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內廷
“人找到了嗎?”
朱祁鈺走在萬安宮外的橫街。
“找到了,在永寧宮。”
胡蕖跟著朱祁鈺身后,中間是十幾名氣禁衛(wèi),身后一丈開外吊著一隊女官。
朱祁鈺坐上皇位后為了避嫌,把朱祁鎮(zhèn)所有妃子遷至東宮,留西宮給自己家人居住。
并以乾清宮為界,東西宮不得往來。朱祁鈺也不曾去過東宮半步,就連去見錢皇后,他也不能單獨去見,需要有個有份量的人陪同。
無他,避嫌。
所以,通常朱祁鈺沒事的話,基本都不會往后宮跑。就算有急事,也讓人帶話給汪淑賢處理。
他能怎么辦,他特么感覺自己就像是住在別人家里的皇帝,別扭。
沒看都把杭氏安排在西六宮西南角的未央宮,他自己基本也不在后宮住。
需要休息了,就近找個地方睡會,偶爾會在武英殿過個夜什么的。
這皇帝做的,連個窩都沒有。
“人帶來了嗎?”
“還沒有?!?p> “我去長樂宮等著,您在宮里時間不短了,別太念舊。想往上爬,我不反對,不過要記住能者上庸者下。能力不行的,就給他們安排個閑職養(yǎng)老吧。”
朱祁鈺揮了揮手,往長樂宮去了。
等他領著氣禁衛(wèi)走遠,女官們才敢圍了過來。
胡蕖掃視了一圈,這些都是她精挑細選出的女官,以后都是掌事一方的人物。
“皇帝的話想必你們也聽到了,不是老婦不照顧你們,而是皇帝不喜。以后你們就各憑本事吧,能幫的我一定會幫,不能幫的我也只能先說聲抱歉了?!?p> 女官們趕忙施禮。
“不敢,謝宮正照拂?!?p> “今天你們也認了皇帝的模樣,也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了。
回去告訴下面的人,以后不用再理會十二監(jiān)的那些閹貨。他們若敢再欺壓汝等,不用顧忌,往死里打。出了事有我替你們兜著,我兜不住還有皇帝皇后。
你們記住了,你們是的皇帝皇后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以后把腰桿子給挺直嘍,別給我丟人,明白了嗎?”
“明白了!”
眾女官齊聲高呼,心中欣喜溢于言表。有年歲大的都知道,自遷都北京后,女官之權逐漸被十二監(jiān)剝奪。
女官地位逐漸降低,除了嬪妃的貼身宮女外,基本上都是茍活在那群骯臟陰人的淫威之下。
如今終于翻身了,那還不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都散了吧……”
胡蕖對女官們擺了擺手,開始趕人了。
“喏!”
宮女這股力量是不容小覷的,因為她們跟宦官一樣是最接近皇家命脈的人。
明史中多是對太監(jiān)的介紹,一是永樂之后太監(jiān)權傾朝野,二是古代重男輕女的思想。
但是這股力量依然不可小覷,自古皇帝、皇子、妃子的死,多少都有宮女的參與。
明朝時期,太監(jiān)被皇帝推到臺前跟文官打擂臺,讓雙方站到了對立面。文官們想要了解內禁隱秘,也就剩下宮女可被收買。
宮女也是有需求的,對金銀財貨的貪婪并不比身體殘缺的太監(jiān)少,有腦子的還能借此攀龍附鳳。
后宮的主子雖然掌管后宮,但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以宮女為核心的利益團體。
而且太監(jiān)即使被閹割,那也是男人,沒有軀體需求,但有精神需求。
怎么辦?
找女人唄。
后宮中也只有宮女愿意跟太監(jiān)對食,那她們又變相性的用肉欲掌握著太監(jiān)。
朱祁鈺手中一直就掌握了一股這樣的力量,其領導者就是宮正司宮正胡蕖。
否則陳玉為何這么快能掌握東緝事廠,又如何能對十二監(jiān)進行大規(guī)模的洗牌重組。
真當司禮監(jiān)那幾位,連王振都要禮讓三分的大太監(jiān)是吃干飯的。
要知道金英可是有宣宗御賜的免死詔,同他一樣被賜免死詔的還有范弘,不過已經陣亡在土木之禍。
長樂宮。
主殿內,內廷的幾大太監(jiān)都到齊了,左側坐著金英、興安、王瑾、李永昌,這是老一系的。
右側坐著新一系的太監(jiān)有陳符、成敬、陳玉、成忠、李俊。
還有一些朱祁鈺印象里,史書評價還不錯的,比如懷恩、蕭敬、劉永成、覃吉、阮浪,他們都坐在最尾端。
以及還是小孩子的張敏和高鳳,這倆最近跟在成忠屁股后頭用事。
大殿很安靜,都是老神在在、閉目養(yǎng)神。
宦官都很講規(guī)矩,前提這規(guī)矩是當今皇帝定的,因為他們是皇帝家奴,皇帝可一言決其生死。
也都不講規(guī)矩,敗祖制、亂法紀,無所不用其極,不過前提是皇帝給他們這個權利。
“嘩、嘩......”
