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兒最初只有一個人表演一些簡單的橋段,直到有一天,一個觀眾和卡洛兒互動,并提出想和她一起編一個作品給大家表演,甚至發(fā)展到表演上癮留在了旅館。后來人慢慢變多,她們可表演的故事也越來越復雜。有一些流浪歌手,賣藝人走到這兒看得興致來了也會即興上臺表演,劇場是一個非常自由的平臺??死锼雇‰m然跟他們不熟,但覺得自己還是要給卡洛兒的同事留一個好印象。
克里斯汀一邊暗暗告誡自己,一邊從劇場邊的通道往外走?,F(xiàn)在太早了,還沒有什么觀眾。臺上和觀眾席基本都空空蕩蕩的,所以坐在觀眾席倒數(shù)第二排靠近過道的尤金·文森特別顯眼。
“艾倫,早啊”文森老遠就朝克里斯汀擺著手,克里斯汀皺了下眉,象征性的點頭示意。燕尾服配上桶形禮帽,再加上風度翩翩的姿態(tài)。克里斯汀不得不承認,尤金·文森把紳士這個詞演繹到了極致。唯一讓他覺得苦惱的,就是文森過于熱情——雖然他們已經(jīng)是多年的鄰里了,克里斯汀還是覺得他應該叫自己克里斯汀。這種細節(jié)上對分寸感的掌握,克里斯汀向來很敏感,也很容易引起他的不快。
尤金·文森是劇場的另一位臺柱子,他是一個歌者,但因為形象氣質(zhì)俱佳,卡洛兒很樂意他來客串自己作品里的角色。這一點讓克里斯汀常常感到眼紅,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孤僻的性子,卡洛兒從來沒對他有過分熱情的時候。
克里斯汀繼續(xù)向前走,從劇場出來有一個不算長的通道,這就是他的畫展覽的地方,克里斯汀叫它畫廊。畫沒有固定的擺放位置,克里斯汀會根據(jù)每一幅畫不同的風格,擺到他覺得合適的位置。如果有必要,他甚至會拿個梯子貼到天花板上。按照他本人的原話:畫的放置也是這個作品的一部分。
“偶爾的不說話會讓你覺得舒服嗎?”跟上來的文森在后面不急不緩的問道。
克里斯汀一邊尋找最佳擺放位置,一邊在心里回答:是的。
他雖然遺憾和卡洛兒的關(guān)系一直普普通通,但對和自己這幾個鄰里的關(guān)系倒是挺滿意的。大家都不是家長里短的人,沒人管你今天的心情怎么樣。同樣的,你沒來由的惆悵或冷漠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什么影響。總的來說,他在情緒的釋放上是沒什么負擔。
克里斯汀有一個習慣——間接性沉默,有時候他會連續(xù)幾天一句話都不說。他向來隨性,不想說就不說,怎樣讓他感到舒服他就怎么做。不說話對他來說,和說話,吃飯沒什么區(qū)別,就是生活方式中某種日常模式。
選好了看著順眼的擺放位置,克里斯汀一扭頭,就發(fā)現(xiàn)文森雙腿交叉,靠在墻角看著他。他的姿態(tài)很慵懶,嘴里哼著不知名的調(diào)調(diào),心情似乎很愉悅。
克里斯汀沒說話,決定去看看外廳亞摩斯受傷后的愛情詩,說不定會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帶來點啟發(fā)。
外廳是作家巴洛·柏得溫和詩人蘇格蘭·亞摩斯的地盤。亞摩斯那個隨便的家伙喜歡用一種神奇的可擦石頭把詩寫到墻上,他自認為這是件很瀟灑的事。但他的狂草經(jīng)常讓人不自覺地瞇起眼。盡管很多外國游客每次一進門目光就不自覺的被吸引到墻上奔放的筆劃中,但最終都是一邊搖頭稱奇“這就是藝術(shù)啊”一邊完全沒看懂內(nèi)容的走入畫廊。
