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實在沒有想到余一丁說走便走,但是鐘離雪的那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可是清清楚楚聽得明白,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玉玄道長那副病懨懨的模樣,立刻反應過來,連忙緊跟上余一丁的腳步朝著通往四層平臺的階梯處走去。
經過剛才在三層平臺那陣耽擱,此刻天色更晚,等到余一丁幾人再次來到四層平臺,四周的景物已經陷入一片昏暗之中,空曠的平臺以及稍遠一點的樹林中全都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林中那三座小樓影子也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對此余一丁倒沒有太多的疑惑,道觀內的香燭煙火,以及傍晚山林間多有的薄霧,這副景象實在是再正常不過,而且透過這層薄霧還可以隱約看見玉玄道長居住的那座小樓,在昏暗的光線下沒有半點燈火光亮,仿佛就是一座死宅一般,這一點就令余一丁感到非常奇怪了。
“什么人?請留步!”
就在幾個人慢慢走到平臺中央,余一丁腳下正踩著那個巨大的八卦圖案時,前面的樹林中突然傳來一聲低喝。
余一丁腳下一緊,不自覺地便左右伸手將走在兩旁的二女拉到自己身邊,同時無形罡氣立刻散出體內,瞬間便將三個人完全籠罩,至于老魏,肯定不會在余一丁下意識的保護范圍之內。
現在幾個人還在上清觀內,為什么余一丁會如此緊張,仿佛是如臨大敵一般呢?
其實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們還在上清觀內。
前文也說過,道觀廟宇這類場所,善男信女進來一般是不會有人阻攔的,當然現代有些寺廟道觀已經變了味道,其內之人只是一味地為了掙錢,進門要收門票錢,甚至外面帶來的香燭都不能進殿,想要上香設拜只能購買本寺或本院的出品,寺廟或者道觀只不過是他們斂財的工具而已,當然這是閑話了。
就在他們幾人來到上清觀,特別是跟著老魏一起查看了三層平臺的所有房屋后,余一丁就已看出上清觀只是一個清修之所,或許觀內的道士中有像凌云子或者天殘道人那樣的真正修行者,但是絕大部分人看起來還是剛剛上山不久的入門道士,有的甚至連門都沒入。
這種道觀內的道士一般只是潛心修道,就算要進行一些體術鍛煉也只是為了強身健體磨練意志,完全不屬于練家子那個行列,日后他們學成下山后最大的倚仗也是身懷所學的各種道術和法術。
可是剛才這一聲低喝明顯就是個練家子,雖然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低沉渾厚,清晰地傳出數丈之遠,以至于站在平臺上的幾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余一丁聽說過有的寺廟內會有護院的武僧,但卻從未聽說道觀內還有護院的武道,以道觀來說,無非就是清修和武修兩種形式,要么就是整個道觀之內都是習武之人,就像武當這種道家的武林門派,要么就全是潛心修行問道之人,其中的佼佼者當然也會成為真正修習各種道法的道人,但是這些人已經屬于修行者,而非習武者的范疇了。
特別是此時余一丁已經對上清觀產生了一些懷疑,而在這個時候住持居住之所周圍竟然出現了練家子,不由得余一丁不做防備,所以他才會在第一時間內保護好二女。
余一丁停下腳步,老魏自然也停了下來,以他對上清觀的了解,也從不知道觀內居然還有習武之人,雖然比余一丁的反應慢了半怕,但是老魏立刻警覺地抽出隨身攜帶的官刀,眼神不住地四下張望,渾身戒備。
好在還沒等余一丁幾人再有下一步動作,從另一側的樹林中又傳來一道聲音。
“哦,原來是魏捕頭?!?p> 隨著這個聲音的出現,從余一丁他們前方兩側的樹林中陸續(xù)走出四名黑衣道人,如果這幾人依舊躲在樹林中,可能余一丁他們從這些人的身邊走過都不一定能夠發(fā)現,實在是因為他們的那身道袍已經完全將身體隱入黑暗之中。
片刻之間道士們就來到平臺之上,余一丁終于看清了幾人的面容和裝扮,沒錯,那四人確實全部身著道袍,小腿上打著深色的綁腿,腳下踩著一雙布靴,頭頂挽著道士髻,每個人都手持一把三尺長劍。
只不過最后發(fā)話的那名道士身材卻有些矮小,身高就好似一名女子一般,余一丁甚至覺得他還沒有鐘離雪高呢,而且此人的面相也略顯蒼白,眉目中竟然隱隱流露出一絲女性的嬌媚。
此時老魏已經看清了四人的扮相,心中的戒備終于完全放下,這才緩緩收刀入鞘,不過他總覺得眼前的幾名道士眼生的緊,于是疑惑地問道,“你們認識我?”
