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花團錦簇的御花園,走過一處水榭,那掩映在蒼松竹影間的樓閣,便是太子蕭晉日常讀書的處所。
踩著光潔的大理石,她扎著兩個圓鼓鼓的小鬏鬏,歡脫著來找他。
暖暖的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少年捧著書卷正坐在窗前細讀。見是她,他抬起頭,面上一片清朗。
她拉起他就往外拽,“大好的天,別悶在屋子里了。走,跟我去池子里捉魚去?!?p> “太傅罰你抄的書都抄完了?”他抓著她的小鬏鬏問道。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女則》扔給他,“還差五遍,你幫我抄吧?!?p> “怎么又讓我?guī)湍愠?,你可?dāng)心了,遲早被太傅發(fā)現(xiàn)?!?p> 她不屑,“你仿照我的字跡太傅怎能看得出?!?p> 他憋著笑,“你的字可是比王羲之的真跡還難學(xué)?!?p> 她上去狠狠捶了他一繡拳,他也不躲,只看著她笑。
“姐姐也在???”蘇婉不知何時進了屋,長發(fā)結(jié)成漂亮的辮子,身段已初現(xiàn)窈窕。
蕭晉正要被蘇眉拉著去捉魚,見到蘇婉立住問道:“婉兒可是有事尋我?”
“我剛剛作了一首詩,想勞煩太子指點一二?!碧K婉緩緩取出詩箋遞給蕭晉。
蕭晉接過來,放在書桌上,“我要陪著眉兒去捉魚,有空再看?!彼隽藭浚涣裘嬗胁桓实奶K婉,立在原地獨自凌亂。
那時的蕭晉真的待她很好。他貴為太子,盡管明知上樹掏鳥,下
水摸魚這樣的事有失太子身份,但每每她所求,他仍舊會不管不顧的陪著她胡鬧。
他是極喜歡她的,所有人都這么認為。
在她及笄那年,他果真求皇帝將她賜婚給他做太子妃。
她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女孩,能嫁給他,是她一直的夢想??墒?,就在那個午后,那樣殘酷的現(xiàn)實將她美好的夢擊得粉碎。
那是他們即將成親的前一天,門上小廝收到一封信,說是太子派人送來給相府嫡小姐的。她與蘇婉是嫡親的堂姐妹,同是相府嫡女,她是蕭晉未婚妻,小廝自然認為這信是給蘇眉的。
蘇眉歡天喜地的拆開信,竟是蕭晉寫給蘇婉的。
蕭晉居然在信中說,他心中所悅之人是蘇婉,他之所以娶自己只是迫于無奈。自皇后失寵,璃妃獨大,他的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他需要朝中有堅定的支持,與丞相之女聯(lián)姻,是他無奈的選擇。蕭晉還在信中向蘇婉承諾,等他登上皇位,能夠獨斷之時,一定會廢棄自己,納蘇婉為后。
看過信之后,蘇眉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可那字跡卻真真的是蕭晉親筆。
被騙的恥辱吞噬得她錐心滴血,她獨自出府,想去當(dāng)面找蕭晉問個清楚。
她哭著來到東宮,看到的卻是蕭晉花下?lián)е奁奶K婉柔聲安慰的場景。
她呆呆的立在遠處看著二人,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心被驟然抽空般痛楚不堪。
還問什么呢?他那樣優(yōu)秀的男人怎么會喜歡她這樣瘋瘋癲癲的毛丫頭,她早該有所警覺,只是被他一貫的溫柔迷住了雙眼。
那個深夜,她將火紅的鸞鳳嫁衣扔給了蘇婉,決然道:“我成全你們?!?p> 蘇婉還虛情假意的拉住她,哭著求她原諒,說什么她也是情到深處,身不由已之類的屁話。
她甩開她,決然而去。
皇子娶妻禮節(jié)繁瑣,天還未亮,新娘便得離開府邸。事已至此,為了自己可憐的自尊,她不愿強求,偷桃換李讓蒙著頭帕的蘇婉上了花轎。
自己卻躲在閨房中哭得昏天暗地。
丞相府偷梁換柱,曾引得皇帝大為震怒。但拜過天地即是夫妻,蘇婉也是蘇府嫡女,其父生前是大周朝一等將軍,因征戰(zhàn)沙場不幸殉國?;实勰钪f情,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自那以后她心中懷恨,對蕭晉總是避而不見,卻置著氣嫁給了二皇子蕭暮。
他是蕭晉的兄弟,也是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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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晉拂袖而去,這小小的屋子里還殘留著淡淡的龍涎香的氣息。
梅兒知道,這次他是真的動了氣。蘇婉才是他的真愛,自己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味調(diào)劑而已。
蕭晉涼薄,我又何必再步前世后塵,淪陷在他的柔情中,迷失方向。
梅兒放聲大笑,笑出了熱淚。心底卻是一片冰涼,她用被子緊緊的捂在胸口,卻怎么也捂不熱。
晉王昨晚踏足了西小院!