一陣鐵甲撞擊聲由遠至近。
不用說,敢再大內帶著著甲侍衛(wèi)亂竄的只有朱祁鈺。
眾太監(jiān)紛紛起身等候,不多時朱祁鈺便走進了大殿。
“奴才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祁鈺越過眾人走向主位的軟榻坐下,環(huán)顧一圈,也沒有讓人起身的意思。
“朕領著外面那群貨,擱著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的皇宮里找個半天,怎么也找不到朕想要找的東西。
哎,你們說這東西被扔哪兒去了?”
興安為人圓滑,聞言試探性地問了句。
“不知皇上要找何物?”
“何物啊......”
朱祁鈺望著殿門外的陰云。
“記得我爹走的前一夜,我隨娘入宮見他最后一面,走的是乾清門。當時的門匾之上有一塊牌子,我很好奇想看看那上面寫的什么,可惜那時年歲小個子又矮看不到,再加上我爹召見不敢耽擱。
后來我就在想有生之年,一定要看上一眼。哪知道這一晃就是十四年。本來嘛,這事我也忘了,今天路過乾清門發(fā)現(xiàn)那牌子不見了。
問遍了乾清門的侍衛(wèi),既然沒一個知道那里曾經有塊牌子。
于是我領著一班子人滿院子的找,見人就問,居然沒一個人知道那里應該有塊牌子。
難道是我記錯了,可是我的記性我還是知道的,不可能記錯。
其實我找那塊牌子也不為其它,就是想知道那上面寫的什么,滿足一下我兒時的心愿。
諸位也都是宮里的老人了,想必都見過,誰能告訴我那上面寫的什么?”
下面跪著的人一片沉默,郕王府出來的人不可能說話,因為朱祁鈺問的不是他們。
宮內老一代的太監(jiān)不開口,年輕一代的也不好預約。
“金公?”
朱祁鈺看著金英問道。
“老奴當不得皇上如此稱呼。”
金英惶恐回道。
也由不得他不惶恐,說到底他是皇帝家奴,就算以前有威望,正統(tǒng)皇帝也要對他禮遇,但那也是以前。
遇到一個強勢的主,這些都是浮云,什么四朝元老,什么免死詔。真等腦袋掉了,什么都不管用。
以前交好的外臣最多也就為他感到惋惜,根本不可能為他跟新皇死磕。
更何況王振還起了個好頭。
他現(xiàn)在后悔沒有阻止那件事發(fā)生,否則面前這位不敢這么肆無忌憚。
如今的皇宮大內,已經成了他一人的玩物。
“您應該是永樂五年入的宮吧,聽說英國公還跟您有舊,那您也算我長輩了。永樂、洪熙、宣德、正統(tǒng)到現(xiàn)在的景泰,快五朝了吧,上下加起來得有四十多年了?”
朱祁鈺語氣輕緩。
“喏,四十三年?!?p> 金英趕忙回道。
“哦,都四十三年了,比我年齡都大啊,那您肯定見過,跟朕說說上面寫的什么?別跟我說什么年紀大了,記不清了。”
朱祁鈺語氣淡然,不急不緩。
“回皇上,上面,上面寫的是,是.......”
金英深吸了口氣,打算破罐子破摔,當年王振砸鐵牌,背地里也有他們縱容的原因。
他們這些個宦官,哪個不想做鄭和,都有私心。
既然決定也就不在猶豫。
“回皇上,那塊鐵牌是太祖高皇帝所立,上書‘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p> “那鐵牌去哪兒了?”
朱祁鈺聞言,又故作好奇地問道。
“回皇上,被王振砸了?!?p> 金英說完這句話,感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不止他,在場的宮里的太監(jiān)有一個算一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呵,砸了?”
朱祁鈺輕笑了一聲,嚇得眾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朱祁鎮(zhèn)啊朱祁鎮(zhèn),你可真是個好皇帝,好皇帝啊……”
朱祁鈺依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穹頂。
“太后啊太后......”
過了許久,朱祁鈺坐正身子,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
“你們都該死!”
“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
一眾大太監(jiān)們磕頭如搗蒜,嘴上也不停的告罪。
“行了!”
朱祁鈺一聲怒喝,眾人才停止。
“陳玉!”
“喏!”
“在乾清門前立個丈高石壁,把’內臣不得干政,預者斬‘給朕刻上去,再在上面刻上一句話:擅毀石壁者夷三族!帝王......”
“皇上不可!”
成敬突然出言阻止,他不能不阻止,主要他是知道這位主的,那是個不把九五放在眼里的狠人。最后那句話肯定是涉及九五的狠話,狠的連他朱祁鈺自己都算進去了。
他不想自己的好學生,給自己下套。
成敬這么一點,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朱祁鈺瞬間清醒了。
最后他想說的是:帝王自罷庶民!
這句話要是傳出去,必定天下大亂,一些陰謀詭計之輩,必定想方設法的破壞石壁。
要知道內廷勢力錯綜復雜,沒有哪個皇帝敢說自己完全掌控內廷。
朱祁鈺對成敬壓了壓手,繼續(xù)道:“后世帝王謹記!明旨下。”
“喏!”
陳玉記下后,附身納拜。
“剩下的事情由陳符和成敬主持,內廷改制勢在必行。有異者,可來找朕,朕就在東偏殿?!?p> 說罷,朱祁鈺起身離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