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冰羽看她:“你說?!币桓弊约阂鼒A了的陣勢。
“當初說開運河,是因為國庫富足,人民安穩(wěn),想著開鑿運河可以便利民生。如今就要開戰(zhàn)了,怕是會怨聲載道的。怎么就湊到一起了呢?是不是有哪個朝代又修運河又打仗后來滅國了?”
她這一說,龍冰羽好像也有一點印象,想了想,她說:“這不一樣,咱們的運河剛開始修,大不了先停下來,咱們又不會壓榨百姓?!?p> “有道理,我再跟你哥商量一下?!?p> 事情幾乎是按寧萌的預(yù)計發(fā)展的,龍逸凡與她討論之后,發(fā)現(xiàn)兩人的設(shè)想高度相似,便按計劃行事。
宮里宮外的氣氛都越發(fā)緊張,在朝廷有意無意的透露下,很多百姓也知道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
或緊張,或害怕,總之不會有人期待戰(zhàn)事。但平流之下,總有些心思暗涌。
在這詭譎壓抑的氣氛中,終于等來一個好消息,太上回來了。能處理決斷的人又多了一個,總算能稍微歇口氣了。
寧萌還沒嫁進宮時,就想著怎么見這位特立獨行的公公,還一度頗為緊張。真到要見了,卻不顧上緊張了,兩人直接在重要人員開會的時候順便見了一下,然后又各自投身到繁忙的公務(wù)中,也來不及閑話家常。
不過,兩人都有些江湖氣,這粗略一見,倒是互相之間很是欣賞。
龍秋曄得知龍逸凡和寧萌要去戰(zhàn)場,十分反對,提出自己去,讓他倆在宮里坐鎮(zhèn),遭到所有人的反對。
一來是他年紀大了,斷沒有讓老父親去沙場,后輩們躲在后方的道理。二來是,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龍秋曄還是擅長處理政務(wù),軍事上容易激動冒進,還是適合留在后方。
龍秋曄說服不了大家,氣的吹胡子瞪眼,卻也只好作罷。
甚至于他還想過賣慘,在寧萌身邊假裝傷心,念叨著:“孩子們都大了,一個比一個有主意?!?p> 寧萌根本不理他,他又是一頓氣。
日子就這樣吵吵鬧鬧的過,也削弱了些戰(zhàn)前的緊張。
這日,寧萌正和采蘭采月她們商量著帶什么東西,這也快到出發(fā)的日期了。
簡鈴忽然從外面跑進來,直接就跪下,帶著哭腔:“娘娘,你為什么不帶我?”
寧萌一愣,叫其他人出去,伸手拉地上的簡鈴:“來,先起來。”
“我不,你不帶我去,我就不起來?!?p> 寧萌沒想到簡鈴已經(jīng)對自己感情這么深了,柔聲勸道:“你先起來我跟你說。”
簡鈴固執(zhí)的跪著,不說話也不起來,大顆大顆的淚花順著臉頰流到下巴再砸到地面。
寧萌放低聲音,用有些嚴肅的語氣問:“聽不聽我的話?”
簡鈴低下頭,慢慢起身。
寧萌放緩語氣,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這就對了嘛,干嘛動不動就是跪下,知道我心疼你,拿這個來威脅我是不是?”
“我沒有這個意思?!焙嗏徏泵忉?,抬頭看到寧萌溫柔含笑的臉,才知道寧萌是在逗自己。
見她好些了,寧萌告訴她:“我不是不帶你,我一個都沒帶啊,她們我都不會帶去的?!?p> 簡鈴小聲委屈的說:“就是因為一個都不帶我才著急的,你要是帶了別人,我就不鬧了?!?p> 寧萌知道自己誤會了,重新解釋道:“簡鈴,你身手不好,萬一發(fā)生危險了,我還得分出心神來保護你,所以還是我自己去好一些,對不對?”
簡鈴紅著臉,她知道這個道理,但她就是不放心:“那就沒有人照顧娘娘了?!?p> “我不需要別人照顧,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p> “你需要的,這段時間都是我照顧你?!焙嗏徯÷暦瘩g。
寧萌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復(fù),但她向來能說,很快就換了個思路:“如果行軍的話,要騎一整天的馬,你能做到嗎?能跟上大家的進度嗎?”
簡鈴不說話了,她連馬都不會騎,跟別說跟上大家的進度了。
見她被說服了,寧萌滿意的點點頭,加上最后一句話:“你就別擔心我了,會有人照顧我的,陛下和小夏子小冬子都會照顧我的?!?p> “你照顧陛下還差不多。”簡鈴如今說話也放肆了許多。
寧萌驚訝過后,直接上手撓她癢癢:“你這小妮子,如今也敢編排陛下了?!?p> 采蘭采月她們看著簡鈴哭著進來,不一會兒就被寧萌哄得咯咯直笑,皆是搖了搖頭,這都是坤寧宮的常事了,要習慣。
但寧萌沒想到,當天晚上睡覺前,龍逸凡給她帶了個宮女過來。
“小魚?”寧萌疑惑問道。
這不是龍冰羽的人嗎?