天剛蒙蒙亮,梅兒的小屋子便被小院的丫頭婆子們團團圍成了粽子。
“梅兒,昨天王爺來看你了?”
“王爺這可是頭一次進這院子,梅兒姑娘,你可真有本事!”
“王爺都跟你說什么了,是不是要封你做姨娘?”
眾人七嘴八舌,吵得梅兒頭疼欲裂,她試著睜開眼睛,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
“梅兒,梅兒,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梅兒身上燒得滾燙,滿嘴胡言亂語。
徐嬤嬤看著一病不起的梅兒,嘆著氣道:“一個青樓出身的苦命姑娘,驟然受了王爺這樣的寵愛,怎么受不住啊,唉,可憐,可憐!”
香蘭煎了藥,給梅兒灌下。直到晚上,梅兒才覺得身上輕快了些。香蘭熬了些清粥,喂她吃下,念叨著,“你剛得王爺寵愛就病成這樣,真是可惜了,我今早去抓藥碰到王爺身邊的容奔還特意將你生病的事兒告訴了他,原想著讓王爺來看看你,誰知容奔說王爺今日早朝后沒回府?!?p> “嗯”梅兒含糊著答應(yīng)著。
“聽內(nèi)里間管事的說,今日早朝發(fā)生大事了。聽說啊,鎮(zhèn)南王昨日剛到京城,今日早朝王爺便帶著一群重臣將他彈劾了,說是他要謀反,這可是滅九族的罪?;实鄞笈?,當(dāng)朝就讓抓了鎮(zhèn)南王,押送了大理寺審理。我看王爺這陣子有得忙了,估計呀,一時半會也顧不上你了。”
聽說鎮(zhèn)南王被抓,梅兒立馬來了精神,抓著香蘭問道:“此事可當(dāng)真?”
“那還有假,鎮(zhèn)南王可是個大人物啊,剛才出去還聽見往府中運菜的小廝們說這事外面都傳遍了,說咱們王爺已經(jīng)將他謀反的證據(jù)都交給了大理寺,他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香蘭見梅兒如此激動,還以為她擔(dān)心蕭晉不能來看望她而擔(dān)心,轉(zhuǎn)而勸道:“你別擔(dān)心,王爺這幾日料理完這事,就會回來看你了?!?p> 鎮(zhèn)南王是大周三大藩王之首,手握重兵。前世,璃妃母子為了拉攏鎮(zhèn)南王不惜將懷有身孕的她毒殺,如今鎮(zhèn)南王倒臺,這對母子也難免要受牽連。
她前世的冤屈也算是得以昭雪了!
梅兒一陣感懷,蕭晉如若能夠扳倒鎮(zhèn)南王,也算是間接為她報了前世的血海深仇。思及至此,梅兒原本對蕭晉的怨氣也不由得消了三分,身上頓時覺得輕快了不少,屋子里將養(yǎng)幾日病就去干凈了。
這日,她與香蘭去內(nèi)里間取月例銀子,正碰到蕭晉從外面回來,香蘭拉著梅兒屈身施禮,蕭晉眼皮都沒撩便從她倆身邊大步而過。
香蘭納悶的問梅兒,“王爺一向?qū)δ懔硌巯嗫?,怎么有突然冷了??p> 梅兒看著蕭晉淡漠的樣子,心里卻著實惱怒,她盯著蕭晉遠去的背影湊在香蘭耳邊道:“因為我知道了王爺?shù)碾[疾。”
“什么隱疾?”香蘭巴巴的看著梅兒問道。
梅兒神秘兮兮的將香蘭拉到一邊,低聲道:“他呀,不舉。”
“什么?真假???”香蘭驚得嘴巴能塞下一顆鵝蛋。
“這還能有假,我也是那日他去我房中才知道的?!泵穬亨嵵仄涫碌?。
不知為何,蕭晉纏著她時,她一心想離他遠遠的,蕭晉不理她,她心里卻又十分窩火。這火氣又沒處發(fā)泄,背地里詆毀一下這家伙,覺得心里舒暢了好些。
香蘭癟癟嘴,嘀咕道:“我說呢,一個好好的爺們,怎能不喜歡美色呢,偌大的王府就一個王妃,一個側(cè)妃,也都是無所出,原來有這樣的內(nèi)情啊?!?p> 梅兒斜著香蘭,“這回你知道原因了吧?!?p> “我原來還覺得自己一個丫頭出身,又是姿色平平,跟那晉王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連想也不敢想,這么看來,他也有缺陷啊?!?p> “可不是嘛,好好的一個男人竟然不舉,還是個大缺陷呢?!泵穬嚎粗闾m道。
香蘭微微一笑,臉上蕩著一絲春色,“原來晉王也有缺陷,這么說,我還是可以肖想一下他的?!?p> 梅兒不可思議的看著香蘭,戳了下她腦門,“你腦子沒問題吧?!?p> “哪有啥,晉王若是能看上我,我不在乎的?!毕闾m滿不在乎道。
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