“魏捕頭最近不是常來上清觀嘛,貧道有幸數次得見捕頭。”那位道士開口還是一副男聲,余一丁不禁又多看了那道人兩眼,他差點就認為此人是一名女扮男裝的坤道了。
“哦”
老魏皺著眉頭努力回憶也想不起來他在何時何地見過眼前的這幾位道人,于是拱手道,“敢問道長的名號如何稱呼?”
道人執(zhí)禮道,“無量天尊,貧道道號月靈子?!?p> 老魏連忙客氣道,“原來是月靈子道長,失敬,失敬!”
月靈子并未理會老魏的客氣,而是直視他的雙眼問道,“方才魏捕頭已經拜訪過玉玄道長,也知道住持身體不適,不知此番前來又是所為何事?”
老魏暗暗吃驚,心道我乃堂堂的一縣捕頭,在青烏鎮(zhèn)的地面上還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平日里跺一跺腳青烏鎮(zhèn)都要晃上三晃,難道周圍的人都已經知道本捕頭的遭遇,破不了案就有可能被發(fā)配充軍,所以一個小小的道士也敢對本捕頭如此講話,真是可惱可恨哪!
不過還沒等老魏發(fā)飆,余一丁已經接口道,“還請這位道長莫怪,只是剛才在下忘記還有一事需要請教玉玄道長,麻煩道長再去通報一聲?!?p> 月靈子心頭惱怒,不是才跟你們說了住持身體不適嗎,難道眼前這人聽不懂人話?
“這位居士,住持前兩日突染重疾,這幾日正是安心靜養(yǎng)之時,還望居士不要讓貧道為難?!?p> 月靈子握了握手中的長劍,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道,他不能讓眼前的這幾個人越過自己進入住持的居所,因為此刻里面正在進行一項重要的事情。
余一丁有些意外地看著月靈子,沒想到這位道士如此堅決地拒絕自己的要求,只得又道,“這位道長,在下很清楚住持的病情,但請放心,我等前去絕不會對住持的病情有所不利?!?p> “你這人怎么……”
“或許我可以醫(yī)治住持的惡疾?!?p> 本來月靈子已經有些氣急敗壞,甚至連起碼的敬語也不說了,不用“居士”而直接說的是“你”,可是接下來余一丁的一句話卻徹底將他要說的話噎在了喉嚨里,別看余一丁的聲音不大,月靈子聞言卻猛然一愣,呆呆地望著余一丁,片刻之后,他眼神中的戒備才逐漸變成了驚訝。
“居士莫非是位郎中?”