“你自己跟娘娘說吧?!饼堃莘擦粝逻@句話便沒有管她,過來抱住寧萌親了一口,又膩歪了一會,便匆匆離開了。
寧萌這才有空管小魚,她看著面色平靜身材挺拔,安靜站著的小魚,開口道:“說吧?!?p> 小魚行禮道:“陛下怕娘娘無人照顧,派奴婢過來照顧娘娘。”
寧萌知道這話的意思是小魚要跟著她一起去戰(zhàn)場,但是,她還是有些疑惑:“你是公主的人啊。”
小魚苦澀一笑,道:“奴婢本是皇宮暗衛(wèi)營的,公主小時候不小心落水之后,被派去保護公主,后來公主大了,便不太需要奴婢了。聽聞娘娘身邊無人伺候,公主就派奴婢來照顧娘娘?!?p> 也就是說,她是龍逸凡的人,只是后來給了龍冰羽,但冰羽還是覺得自己的人用起來順手,也就不太用她,說不得還有意回避她。龍逸凡也不管她,派她過去主要是保護龍冰羽的,只要龍冰羽沒事,用不用她的根本不重要。
這次把她派過來,主要還是龍冰羽的意思,誰的人回誰那里去。
哎呀,這可難辦了。寧萌少見的猶豫了一下,她在用人這方面其實不太講究,但是小魚這種情況也比較復(fù)雜。
其實不是很想用,但是,怎么說呢,寧萌看的出來小魚是個可用之才,卻陰差陽錯的一直沒有得到重用。她剛才那兩句話說的平靜,但寧萌卻覺得很是心酸,這幾乎概括了她之前的生涯,忠心,好用,但沒得到重用。
不是說在皇宮里面該狠心一點嗎?怎么自己倒是越來越心軟了?先是簡鈴,再是小魚。
寧萌沉思半晌,終于開口:“那就去收拾東西吧?!?p> 小魚已經(jīng)做好寧萌不要她的準備了,乍一聽到這樣的話,都沒反應(yīng)過來,直直的看著寧萌。
“把你的東西拿過來,找簡鈴給你安排個住處?!?p> “是?!毙◆~趕緊行禮應(yīng)下,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和感激。
“下去吧。”
········
啟程那日,龍逸凡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寧萌和小魚穿著普通的士兵服隱藏在軍隊之中,四周全是過來送行加油的老百姓。
每個出征的士兵耳朵里都是老百姓熱烈的加油助威聲,他們又緊張又激動,懷揣著滿腔保家衛(wèi)國的熱血,寧萌和小魚除外。她倆在這么熱切的場合下,耳邊仿佛還能響起簡鈴喋喋不休的嘮叨。
“娘娘啊,你可得小心著點,不要逞強,保護好自己和皇上就行了,不要多管閑事?!?p> “小魚,你別讓娘娘著涼了,給她帶著衣服。她心情不好就不愛吃飯,你得勸著點?!?p> “娘娘,少吃點辣,別腸胃又不舒服了?!?p> “嗚嗚嗚,邊關(guān)苦寒,娘娘你可得好好的呀。”
寧萌和小魚趁她不注意,皆是長長嘆一口,這孩子可真啰嗦。
········
這一路辛苦自不必多說,令大家驚訝的是,皇后和她的侍女,比大多數(shù)第一次出征的士兵表現(xiàn)都好,騎一整天馬也不喊累,吃干糧喝涼水也不嫌棄??粗崛酰稽c都不嬌氣。陛下也是極寵她,走到哪帶到哪,討論軍事也不避諱,羨煞旁人。
寧萌和龍逸凡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軍中已是神仙眷侶般的存在,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是相視一笑。
此次主帥是陳元帥,但他有很多策略都與龍逸凡和陸?zhàn)┯钕嘧?,雙方各不相讓,經(jīng)常爭執(zhí)到半夜。
寧萌自認對行軍打仗沒有經(jīng)驗,從不發(fā)表看法,只在一旁默默學(xué)習。她就像一棵墻頭草,這邊發(fā)完言覺得有道理,那邊發(fā)完言又偏向那邊。導(dǎo)致最后,兩邊都不愛搭理她。
寧萌委屈,但寧萌不說。
行軍到邊境,甚至都來不及收拾整頓便迎來第一場戰(zhàn)役。
狼狽、匆忙、慌張、殘忍,這是寧萌對戰(zhàn)爭的第一印象,也是最直觀的印象。
原本以為,已經(jīng)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就算是不上前線,也能有條不紊的處理后方。但真正到了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想的那么簡單。
原本預(yù)想的是不能上前線,就在后面照顧前方戰(zhàn)場上換下來的傷員,結(jié)果根本就沒有。
