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議論什么,又有什么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即聽見有人議論我們,就該問他才是!”嫂子尤氏一聽有人背后議論自己家,硬氣了起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了點什么齷齪勾當(dāng),也是敢于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面子一定要做足,桌面上的事就是桌面上的事,大大方方維權(quán),這是她向來覺得沒什么不妥的,而且大家也都是這么做的。面子里子,本來就不是同一個東西啊,出身卑微的尤氏爬到今天珍大爺妻子的位置,哪還顧得上臉面這種東西。
面子都是可以摘下來放在地上踩幾腳,然后拿去喂狗的。
然而,如果有人膽敢把那些不潔的齷齪的桌子下面的事拿到臺面上來說,那是絕不容忍的!尤其是對待下人,或者是身份卑微的外人,他們地位卑微,無權(quán)無勢,憑什么背地里談?wù)撨@大戶人家的消遣方式!這就叫淫威,尤氏處于這樣一個,說不出口真情實感,但面子上有方式方法發(fā)泄威力的立場。
而惜春畢竟不一樣。人家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不是什么三腳貓手段都得用上才能攀附一個下賤坯子有身份的老公替他日常擦屎才能過日子的卑微心酸女人。
丹妮也是越想越生氣了。突然她想起一個似乎毫不相關(guān)的詞,“劣幣驅(qū)逐良幣?!闭驗槊髦约毫訋牛静蛔∧_,他們反倒驅(qū)逐起良幣格外的決絕,狠心。這個女人,就在她面前,理所當(dāng)然地強(qiáng)迫自己順著她骯臟齷齪的思路,與她共下一盤棋,反正她的名聲已經(jīng)完全沒有存在的價值,只是一種骯臟的存在了,但是,如果你不聽我的話,那你就是孤僻,人格有嚴(yán)重問題。劣幣真是厲害了!
丹妮見這咄咄逼人,自己也是急了?!澳氵@話問得好啊,我一個姑娘家,只好躲著是非,你卻希望我追著這些是非自己貼過去,是想把我變成什么人??!而且古人說的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之間,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夠了。以后你們有事,好歹別連累到我!”丹妮一口氣說完,感覺好爽!
善惡生死這種事情,原來父子之間互相都無法幫助?。」湃苏f得挺透徹啊,他們一定是經(jīng)歷了絕望吧。如果是這樣的話,父子之間不能幫,那母女呢?那些惡心,那些強(qiáng)塞在自己耳朵里的骯臟話,那些無數(shù)個母親專門利用自己會在她歇斯底里發(fā)泄惹得男人終于動用暴力的時候,沖出來阻攔的夜晚,這樣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當(dāng)作工具一樣的居心,如果是母親對女兒,就可以無聲接受嗎?自己應(yīng)該以反哺的姿態(tài),用一切來滿足媽媽的期待,和越演愈烈的利用嗎?
想到這些,突然打了一個寒戰(zhàn)。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思考過問題,她感到了一種忤逆的罪惡。哦,我不可以那樣去思考,媽媽她太可憐了。她哭得總是那么悲痛,雖然難聽,像個動物,但正是如此,這毫無美感,絲毫不會引起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憐憫或戀愛之心的畫面,讓丹妮無法面對。
理智上她覺得,如此可憐的女人又是自己的媽媽,她作為女兒罪孽深重。母親得不到男人的愛,做女兒的因此感到罪孽深重。至于為什么會如此,丹妮無法解釋這種感情。她只是感到身體的惡心,以及母親強(qiáng)塞給自己耳朵的無處躲藏的骯臟。
尤氏那邊一聽,竟然氣笑了。對著眼前的眾人說道“難怪人人都說四姑娘年輕糊涂,我只是不信。你們聽這些話,無緣無故,又沒輕重,真真的叫人心寒啊?!北娙寺犃诉B忙都來安慰尤氏,“姑娘年輕,奶奶自然是該吃些虧的?!笔前?,這一大群人,全都是尤氏一丘之貉,當(dāng)然全盤接受尤氏的抱怨,她們妥協(xié)、委曲求全,不論怎樣,活命、有錢、主子開心,便已經(jīng)達(dá)到了人生使命。此刻見年輕女孩說這樣的話與自己撇清,也可以完全理解。
惜春冷笑了一聲,丹妮此刻驚訝自己的惜春扮演竟然如此入戲,內(nèi)心給自己豎起一個大拇指,行啊,羅丹妮,真有你的!心中竟然小小的開心起來。
“我雖然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字,所以都是呆子,反倒說我糊涂?!钡つ輧?nèi)心給自己又一個大大的贊,臥槽,這也太有道理了吧,年輕?什么時候年輕成為老刁婆子們排擠年輕人的專用詞了?你活得久一點長進(jìn)就大了嗎?只不過是更加齷齪糊涂和攪屎棍而已,卻反倒先栽贓別人糊涂了,不肯放低身段,不肯與下作頭流合污,還反倒先被罵年輕無知了?!
只見嫂子尤氏似乎更加生氣了,“你是狀元,第一個才子。我們糊涂人,不如你明白!”
惜春說道,“就你這句話就不明白,狀元難道沒有糊涂的?你們這些人吶,這能從這么世俗的標(biāo)準(zhǔn)來評價一個人,眼里根本分辨不出真假,心里更是看不出個好歹!你們要想判斷一個人,就得在他的心上最初的動心起念上看,才能看明白!”丹妮心想,可不就是這么回事嗎!狀元不就是考試嗎?一門幾門考試考得好,能算什么判斷標(biāo)準(zhǔn)!這幫人根本就沒有識人的能力和標(biāo)準(zhǔn),就這么根據(jù)世俗的,膚淺的一兩條標(biāo)準(zhǔn)判斷一個人腦子清不清楚,她們本身判斷力明明就有嚴(yán)重問題啊!
惜春還是太年輕啊。丹妮也還是太年輕。她們總以為,描述對方根本理解不上去的境界和格局,是可以溝通的。她們還想著交心地溝通。
嫂子突然笑了,“好,你是大才子!這會又在這表演和尚了!又參禪悟道上了!”
丹妮接著說,“我也不是什么參悟,”丹妮一看這架勢,突然意識到之前的話全是放屁了。這幫人,根本不配用真心交流?!拔铱慈缃褚桓乓捕际侨氘嬕话?,沒有什么大說頭兒?!贝_實沒什么好說的,雞同鴨講,夏蟲不可語冰。
嫂子尤氏說,“可知你真是個心冷嘴冷的人?!?p> 惜春一聽,冷靜回答,“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么叫你們帶累壞了!”
這什么世界?不肯同流合污自甘墮落,就會被蓋上“心冷嘴冷”的章,那以后凡是這個一丘之貉,這幫一路貨色就都可以用這個印章隨時明里暗里攻擊自己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