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阮姨娘派人送來的糕點清歡著實喜歡，其實要說這做可口小點，阮姨娘的手藝絕不比外頭木谷堂的差。在清歡小的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那些精致的糕點，總覺得這些東西比飯好吃，所以時常把點心當(dāng)飯吃，大夫人當(dāng)時知曉后很是生氣，還吩咐下人不可再隨意拿這些吃食給清歡。
還記得那年好像還是初夏時節(jié)，許久未吃到點心的清歡，有一次在后花園看到了坐在輪椅上，拿著一塊點心吃著正香的四妹清月，于是上前一直盯著人家，結(jié)果清月看著清歡一直不說話，又看她一直盯著自己手中的點心，于是開口道：“三姐姐想吃嗎？”清歡聞言愣愣地點了點頭，瞧著她如此，清月兩手一掰，遂即將其中一塊遞給了清歡，清歡看著遞過來的糕點眼睛一亮，剛想去接，突然想到了母親的話，于是又把手縮了回去，小聲道：“母親不讓我吃。”清月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點心，和小大人一般皺起眉頭還神秘兮兮地對清歡說：“我不跟母親說，三姐姐放心吧?！北緛磉€在猶豫的清歡，看著眼前這焦酥誘人的糕餅，最終還是伸手接了過來，還忍不住地直接咬了一大口，清月看清歡吃下，樂呵呵地問她：“好吃吧？”清歡嘴里嚼著東西已經(jīng)顧不上回答她的話，只是囫圇地發(fā)出嗯嗯的聲音。清月看清歡吃著正香，也拿起自己手上的點心吃了起來，“三姐姐，我姨娘做糕餅最好吃了，下次你來找我玩，我拿給你?！?p> 后來，清歡真的常去絳音閣找清月，因為每次阮姨娘總是會偷偷地給她們拿點心來吃，不過這事兒最后還是讓大夫人知曉了，說也奇怪，大夫人也未曾埋怨阮姨娘和四姑娘，只說清月還小不懂事，自己不讓清歡吃點心的做法也偏激了些，所以最后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與此同時，因著清歡總是去絳音閣找清月，本就溫柔賢淑的阮姨娘對清歡比以前更多了幾分疼愛。有著好吃的糕餅，又有可愛的妹妹溫柔的姨娘，所以在清歡的記憶里，那段時光是她在慕府里最懷念的，可是再后來，清月因舊疾復(fù)發(fā)不幸早早離世，而阮姨娘也因此極受打擊，竟變得有些神游不清，時而清楚時而糊涂，外頭的人也都稱之為一個可憐人，說她生了個女兒天生患有腿疾和心病，最后還早早夭折，連帶著自己也癡傻起來，著實命苦。不過好在慕府主事的老爺和夫人面軟心慈，這么多年在吃穿用度上從未短缺虧欠，加上大夫人所出的清歡也時常去探望，不管怎么說，這也算稍緩了一些阮姨娘的喪女之痛了。
因昨日已經(jīng)答允馮媽媽要去看望阮姨娘，于是清歡今日晨起用過早膳后，就帶著翠芷她們?nèi)チ私{音閣。清歡一行人步至絳音閣院門時，并不見有下人的身影，清歡見此便徑直向里走去，走到屋門口時，只聽里面馮媽媽和阮姨娘正在說話，阮姨娘問馮媽媽道：“你說清歡這孩子今日會來看我嗎？”馮媽媽回話：“您放心吧，三姑娘說了就一定會來的，您先把這藥喝了?！鼻鍤g在門口聽到阮姨娘這樣說，心中不由酸楚起來，這滿府大院間，看著人雖多，卻沒有姨娘的一個至親之人，母親膝下有他們幾個血親的孩子，孟姨娘那里，雖二哥自幼養(yǎng)在母親身邊，但總歸是自己的親兒子，也能時常去看望孟姨娘，唯有這阮姨娘……
清歡正在門外替阮姨娘感傷，卻聽到屋內(nèi)傳來一陣急促地咳嗽聲，于是清歡趕緊向屋內(nèi)走去。
“姨娘沒事吧，怎的咳得如此厲害？”清歡焦急地問道。
阮姨娘一看是清歡來了，眼里透露著說不出的喜悅，趕緊拿手順著氣兒道：“清歡，孩子你來啦。”說完這話，阮姨娘便想起身。
清歡快走幾步扶住了阮姨娘，“姨娘慢點，好久沒來看您了，昨日您做的糕餅我全都吃了?！?p> 姨娘還是用著清歡熟悉的，溫柔的眼睛看著她，手也緊緊地拉著她的手，“你要喜歡，姨娘就經(jīng)常給你做，你要是沒什么事情也要常常來看我，清月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總是不回家，我很是想她，還好有你?！?p> 清歡聽到阮姨娘提到清月的名字，有些詫異地看向了馮媽媽，馮媽媽沒有做聲，只是給清歡使了個眼色，看著馮媽媽的神情，清歡心里似是明白了一些，于是開口道：“姨娘放心，四妹妹只是出去游玩了，她玩夠了也就回來了，有我陪著您可好？”
