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泉恍然間回憶起獨活視若珍寶的那把匕首,雕紋似龍,金首銀身,不像是尋常人家所能擁有的東西。
翌日一大早,沈清泉便去了按察司查閱獨活的檔案,上面只有他十八歲進九霄峰的記錄,再往前一片空白,趙合歡的也是,而其余弟子從居所何地,父母職業(yè),學藝幾年都有詳細的記錄,獨獨趙合歡和獨活的過往一片空白。
這種低級的紕漏按察司是不會出現(xiàn)的,除非有人刻意為之。
難道獨活的背后的勢力已經大到這種程度了。
沈清泉沉思片刻,用墨筆將獨活匕首上的花紋憑著記憶畫在宣紙上,細細揣摩了半天。
“虺!”
沈清泉忽然放大了瞳孔。
古書有云,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角龍千年為應龍。
這是親王的標志!獨活是一條未成精的龍。
若他真是安親王的兒子,那趙合歡豈不就是獨活的仇人。
思及至此,沈清泉不覺汗毛倒立。一個親王遺子,一個罪臣之女全都在自己身邊,危險像雷一樣的埋在地里,不知何時會將他們炸的粉身碎骨。
為了保險起見,沈清泉將花樣交給自己珍寶閣的老板,讓他暗中打聽這十年之間可有人用它打造過匕首,不準走漏任何風聲。
抖了抖衣袖,沈清泉長出了一口氣,他都沒料到自己還有破案的能耐。
低頭哂笑一聲,抽出袖中白玉柄的折扇裝模作樣的晃了幾下。
天冷不適合拿扇子。
走出珍寶閣,風流倜儻,俊美非凡的沈家公子引得不少女子矚目流連。
看著這些庸脂俗粉,沈清泉不覺思念起趙合歡來,將門之女果然不同。
他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過他的小合歡了。
沈清泉側目向一旁看去,忽而放大了雙眼,遠處的一朵合歡花正策馬向他奔來。
沈清泉歡呼雀躍的迎過去,卻發(fā)現(xiàn)趙合歡半道將馬頭一勒,停在了另一個人面前。
那人一身玄色的錦服,形貌偉岸,臨街而立。
不是獨活又是誰!
沈清泉看著獨活將趙合歡扶下馬,趙合歡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兩人并肩走進了一家酒樓,眼中泛起一絲不解。
趙合歡尚被蒙在鼓里,而獨活為什么對一個仇人之女如此上心,難不成是要為父報仇!
想到這兒,沈清泉立刻追了過去。
趙合歡沒想到獨活會親自來接她,并為她擺了一桌接風宴,臉上是藏不住的笑容。
獨活為她夾了一塊七珍八寶鴨,“行事可還順利?”
趙合歡點頭,將鴨子放入口中,肉質軟彈,味道可口。
“我和景明師兄已經將事情都辦妥了,你在朝中如何?”
獨活繼續(xù)為她夾菜,“尚好,關于將軍的事情我查到了一些?!?p> 趙合歡放下筷子,默然的聽著獨活的講述,“我父親當真是含冤而死?”
口氣里帶著疑問,“我聽鐘子賢所講,父親和親王似乎····”
看著趙合歡握緊的十指,獨活斂了斂眼眸,“舊事復雜,父親生前曾經提起過將軍,朝堂之中多有對立,你不必放在心上,總之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宋原溢統(tǒng)治無道,我們是在撥亂反正?!?p> 趙合歡的目光閃動幾分,最后咽下了心中的疑問,將手覆在獨活的手上,“我跟著你?!?p> 沈清泉沖酒樓,雙眼像鷹隼一般排查著四周。
店小二見熟客來了,帶著一臉討好的微笑迎了過去,“沈大公子,今天要在我們祥云樓里會哪位佳人???”
沈清泉一邊觀察一邊詢問,“剛才的一男一女在哪?”
店小二迷茫的撓了撓頭,“進出的人極多,不知公子說的是哪兩位?”
“就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鄙蚯迦h(huán)顧著一樓。
店小二轉了一下眼珠,悄聲問道:“公子是來捉奸了?”
沈清泉“嘖”了一聲,直接上了二樓,一間一間的找,店小二尾隨著他,不停地向客房里面的人道歉。
趙合歡剛拿起酒杯便聽道沈清泉的尖叫聲,一轉頭便看到他徑直撲了過來,隨即一個旋身躲開,右手拿酒,左手抵著沈清泉的額頭,他撲騰著要打翻自己手里的酒杯。
趙合歡拉開兩人的距離,“你怎么會在這里?”
沈清泉焦急的奪過酒杯:“那酒不能喝!”
趙合歡訝然,“酒?”
“祥云樓新進的花茶,色淡味鮮,沈公子要不要嘗嘗?!?p> 獨活的聲音冷森森的傳到沈清泉的耳朵里,驀然對上一雙陰鷙的雙眼。
“要!”沈清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壓住心里的慌亂。
店小二立在門口唯唯諾諾。
“適才你為何說這酒不能飲?”聲音沉厚沒有一絲波瀾,店小二卻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迫,讓他有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
沈清泉有些心虛的退后拽住了店小二,“女孩子不能喝酒,你把這什么花茶多上幾壺?!?p> 趙合歡抬手阻止道:“不必,我這就要離開了?!?p> “離開?”沈清泉跑到趙合歡面前,眼里滿是不舍,“我才剛見到你,你就不能多留一會兒嗎?”