“可以這么說吧?!?p> 月靈子死死盯住余一丁的眼睛,似乎想要看進他的內心,而余一丁只是很平靜地回望著他,眼神中仿佛還帶著一絲淡淡地笑意。
月靈子有些猶豫,剛才余一丁幾人離去后,住持身邊的貼身道童明月專門給他打過招呼,說是今夜師尊需要進行特殊治療,命他和另外幾名師兄弟守好道觀四層,千萬不能讓人隨便前來,哪怕觀內的道人有事也請明日再來,免得打擾了治療,影響玉玄道長的恢復。
先前余一丁幾人前來拜見玉玄道長,月靈子和另外幾名負責道觀安全的師兄弟就看在眼中,等到余一丁他們從住持的小樓中出來,被靈松道人帶著離開了四層平臺,天色已經漸晚,月靈子收到明月的囑咐,立即帶著那幾名道士在住持的小樓周圍布下暗哨,開始進行夜間的防衛(wèi)。
現在這幾人去而復返,月靈子自然是滿腹狐疑,玉玄道長的情況不是很好,這兩日月靈子都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可不希望玉玄道長出事,方才明月已經告訴他今夜要對玉玄道長進行特殊治療,對于道觀四層的守衛(wèi)工作月靈子自然不敢大意,生怕影響到玉玄道長的身體恢復,而現在余一丁居然說自己有可能醫(yī)治老道,這讓月靈子有些舉棋不定起來,同時也在判斷余一丁的話語中到底有幾分真實性,萬一他真的有本事救治老道,對于月靈子來說也是一件大好事啊。
其實月靈子并非上清觀內的常住道士,他是一個多月前才來到此地的游方道人,就像天殘道人暫居回龍觀一樣,即是四處游方,又是同道中人,玉玄道長自然也會收留月靈子。
對于這段時期那伙賊人在青烏鎮(zhèn)頻繁出沒一事月靈子也有耳聞,老魏帶人前來道觀搜查他也看在眼中,于是在觀內沒呆多久便向玉玄道長坦言他身懷武藝,并建議由他和觀內幾名有武學基礎的道人組成一只守護道觀的小隊,白天仍舊同普通道士一樣做功課,只是在夜間負責巡視道觀,防備賊人。
玉玄道長吃驚之余還是采納了月靈子的建議,他原以為月靈子也是一位四海為家,處處觀道悟道的清修者,卻沒想到此人竟然還有一身的功夫,不禁想起那些收劍坐而論道,提劍斬妖除魔的修行者,但對方只是說自己有功夫,并未承認修行者的身份,而且還是為了保護上清觀,別人不說,玉玄道長自然也不好追問。
于是這個守護上清觀的小隊便成立起來,并由月靈子擔任頭領,但玉玄道長仍舊強調了一點,此事除了他和月靈子,以及老道的貼身道童明月和那幾名會功夫的道人知曉以外,決不能外傳,甚至就連觀內其他的道士也不知道,玉玄道長可不想讓上清觀因此而破了數百年的清修傳承,但是因為賊人一事老魏已經帶著手下數次前來上清觀,玉玄道長更不想道觀被賊人所利用。
前兩日玉玄道長出事,在靈松道人請來郎中以前月靈子就已查看過老道的病情,當時他就清楚老道并非患病,而是中毒,就是不知道是毒蟲所致還是被人謀害,何況這段時期賊人活動猖獗,為了不打草驚蛇,月靈子并未對其他道人說出自己的判斷,只等靈松道人請來郎中為老道治療,他只是每日暗中觀察保護玉玄道長。
“貧道如何才能相信居士的醫(yī)術呢?”
“如果我們一起前去面見住持,道長自會知道,你總不會認為在下會謀害住持吧?”
余一丁微笑著反問一句,他相信此話一旦出口,眼前的道士必定不會再有刁難。
“哦?居士既然和魏捕頭一起前來,想必不會是歹人,但貧道還有一事不明,居士既然如此自信可以醫(yī)治住持,為何剛才來時不說,非要等到此刻再返回此地?”
余一丁撓頭,看起來這位月靈子是個很不好說話的人啊,自己都跟他說了此番前往玉玄道長的居所并無惡意,而且還有可能給老道提供治療,何況老魏和這幾名道士也將一同前往,眼前這位道人為何還要極力阻撓呢?
余一丁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不過這一次還沒等到他再開口,一旁的老魏已經不耐煩地說道,“我說你這位道人好生多事,我是青烏鎮(zhèn)的捕頭,剛才余先生也說了,我們還有事情需要詢問住持,此事關系到一伙賊人的行蹤,若是耽誤了本捕頭辦正事,我看你們上清觀如何擔待!”