柏得溫跟亞摩斯完全相反,那是個溫柔又嚴肅的人。克里斯汀有幸去過他家一次,他在家時雖然也不茍言笑,但賢惠的妻子和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包圍著他,幸福的家庭氛圍讓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寫作中??死锼雇】梢愿杏X出來,柏得溫雖然看起來嚴肅,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卻很松弛。
那天難得激起了克里斯汀對愛情的渴望。一個人雖然也好,但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正是創(chuàng)造者最渴望的地方。安娜雖然生孩子留下了后遺癥,身體弱不禁風,但絕對是柏得溫心理上最強大的依靠。
克里斯汀拿起一本新書翻了一下,說實話,每次他看柏得溫的書都需要莫大的勇氣——柏得溫是一個很嚴肅的人,這一點同樣反映在他的作品里??死锼雇∫恢庇X得藝術(shù)都是相通的,就像他的繪畫,他總是通過鮮明和反差很大的色彩來表示他激烈的情感,觀眾只是瞥上一眼,沒時間在畫前駐足,就足以有所感應。同樣的,克里斯汀相信一個作家也是同理的,他表達自己思想所用的文字,一眼看去就能讓人有完全不同的感受。柏得溫恰巧就是克里斯汀最無感的刻板嚴肅文風。隨便翻上一頁,你仿佛就看到了規(guī)規(guī)矩矩拿刻度尺量的正方形,三角形,這讓克里斯汀這種抽象風完全不能接受。所以他寧愿多花點時間去分辨亞摩斯風一樣不著邊際的幾句話,也不愿品讀柏得溫厚厚一本,字跡清晰、或許更有深意的故事。更遑論眼前這本,除了柏得溫往日的一本正經(jīng),整本書都透露出了一絲沉重和悲傷。
照往常一樣,隨意翻了兩下,就把書原封不動地放回書架上。克里斯汀原路返回,他不是一個太愛走動的人,除了每周必要的畫作更新,他一般都會宅在自己院子里,沉迷創(chuàng)作。他的幾個鄰居,除了經(jīng)常在劇場表演的文森和卡洛兒,也都是整日不見蹤影。大家十天半個月不見一面很正常,這次清晨出行竟然遇到了這么多人,克里斯汀也有點詫異??磥泶蠹易罱芑钴S??!
又路過亞摩斯家,發(fā)現(xiàn)門口已經(jīng)沒有人了,克里斯汀笑了笑,回了自己家。
“你不愛我,你為什么不愛我!”臺上美貌的女人正在神經(jīng)質(zhì)的喃喃自語,雙手捂著散亂的頭發(fā),踉踉蹌蹌的后退。表演浮夸又悲傷。
“親愛的,我不能掌控自己的心?!睖匚臓栄诺哪腥藷o奈的苦笑。
“可我只要你,我只想要你!”眼淚控制不住的滑下,好像堅定的言語就有讓不愛她的人愛上她的魔力。
女人瘋了一樣撲過來抓住男人的衣擺,只是被溫柔但不容拒絕的掰開手指,留給她一個殘酷的背影。
舞臺燈光打到伏地痛哭的女人身上,伴著嗚咽,今天的最后一場表演落下帷幕。
尤金·文森看著幕布后還在地上哭泣的人,忍不住搖搖頭,走上前去拍拍卡洛兒的肩膀:“這么入戲?”
“你太絕情了,嗚嗚嗚”卡洛兒還是哭,哭得妝都花了。
“喂喂,到底是誰每次都讓我客串這種不討人喜歡的負心漢啊,明天還有你的真命天子等著你呢,別傷心了大小姐。”
“你這是本色出演好嘛!”卡洛兒氣鼓鼓地瞪了尤金一眼,不相信他對自己流露的好感毫無察覺。
“話說你的表演什么時候變這么浮夸了?”尤金不著痕跡的改變話題。
卡洛兒沉默了片刻,才語調(diào)平靜地說:“這不是浮夸,是神經(jīng)病的悲傷?!?p> 尤金不知道該接什么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