn)在才松開手,將腰間的水囊和兩虧胡餅?zāi)贸鰜?,遞到楊文干面前,楊文干一看,兩眼冒光,抓住就是幾口胡餅,一大口水下肚,緩過了一口氣,才細嚼慢咽起來,此時他也是沒有功夫說什么道謝的廢話,只聽那人還在低語說:“將軍見了圣人,就說宇文司卿曾有書信相托,至于書信去了哪里,將軍實話實說就可,其他事情,殿下早有安排?!?p> 楊文干吃完兩個胡餅,喝盡了水,信誓旦旦的保證道:“我此番苦難,都是因為宇文還有秦王,自然不會倒戈。請殿下放心?!?p> 兵卒聽后,也附耳最后說了一句:“到時裴大人自會助將軍一臂之力?!?p> 裴大人?裴寂!
楊文干心花怒放,捂住嘴,讓自己不至于太高興而笑出聲來。
“秦王,你就等著吧?!?p> 裴寂此時在長安城中,已經(jīng)睡下,睡前已經(jīng)有人傳信: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必然要置秦王于萬劫不復(f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