老魏總算把憋在心頭的那股惡氣發(fā)泄了出來,話一說完便當先往前走去,壓根不理會眼前的幾位道人,而那三名手持長劍的道士沒敢阻攔,全都面面相覷地望向月靈子,這幾人中他的功夫最好,也是小隊的頭領,有啥事道人們肯定全都唯他馬首是瞻。
“魏捕頭……”
月靈子低喝一聲,眼見老魏根本不搭理他,連頭也不回,只得恨恨地一跺腳跟了上去,剩下三名道士見狀也趕緊追了過去,還留在原地的余一丁三人不禁相視一笑,也跟著往樹林里的小樓走去……
一行人快步來到玉玄道長居住的小樓前,老魏對月靈子有怒氣,但并不表示他就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月靈子還生怕老魏直接推門闖進去呢,誰知到了門口,老魏并未敲門,而是恭恭敬敬地拱手大聲道,“玉玄道長!老魏我又來求見了!”
小樓內卻沒有半分聲息,甚至連燈火光亮都不曾透出。
這時月靈子已經趕到老魏身邊,有些嗔怪地瞟了老魏一眼,他想起了先前明月跟他說的,玉玄道長需要進行特殊治療,千萬不要讓人前來打擾,可是老魏這樣在小樓外大喊大叫的怎么看也算是打擾住持的治療了吧?
月靈子沒好氣地一拽老魏的衣袖,將他往后拉退了半步,然后才走到門邊,輕輕地敲了敲門,也不說話,只是耐心地等待屋內的答復。
又過了好一陣,小樓二層中間的一扇窗戶上突然出現一團橘黃色的亮光,像是有人在那里點燃了油燈,然后那團光亮慢慢移動到旁邊的一扇窗戶,隨后漸漸消失,片刻后又緩緩映照在一樓的窗戶上,看起來是有人端著油燈從二樓來到了一樓。
“門外何人?”
一道略顯稚嫩的嗓音響起,所有人都聽出是玉玄道長的貼身道童明月的聲音。
老魏正想搭話,月靈子再次拽了他的衣袖一把,搶先答道,“月靈子稟告住持,青烏鎮(zhèn)的魏捕頭求見?!?p> “月靈子道兄,剛才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今夜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師尊治療。”
“這個……”
月靈子無話可說,他知道此時前來只會是這樣一個局面。
“這位小道長,我是青烏鎮(zhèn)捕頭老魏,有要事需要面見玉玄道長,事關重大,還請小道長開門說話!”
老魏忍不住大聲開口道,他很清楚目前的形勢,月靈子肯定叫不開門,而且余一丁和他的兩位夫人也無法強令明月開門,現在只有他還算是公門中人,大小是個捕頭,如果他說事關重大命令道童開門,想必對方不敢不從。
果然,老魏的話音剛落,大門隨即緩緩打開。
那位玉玄道長的貼身道童出現在眾人眼前,面含不悅之色,只不過他望向的是月靈子而已。
“月靈子道兄,既然是魏捕頭求見師尊,那么你們還是暫且退下吧?!?p> “是!”
月靈子恭敬地行了一禮,轉頭對他身后的三名道士使了個眼色,幾個人迅速離去,片刻間便隱沒在夜色下的樹林之中……
余一丁心頭微微有些詫異,他可不清楚月靈子的來歷,也不知道這上清觀內的道士是怎樣論資排輩的,但是既然明月稱呼月靈子為道兄,那么想必是月靈子的資歷更老,可是為何身為師弟的明月對他的態(tài)度卻隱隱有種高高在上的味道呢?難道就因為他是住持的貼身道童嗎?
不過沒等余一丁繼續(xù)遐想,明月又道,“各位居士,請先進屋稍坐片刻,貧道這就去請師尊下樓?!?p> “好!好!”
老魏立刻大大咧咧地進屋找了把椅子坐下,余一丁也帶著二女緩緩進屋,明月隨即關上房門,并用手中的油燈將客廳內的燈籠點亮,然后點頭示意道,“諸位請稍等?!?p> 隨即便返身朝二樓走去。
余一丁心頭總覺哪里不對勁,眼神不由地四下張望,卻在不經意間與二女的目光交匯,柳翠還算正常,可是鐘離雪的眼神中卻寫滿了疑惑。
余一丁心念一動,立刻閉目行功,神念在一瞬間便離體而去,與此同時以余一丁身體為中心的百丈范圍之內的一切盡都在他的感知之下。
而當那一縷神念掃過小樓二層時,余一丁不禁大吃一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