不是沒有傷員,是根本沒有換下來的人,戰(zhàn)場上一片混亂,到處是血光和刀光,混雜著哀嚎,吶喊,甚至還有野獸般的嘶吼。
龍逸凡也沒有上戰(zhàn)場,他在帥帳里跟一群將士在一起,寧萌和小魚在她們的帳篷里,安全,但不安心。
外面的聲音透過帳篷傳進來,仿佛處在末日之中,讓人連同心肝脾肺都揪起來,和靈魂一起擰巴著。
寧萌在帳篷里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了,必須得做點什么才能平復(fù)心情。寧萌帶著小魚來到外面,這會兒有傷員斷斷續(xù)續(xù)從戰(zhàn)場被扶回來,寧萌走過去察看。現(xiàn)在還是冷兵器時代,都是些刀傷箭傷,用藥敷上一纏就完事了。這些就由普通士兵幫忙,或者有些輕傷的干脆就互相幫助。
但也有些嚴重的,半條胳膊被砍斷的,腿被馬踩踏的血肉模糊的,這些由軍醫(yī)負責,但好像也沒有特別好的效果。
寧萌現(xiàn)在特別后悔自己小時候沒有跟著師兄學(xué)醫(yī),現(xiàn)在根本幫不上什么忙。
走了一段時間,看到帥帳里面的將士們也出來了,龍逸凡站在人群中,臉又黑又青,戰(zhàn)爭的殘酷也超過他的預(yù)料。
將近到黃昏才停下來,兩邊鳴鼓收兵,渾身是血的戰(zhàn)士們從戰(zhàn)場上回來,一個個都手腳發(fā)軟,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就開始清點傷亡人數(shù),這其中最難的就是去戰(zhàn)場上找傷員。
有很多傷員此時已經(jīng)陷入昏迷,或是雖然有意識但無法呼救,這時就需要非常敏銳的人過來找。
寧萌主動攬下這個活,帶著小魚和一隊人就去了戰(zhàn)場。更近距離的接觸,仿佛真的到了人間煉獄。寧萌不是沒見過人受傷,也不是沒見過死人,但上千上萬的人堆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到處都是哀嚎,一眼看不到邊,血腥味已經(jīng)濃重到感覺空氣里像下了血雨一樣。
他們就踏著地上的尸體走過,找自家的傷員,遇上敵方?jīng)]死透的,還要補一刀。還在哼唧的,都被來的人直接抬走了,寧萌要找的就是那些還活著但不能求救的人。
“那里?!薄斑@個”隨著她的指點,小隊人馬也在不斷前進。
“那邊,對,就那個?!睂幟瓤粗莻€老兵停在那人邊上,卻不動手,心下一沉,正打算過去看,就看到那個老兵干脆利落結(jié)束了那個傷員的性命。
“哎!”小魚大喊一聲,語氣里滿是怒氣。
寧萌卻說不出話,她察覺到那個傷員也就一口氣了,正遭受極大的痛苦,按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肯定是救不活的。那個老兵的做法,是正確的,也正因為他是老兵,才這么干脆果決。寧萌雖不贊同,也不知道該如何反對。
那老兵回來,說:“脖子都快斷了?!?p> 寧萌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向前:“繼續(xù)走吧。”
再走走,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還活著,但已經(jīng)沒救了,肚子被破開,腸子都流出來了。小魚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寧萌走過去,蹲下來試著叫他:“孩子?!?p> 那孩子長得很好看,就算臉上糊上了泥土和血跡,也看得出來原本清秀的面龐。
他睫毛動了動,竟然睜開了:“你是誰?”
“我是皇后?!?p> 少年竟然還扯出一絲笑容:“皇后娘娘,您真好看?!?p> “你感覺怎么樣?”
“我冷,娘娘,我怕?!?p> 寧萌握住他的手,柔聲問:“你是哪家的孩子?”
少年眼睛忽的一亮,他像記起來什么一樣,有些急切的說:“我是京郊西村老槐胡同王家的,家里還有娘親和妹妹,娘親身體不好……”
聲音慢慢消失,寧萌俯身對他說:“我記住了,你放心吧?!?p> 伸手蓋住他的眼睛,從他懷里拿出他的荷包,交給后面跟著的小魚,問“記下了嗎?”
“記下了?!毙◆~回答。
“繼續(x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