話音剛落沈清泉便覺得有兩道光似乎要將自己的肩胛骨刺穿,索性站在趙合歡的身后,讓她擋住獨活。
趙合歡轉身道:“公事繁忙?!?p> 不再給沈清泉說話的機會,獨活大步向前,看似輕微的扯了一下沈清泉的袖子,實則沈清泉不能再移動半分,否則就要付出傷筋錯骨的代價。
“路上小心?!?p> 獨活撂下四字,帶著沈清泉離開,雖然看到沈清泉不停的朝她擠眉弄眼,最后趙合歡還是將雙手向前,恭敬行禮。
直到趙合歡騎馬離開,獨活才松開沈清泉,期間沒有在給過一次兩人講話的機會。
沈清泉被獨活丟開的胳膊酸痛萬分,依然將雙手擴在嘴旁向趙合歡的背影喊道:“有空來找我玩啊!”
獨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自顧自的向前方走去。
“你這人真的好生無禮!懂不懂得敬重兄長。”沈清泉追上去斥責道。
獨活轉過身,寒霜般目光射過去讓沈清泉成功閉了嘴。
“我不管你對她存了什么心思,最好趁早收起來?!?p> 沈清泉看不真切獨活眼里的意思,最后冷哼了一聲,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現(xiàn)在獨活在朝中是如魚得水,既有父親扶持,又有宰相幫助,自然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副都尉能惹得起的,不過保護趙合歡他還是會竭盡全力的,最起碼要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有什么變故也好應對。
皇帝看到景明帶回來的字條后,勃然大怒,抱著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態(tài)度,一連問斬了四位元老,剩下兩位依然在朝中茍延殘喘。
獨活站在城墻上,看著行刑者手起刀落,碗大的疤口處噴涌出新鮮的血液,灑在滾落在泥濘里的頭顱上。心里涌上一股甘甜。
欠他,他都會十倍百倍的討還過來。
趙合歡回宮后第一件事就是幫麗妃檢查胎兒,并把綺恩殿前前后后的搜尋了個遍。
“可有異常?”麗妃把趙合歡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臉嚴肅的問道,生怕出了一點差錯。
趙合歡并不通醫(yī)理,什么也看不出,什么也摸不出。
但她能感覺到麗妃的小腹溫暖,圓滾滾的肚皮里蘊含著一個脆弱的生命。
“回娘娘,屬下在宮中并沒有發(fā)覺任何不妥,至于胎兒如何,還是請?zhí)t(yī)檢查較為保險。”
麗妃展顏笑了笑,“你走的這幾日,本宮是日日擔驚受怕,你一回來本宮就算是吃了一個定心丸了?!?p> 趙合歡看著麗妃臉上鮮少露出的慈愛笑容,又想起了柳歸晚的話,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一命換一命?
柳歸晚見到邱霽雨和趙合歡兩個人,臉上依舊是明媚的笑容,親切的拉著她們倆個的手,圍坐在玉桌前,“這次可有什么見聞?”
邱霽雨被景明找回來后,便安生了許多,她托著腦袋眨著亮晶晶的眸子,“見聞沒有,我倒是被惡心的夠嗆!”之后添油加醋的將自己在血蓮池里的遭遇講了一遍,引得兩個人捧腹大笑。
趙合歡將那地方特產的竹土糖,帶回來送給柳歸晚。
柳歸晚拿起一顆放在陽光里細看,糖身晶瑩剔透,中間團著一小撮碾碎的芝麻。
“這是那地方的特產味道不錯?!?p> 柳歸晚笑了笑,放入口中一顆,甜香四溢,漫在牙齒唇邊。
一旁的宮人走來,在邱霽雨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引得邱霽雨一拳錘在桌面上。
“風瀾又讓我去稟報工作,前前后后就那幾件事,要我說多少遍?!?p> 趙合歡推了推她,“快去吧,影長等急了我也得遭罪?!?p> 邱霽雨翻了個白眼,情不敢心不怨的走了出去,剩下趙合歡和柳歸晚兩個人默然相對。
柳歸晚似是悵然的拿起糖果,“我記得小時候威方將軍也經常會給我?guī)н@些小玩意?!?p> 趙合歡眉間聳動,“朝中現(xiàn)在的將軍大多是新貴,公主所說的是故人吧?!?p> “咔嚓”一聲,柳歸晚將糖果咬碎,口齒有些不清的說道:“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好的將軍竟然起了謀反的念頭,前幾年就故去了?!?p> 趙合歡盯著柳歸晚移動的下頜,“謀反?”
柳歸晚抬起水眸看著趙合歡,“威方將軍戎馬一生,到頭來卻橫死家中,落得聲名盡狼藉?!?p> 趙合歡想起獨活之前所說的話,質疑道:“公主在這深宮里又如何得知?”
柳歸晚心里勾出一抹冷笑,臉上仍是一副憂愁的模樣,“他帶兵逼宮,我就躲藏在龍椅下面,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p> 趙合歡的心突然之間涼了半截。
“不知道按察司的卷宗里是如何記載這些陳年往事的?!?p> 一語點醒夢中人,按察司的卷宗每本記錄詳實,唯有她看得那本過于單薄,趙合歡當時所受打擊過大,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現(xiàn)在想來定有蹊蹺。
趙合歡道:“按察司乃重權之地,非編制人員不得入內。”
柳歸晚嘆了口氣,“也罷,都是些陳年舊事,提它做什么?!?p>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幾次三番的趙合歡想提起麗妃胎兒的事,都被柳歸晚截住話頭岔開。
臨走時,柳歸晚的雙眼中帶著一股決然,“蓮花生長在污泥里,卻不一定要長成白蓮,有時候自身會比污泥更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