阮姨娘眼睛里生出幾絲茫然，又透露出一些失落，不過即使是這樣，也依舊對清歡點了點頭。
清歡攙扶著阮姨娘在院中轉(zhuǎn)了幾圈，因感到?jīng)鲲L(fēng)來襲，所以勸阮姨娘道：“姨娘，您看起風(fēng)了，清歡陪您回去吧?！?p> 阮姨娘倒也聽清歡的話，跟著清歡便向屋內(nèi)走去。進(jìn)屋后，清歡本想著再陪著說會話，可阮姨娘卻說：“三姑娘快些回去吧，一會兒該用午膳了，我也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币娙钜棠镞@樣說，清歡便不再打擾，由馮媽媽送至院門口，準(zhǔn)備離開時，清歡還是忍不住問馮媽媽：“馮媽媽，姨娘前些日子不是神志清楚些了嗎？怎的今日又提起了清月，這藥是不管用嗎？”
馮媽媽聽到清歡問阮姨娘的病情，往里面瞧了一眼才低聲開口道：“回姑娘的話，姨娘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雖一直服著湯藥，可要想根除只怕是困難，畢竟，這也是心病呀，四姑娘走了這么些年，姨娘能靠著湯藥維持現(xiàn)在這等樣子已是不易?！?p> 清歡聽著馮媽媽這樣說，還是有些憂心，“那要不要回稟了父親，再找一些名醫(yī)來給姨娘醫(yī)治，換服湯藥試試？”
“姑娘，且不說這幅藥方就是京中最有名望的徐郎中所開，就算是再找人來醫(yī)治，終歸是治標(biāo)不治本，況且，阮姨娘現(xiàn)在雖時而糊涂時而清醒，但四姑娘在她心里一直未曾離開，給她留下這點美好的幻想，應(yīng)該是對她最好的良藥了，我們就任她所想吧?！瘪T媽媽說完這話，轉(zhuǎn)身看向院內(nèi)，情緒中帶著說不盡的哀傷。是啊，一個人如果連最后一絲盼望都被剝奪掉，那恐怕，就真的無藥可醫(yī)了。
從絳音閣回來，清歡一直情緒不高，本來去看阮姨娘是件開心的事，可現(xiàn)在看到姨娘這個樣子，還是不免有些悵然，畢竟姨娘這么溫柔這么善良的人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真的是可惜。
晚間，水綺堂內(nèi)，大夫人正用晚膳，王媽媽在旁侍候并時不時地給大夫人布著菜，看夫人已進(jìn)食一半有余，便開口道：“夫人，今日三姑娘去了絳音閣?！甭牭酵鯆寢尩脑?，大夫人面上沒有什么波動，也依舊慢條斯理的撥弄著魚刺，“她去那里可有什么事嗎？”“回夫人話，昨日阮姨娘差人給姑娘送了幾碟糕點，所以今日姑娘才去的?！?p> 聽著這話，大夫人沒有搭話，只是繼續(xù)挑弄著碟子里的魚肉，不過今日這魚似是刺有些多，所以弄了半天也摘不凈，這搞得大夫人有些不耐煩，“今日后灶是怎么選的魚，這么多刺，讓人挑得麻煩。”
王媽媽聞聲趕緊對大夫人說道：“夫人，讓奴婢來吧?！?p> 大夫人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拜了拜手道：“不用，總是挑不干凈就算了，這魚肉也不必再用了，今后讓后灶也都經(jīng)點心，什么菜該上什么菜不該上，他們應(yīng)該知道?！?p> 王媽媽看了一眼大夫人，將旁邊的帕子遞給了她，“是夫人?！?p> 大夫人讓這魚肉弄得沒了胃口，于是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回身對王媽媽說道：“一會兒你去筠沐閣通傳一聲，就說自明日起，三姑娘要好生學(xué)習(xí)禮儀規(guī)矩，每日晚間務(wù)必到水綺堂來，我要親自詢問。”
“是，夫人。”
王媽媽剛要下去，大夫人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住王媽媽說：“對了，絳音閣那邊…你也再精心照看些，阮姨娘的病要是有什么，記得及時通稟，老爺事忙，老太太年事已高，咱們要多多照拂一些。”
王媽媽抬眼著大夫人，應(yīng)聲便出去了。
王媽媽出去后，大夫人轉(zhuǎn)臉看向桌上那碟魚肉，就一瞬，便厭煩的別開了眼，今日這飯讓她吃的著實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