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裂隙

　　王化貞和熊廷弼關系不好，基本是撕破臉的程度，頗有種王不見王的感覺，只是王化貞沒想打，自己親自去熊廷弼府上拜訪，熊廷弼居然沒有出門迎接。

　　這個熊蠻子，根本不懂什么叫政治，什么叫妥協(xié)。

　　王化貞心中大恨，只是這次他是來求人的，再恨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

　　“大致就是這樣，我和經(jīng)略大人想法差不多，面對后金的火炮優(yōu)勢，這些舊式堡壘都必須放棄，只有加固廣寧城城墻，依托城防工事，才能勉強一戰(zhàn)?！?p>　　跟著親兵來到熊廷弼書房外，就聽到有人在大放厥詞，要退守廣寧，王化貞聽著這聲音耳熟，待房門打開，他愣了一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站在熊廷弼書桌前的，居然是曹文詔。

　　“熊大人，這曹文詔可是敗軍之將，應該治罪，怎么能跑到了您的書房來？”王化貞知道東坪堡之敗不是曹文詔的責任，但搞政治斗爭，不講究事實，講究的是利益，清白算什么，一個小小的守備，就像是螞蟻，碾死了也沒人在乎。

　　“王大人，東坪堡之戰(zhàn)曹文詔斬首數(shù)百，親自交付到我這里的韃子首級就有八十三個，按照兵部的規(guī)定，曹文詔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倒是你們廣寧軍號稱斬首數(shù)千，可一個首級都沒有交過來，戰(zhàn)后我在查驗兵丁數(shù)量上時發(fā)現(xiàn)廣寧衛(wèi)最起碼少了兩萬四千人，您能不能給我一個交代？”熊廷弼名字很壯，膽子很大，可人卻很瘦，從外表看上去就和一個五十多歲的田間老農(nóng)一樣，瘦削的臉上，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就像是黃土高原上的溝壑，看的令人生畏。

　　王化貞被熊廷弼反將一軍，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陰沉，他這是忘了熊大人除了作風野蠻被人稱呼為熊蠻子外，還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外號，叫熊公瑾，這里的公瑾不是三國周公瑾，而是嘉靖夏公瑾。

　　夏公瑾即夏言，是嘉靖帝中期一位非常重要的首輔，以縱橫博辯而聞名，口才文筆堪稱言官楷模，特別能戰(zhàn)斗，嘉靖中期的言官都被他罵慫了。

　　熊大人能有這個外號，自然也是辯論精通S級別的高手，干王化貞這種普通選手，毫無壓力。

　　“韃子勢大，本官也是為了救援東坪堡，才不慎中了代善的奸計，不過熊大人，眼下不是談這個時候，本官從金州衛(wèi)那邊收到急報，后金的鎮(zhèn)江堡、寬甸與金州衛(wèi)全部改旗易幟，重新變成我大明的國土?！蓖趸懍F(xiàn)在也沒轍，東坪堡兵敗真的是太傷了，不光讓自己在軍中威信大跌，還被熊大人抓住了痛腳，現(xiàn)在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轉移話題了。

　　“糊涂！”熊廷弼聽到王化貞的報喜，不喜反怒，弄的王化貞都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好事，為什么熊蠻子會生如此大的氣。

　　現(xiàn)在朝廷上上下下，不管多討厭熊蠻子，哪怕是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都不得不承認熊蠻子的能力，王化貞自然也不例外，他與熊蠻子鬧翻時都沒見熊蠻子會如此生氣，此刻自然心中有些發(fā)虛。

　　“是誰干的！”熊蠻子臉上的皺紋擠成了一團，看上去殺氣騰騰。

　　“本官麾下游擊將軍毛文龍，熊大人，這不是好事嗎，為什么要如此氣憤？”王化貞好歹也是個干吏，運氣不好，能力不差，剛開始他是被這場大勝沖昏了頭腦，沒拎清楚形勢，現(xiàn)在看到熊廷弼的模樣，漸漸也回過神來。

　　曹文詔看著兩位封疆大吏都陷入了沉默，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會讓這兩位如此……失落。

　　應該是失落吧，曹文詔讀書不多，也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現(xiàn)在的熊廷弼與王化貞。

　　“那毛文龍也是無心之舉，何況就現(xiàn)在廣寧衛(wèi)的情況，他也算是為咱們減輕壓力?！蓖趸戇@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假話，毛文龍的戰(zhàn)績是他保住廣寧巡撫，競爭遼東巡撫唯一的利器，他不可能去否定毛文龍的戰(zhàn)果。

　　“哼，毛文龍，為了一己之利，毀壞朝廷大局，你非要我把話說死嗎？你以為金州衛(wèi)、復州衛(wèi)與定遼右衛(wèi)的漢人起義是天上掉下來的？”熊廷弼憤怒的錘了一下身前的桌子，他為什么敢離開遼東，還不是留了幾個后手，雖然努爾哈赤比他想象中要猛很多，但只要整個遼東都能聽他的命令，打回遼沈不是問題。

　　結果一個毛文龍，一個王化貞，都是豬隊友，在這么搞下去，他真的要啟動備用計劃了。

　　王化貞當然知道，毛文龍這是撿到便宜了，但他轉念一想，這熊廷弼豈不是早就料到努酋會打下遼沈，他做好了后手到底是為了大明，而是為了自己？

　　以己度人，王化貞覺得是后者。

　　畢竟之前熊廷弼一直反對自己出兵遼陽，王化貞認為這是熊大人怕自己搶了他的功勞。

　　“那我們更要支援毛文龍他們，不能讓寒了這些抗金義士的心?！?p>　　熊廷弼聽到王化貞這話，頹然的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朝曹文詔擺了擺手，曹文詔知道接下來兩位大人要商量正事，以他的身份是無權知道這些事情的，所以他立刻告退離開了熊廷弼的書房。

　　曹文詔本來沒覺得他在東坪堡跑路的事情有多大，他盡力了，手上還有八十多個韃子的腦袋，怎么看他都有功無過，所以在覺華島上岸之后，他還打算休息幾天，結果兒子在草草安頓好眾人之后，立刻拉著自己快馬加鞭來到廣寧城，找了自己老上司熊大人。

　　這到底誰是大人，誰是兒子，自己什么都要聽兒子的，沒天理了。

　　曹文詔心里肯定不爽，可找到了熊大人之后，他又又猛然發(fā)覺自己兒子是真的有先見之明。

　　“王化貞說你在雙方交戰(zhàn)時拋棄東坪堡，帶兵逃跑，這才導致了他的大敗，這件事情我是不信，可找不到你人，我也有些壓不住，好在你來的快，到時候可以說道說道?！边@是熊廷弼的原話，也是熊廷弼看見那八十多個韃子人頭之后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