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府果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楊復感嘆著。昨日經(jīng)過時,此地尚還是荒涼一片,今日再看已是聚滿了勞工,兩岸橋墩都起底了大半。
尚不知李陽是何意思,不過昨日詩會過后,自己也算是知道了李陽的一些消息。李陽是為中州李家,豪門世家,‘房屋良田遮蔽數(shù)千里,財銀珠寶可填城中湖’,這句話是聽人所說,里面不少含夸張成分,但楊復想著,這已經(jīng)足以證明其家世之雄偉。
聽說,朝堂上還有李家的族人。
奇怪的是,李陽聽了自己是‘寒門之后’偏偏說了句“這倒好辦了?!?p> 什么好辦了?自己無從得知。不過,他的身世倒是可以解釋一件事,那就是昨日為何當自己提及‘收權(quán)’之后,李陽如此竭力反駁。
收地方于中央,歸中央以予皇帝,是為中央集權(quán)專制。楊復也明白昨日空談之事,做起來何其難也。但,李陽提出的所謂的‘民已得之利,復而奪之,何其難也。’根本就是借口。
大周幾代國主圣明,放權(quán)與群臣以防昏庸無道,放權(quán)以地方以治地方臨時之變。可如今,這放權(quán)已經(jīng)漸漸地變了樣子。‘上下顛倒’,大概一言以蔽之。
群臣黨派同堂外以抗衡君王,內(nèi)以黨同伐異謀取黨派利益。地方上,中央所放之權(quán)逐漸擴散,但此之‘擴散’非上下之擴散,而是左右之擴散。地方之權(quán)歸地方之官,地方之官則歸世家。
世家之權(quán)儼然凌駕于政府之外,并逐漸從政府之間謀取更大的權(quán)力。是以左右之擴散非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之上下擴散。
所以說,李陽所說的‘民怨’,根本就是沒有的事情。本來就沒有的權(quán)力,人們不能感同身受,談何怨氣。
‘收權(quán)’,真正難的是世家,是朝堂上的黨派領袖。而黨派領袖大多本身就是世家豪門。由此,‘收權(quán)’真正的大敵只有世家‘而已’。
‘而已’,說得容易,做起來可就太難了。
牛李兩黨,朝廷黨爭,世家傾軋。楊復輕嘆息道,“連民間平民都會掛在口邊的事,可想而知,此事有多艱難?!?p> 章知府好像就是與此有關。楊復抬起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知府衙門,不過章知府似是為數(shù)不多的‘媽不愛爹不養(yǎng)’的寒門貴子。
父親,原本也將是個‘寒門貴子’。楊復腦海里,突然與父親關聯(lián)起來。
京城貢院,來年春闈。楊復茫然,也不知道該從何處知曉心中的那團困惑。就算看了自己往年的試卷,又當如何?
楊復看起來有些昏沉,全是因為昨天夜里他做了個奇怪的夢。
昨夜,楊復夢到了自己的父親,而應當與父親‘形影不離’的‘奴叔’卻沒有見到。
夢到自己去往京城參加會考,一路上卻遇到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人身龍首的怪物、人面獸身的蛇妖、以及天上盤旋著的雙頭禿鷲,這些怪物殘暴無情,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陰冷氣。
他們見似是以那人身龍首的怪物為頭領,引誘著、牽引著,往一團黑霧籠罩的迷城前去,自己醒來后別的記不清楚,可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是京城的方向。
還夢到了會試、殿試。如那位章知府所言,自己真的考取了大周唯一一個‘六首狀元’,皇宮大殿內(nèi),黑漆漆的,就連龍椅上坐著的面目也是黑漆漆的,瞧不清楚。
盡管如此,夢中自己高興的很,因為那黑漆漆的人許給了自己一個前程,并允許自己去查看自己往年的卷子,那前程具體是什么自己給忘了,好像是個空頭許諾,又好似只是一個‘前程’二字。
夢里自己沒管那么多,一路跑到了貢院,奇怪的是,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整個皇宮也是空蕩蕩的,可自己仍是中了魔一樣的小跑著,邊跑邊笑。
奇怪的很。
自己拿到了那幾分卷子,攤開一瞧。一瞬間,便又跳到了另一個鏡像之中。父親,只一個背影,一個人仍站在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下,抽泣著,哭出了聲。
‘父親?’自己喊了好幾聲,他不應稱。
沒辦法,連父親的名諱都直呼,‘楊端!’。
“別去!”父親哭夠了,好想聽見了他的名字,突然轉(zhuǎn)身,也是黑漆漆的。然后,自己醒了,醒的不明不白。不是被嚇醒,也不是被凍醒,只是好端端的醒了。
就好像正在看轉(zhuǎn)著的走馬燈,然后突然有人把走馬燈給摁住了,沒了畫面。
別去。楊復念叨著,悶聲走了一路。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莫不是昨日提那貢院的事?
“楊舉人?”那小廝瞧著楊復出神,只敢輕聲喚一聲“大人已在府廳了,您直接進去就是。”
只來了一次,這衙役便記住了自己,楊復輕點頭示意。
章知府果然一刻都不得停歇,楊復收回心思,調(diào)侃著,拱手言道,“晚生楊復,參見知府大人?!?p> “來的挺早?!边@一次章知府倒是沒向上次那樣忙的連個起身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既是知府吩咐,小生不敢怠慢。”
“不必如此拘束?!闭轮氐胤畔率种泄P墨,起身,指了指邊上的座椅,“坐?!?p> “你那賬目核驗的沒有問題?!闭碌弥@話也不知是不是在夸贊楊復,“貪污的人已經(jīng)揪出來了?!?p> “景陽縣縣令?”楊復記得自己那本賬目上有著景陽縣三個字,而賬目出了問題自然不可能是誰繞過縣令動了手腳。
章得之瞥了一眼楊復,點點頭道“不錯。景陽縣知縣朱蓉?!?p> “不過,我沒有殺他,甚至都沒有免他的縣令之職。”章得之說完便一直瞧著楊復,等待著他的一舉一動。
楊復明白,這應當是在考驗他,‘敦實務本’墻上掛著的四個大字是先生所倡導的,“學生斗膽猜測,知府大人是因為景陽縣縣令與‘尸位素餐’的官員兩異,朱蓉雖貪,但終究是做實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