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下過雪,空氣純凈又凌冽。一勾彎月,掛在靛藍(lán)的西天。
時間才晚上六點(diǎn)半,村里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路上安靜得只剩王億甜的腳步聲。偶爾還有幾聲不知從哪兒傳來的狗叫。
周圍的一切都很新鮮,在這群山之間的小村子里,王億甜甚至有一種置身世外桃源的錯覺。
她剛剛從村長家里吃完飯出來。村長好客,開了一瓶好酒,拉著兩個男人,不喝一杯不讓走。
組長張坤成擔(dān)心周思雯不舒服,讓她打包一點(diǎn)飯菜,先回去帶給周思雯。
寂寂的鄉(xiāng)間小路仿佛只屬于王億甜一個人。她抱著溫暖的飯盒,抬頭望著天上的疏星和彎月,一盞一盞稀疏卻溫暖的路燈點(diǎn)亮前路。
她想起了自己追過的一檔綜藝節(jié)目。一群明星來到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里,開一家溫馨的小客棧,每周約上三五好友,煎茶做飯務(wù)農(nóng)聊天。
這么想來,她這一趟跋山涉水來到這個山明水秀的小山村里,也不虧,至少體驗(yàn)了一把慢生活。
不一會,村子的活動中心就在眼前了。
大門口冷白的照明燈下,有個頎長的身影在門口踱來踱去。
他穿了身紅黑拼色的滑雪服,頭和臉被風(fēng)帽罩住,腳上蹬著一雙占滿泥巴的越野靴,除了背上的背包,他還提了一只銀色的設(shè)備箱。
王億甜猜他可能是另一個江州大學(xué)的研究生。今晚在村長家里,他的同學(xué)說他今天去寨子里采風(fēng),不來吃飯了。
這么冷的夜晚,他可能是忘了帶鑰匙才會站在門口。
王億甜正要走上去,那人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了身。
同住的師兄在電話里告訴易添星,今晚在村長家一起吃飯的女孩已經(jīng)提前回去了,她應(yīng)該快到了,讓他再等一下。
易添星回過頭。那女孩戴了只毛絨帽子,帽上一邊一只半圓的耳朵,蓬松的淺色羽絨服上落了一身昏黃溫暖的路燈光,就像團(tuán)蓬松軟萌的小動物。
小動物眨著一雙靈動的杏眼看著他。他半張臉落在風(fēng)帽的陰影里,半張臉帶著口罩。雖然看不到臉,她還是友善地沖他招招手,元?dú)鉂M滿的,“你好!請問你也住這里嗎?”
聽到她出聲的這一刻,易添星的腦袋還是蒙的。
這是王億甜嗎?
這就是王億甜!
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距離江州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
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易添星的大腦被巨大的震驚和疑問填滿。
除了意外和震驚,他甚至在自己混亂的思緒中找到了一種類似驚喜的成分。
短暫的沉默之后,王億甜的手機(jī)鈴聲響起,恰好給了他一個梳理心情的時機(jī)。
她拿起手機(jī),略帶歉意地沖他微笑,“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她背過身去接電話。
這夜晚太安靜,他清楚地聽到她叫電話里的人“組長”然后說,“我已經(jīng)到了,我大概碰到他了”。接著她陡然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你說,他叫什么名字?!”
電話另一頭的張坤成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易添星。他叫易添星。你問問他是不是叫這個名字。是的話,就開門讓他跟你一塊進(jìn)去?!?p> 王億甜抓著手機(j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江大建筑系的易添星吧?
在千里之外的異地相遇,這是所謂的緣分嗎?
呸!孽緣!
勉強(qiáng)鎮(zhèn)住心神,王億甜轉(zhuǎn)過身。面對這個曾經(jīng)傷過自己心的人,她可裝不出云淡風(fēng)輕的微笑。
她抱著手里的飯盒,眼觀鼻鼻觀心,例行公事地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住這里嗎?”
王億甜實(shí)在是易添星遇到過最好猜的姑娘了。
她的喜憎好惡全寫在臉上,如果之前的友善是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那么此刻的冷漠就是給不想再見的陌生人。
刻意疏離的冷漠和有意為之的尷尬被王億甜營造得很到位。
沉默之中,有無數(shù)個重逢的問候在易添星喉頭滾動,最后他還是很配合地回答她的問題。
就像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樣,“我是易添星。住三樓。忘了帶鑰匙。我?guī)熜肿屛以谶@里等人開門。是你吧?麻煩你開下門。”
王億甜松了口氣,還好他沒想敘舊。
她沉默地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了玻璃門。
見她推門就要進(jìn)去,易添星伸手拉住她,“等一等?!?p> 她觸電一般甩開他的手。
這份顯而易見的反感讓易添星怔了怔。他尷尬地指了指腳下,“先把鞋上的泥在外頭擦一擦。弄臟了里頭的地板,明天這里的阿姨拖地會很麻煩。”
玻璃門門前有張不知用了多長時間的塑膠隔塵墊。
兩個人站在墊子上無言地刮擦掉鞋上的泥。
易添星低著頭,眼角的余光不自覺瞥向王億甜。她除了頭發(fā)長了一點(diǎn),還是老樣子。
雖然當(dāng)初主動要交朋友的是他,主動要絕交的也是他,但他鄉(xiāng)遇故交,他仍舊忍不住問,“王億甜,我們在這里要裝作不認(rèn)識嗎?”
除了裝不認(rèn)識,請你告訴我,還有哪種方法能夠避免見面的尷尬?這一招,我還是跟你學(xué)的呢!
她在心里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抬頭沖易添星干笑了一下,“我和你本來就不熟。用不著裝。”
易添星摘了口罩,露出戲謔的笑意,“你這人的感情還真是簡單粗暴。以前喜歡我就跟牛皮糖一樣粘上來?,F(xiàn)在見了我就跟見到仇人一樣。我都要懷疑,你以前是不是真喜歡我了?”
王億甜的目光刀子一樣殺到易添星臉上,他立刻就笑不出來了,擔(dān)心兔子生氣了會跳起來咬人。
她借著門前冷白的燈光,瞪著自己曾經(jīng)為之瘋狂的人。
易添星一點(diǎn)都沒變,飽滿的額頭,濃黑的眉,高挺的鼻梁,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翹,輪廓精致又硬朗,頎長的身材,寬闊的肩膀。
他仍舊是那個長在她審美上的人??赡怯衷趺礃樱?p> 她毫不猶豫地撕碎曾經(jīng)那份柔軟的少女心,無比真誠地坦白道,“不用懷疑。我從前都是虛情假意,我追你只是一時興起而已。您別放在心上。全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