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看看你的成績，和別人相差了整整一百多分，你是怎么回事？”

　　“難道我對你還不夠負責嗎？你到底想讓我怎么樣啊？你看看有幾個老頭子能做到像我對你這樣？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你不知道我每天上班很辛苦的嗎？是我太寵你了，讓你變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自己，像個什么鬼？”

　　“你以后怎么辦？你自己想過沒有，我又不可能陪你一輩子?！?p>　　“我和你阿姨在一起怎么了？老子愿意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關(guān)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好不滿足的，別人老頭子，老婆一死就結(jié)婚的也不是沒有。老子喜歡誰，關(guān)你什么事情？你現(xiàn)在還不是靠老子養(yǎng)的？”

　　“老子以后就去敬老院，才不要你養(yǎng)。老子自己賺的錢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關(guān)你屁事?！?p>　　……

　　黑暗里，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個身體下意識的繃緊，汗水一顆一顆的順著她的臉、她的背往下滑落，她的手腳冰冷，拼命的想要醒過來，卻怎么也辦不到，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一直控制著她。

　　“不——不要——”

　　許念突然大喊，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

　　她只覺得整個身體都在發(fā)冷，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冷汗從她身體劃過的軌跡。

　　這下許念再也沒有了睡意，整個人僵著身體坐著那里。

　　這個夢太真實了，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都已經(jīng)參加工作好多年，那些灰暗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很久，很久。留下只是當事人在某一個時刻中耿耿于懷罷了。

　　許念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一個40平米的小房子，一人一狗，每月能維持自己生活和旅游的工資，一個人這樣開心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

　　我可是單身貴族?。?p>　　成人以后，許念最擅長的就是將自己的壞情緒掩飾而過。

　　恍惚了一會，將自己的心情收拾好后，濃厚的困意再次席卷而來，許念正準備接著睡覺，突然從耳邊冒出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黑暗里，許念聽到那個聲音溫柔的對自己說：“念念，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耳朵被人輕輕的揉了揉，許念還是愣愣的。

　　“我們念念不怕哦……”

　　許念家這邊，如果小孩子被嚇到的話，大人會拉拉她的耳朵給她“喊魂”，一直念叨可能是讓小孩子被嚇到的因素快快走開之類的，講究一點的人拿幾根筷子邊喊邊將它立在桌子上，若筷子能立在桌子上則成功，反之則失敗。

　　到許念媽媽這輩人會的也就是“喊喊”。其他比較有講究的都是一知半解，怕自己弄不好觸霉頭基本上都不在弄了。

　　這個聲音是……

　　許念一顫，不可置信的順著聲音的源頭看過去，房間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她知道的，她清楚自己是知道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她以為自己是無所謂的，她以為那是她早已忘卻的。

　　可是，那咚咚咚的心跳出賣了她。

　　許念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帶上顫抖，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的喊道：“媽……媽媽?！?p>　　她喊出來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我在，媽媽在?！?p>　　大腦停止幾秒才恢復正常，許念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她的媽媽，回來了。

　　黑暗中，許念的眼淚無聲的滑落，她不想讓他們知道。

　　她怎么是那么脆弱的人，開玩笑，想當年她可是在初中和高中被人喊“淡定姐”六年的大魔王。

　　太沒面子了。

　　但是，還是想哭。

　　真好。

　　沒媽的孩子像棵草，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許念用10年讀懂了這句話。

　　“念念，你怎么了？”一個低沉的男音在黑暗中響起。

　　聽到爸爸的聲音，許念回過神，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半真半假的說道：“我夢見我被一條大蛇追，我很害怕，拼命的往前跑，可我怎么跑，大蛇都在我后面，后來它張開大嘴想要把我吃掉，然后我就嚇醒了。”

　　“夢都是假的，沒事的念念，爸爸媽媽都在呢，不怕不怕?！?p>　　“嗯，爸爸。那個我想去上個廁所，馬上就回來?！彼枰潇o一下。

　　“快去快回。”

　　利索的爬下床，打開門口的小燈。

　　這……這是，

　　許念嘴角不由得露出苦笑，沒想到重生這種事情居然真的有，還發(fā)生在了自己身上。

　　快速的上完廁所，借著臥室門外微弱的燈光，許念一臉復雜的看著記憶中的媽媽，不是重病后瘦骨如柴的樣子，還是那個張揚能干又圓潤的媽媽。

　　“許念你還不關(guān)燈睡覺，明天你不要上學了嗎？”媽媽催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知道了，這就來?！?p>　　躲在被窩里，許念無神的看向周圍，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緒。

　　自己目前住的是生活小區(qū)里９０來平米的房子。她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在9歲的時候搬家的。

　　也就是說現(xiàn)在自己絕對不會超過三年級，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8歲的樣子。

　　但……三年級……

　　記憶中媽媽就是在自己三年級的時候檢查出了膽癌晚期，這是許念命運的轉(zhuǎn)折點。

　　敏感，偏激，尖銳，淡漠這是許念9歲到19歲這段日子給自己的代名詞。

　　想到自己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１０年，許念心里無限凄涼。

　　媽媽生病的幾年里，爸爸將媽媽病情瞞天過海，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完全就是一個傻瓜。直到媽媽去世后，自己才知道她的病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能活近４年，也算是醫(yī)學史上的奇跡……

　　那時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每天想著和媽媽爭寵，分散爸爸的注意力？

　　隨時做著自己要去姨媽家的準備？

　　覺得自己被拋棄，自己就像紅樓里可憐的林黛玉寄人籬下，覺得爸爸不再喜歡自己，覺得所有人都孤立自己，都對自己有敵意？

　　媽媽去世后，許念初中的成績一落千丈，自己把自己封閉在一個世界，什么都可以放棄，什么也不去爭取。

　　無意聽到以前面目慈祥的老人們一次又一次的為爸爸介紹阿姨，變得更加偏激，一次次在腦海里構(gòu)想著，讓所有想要拋棄自己，對自己不懷好意，想要破壞自己家的人都叫他們消失，這個世界是不是就干凈了？

　　許念從小就喜歡爸爸，所以她忍不了爸爸要和新的阿姨在一起，所有有了繼母的小孩，親爸爸都會變成繼父。

　　她不敢賭。

　　小學的時候，她見過班上父母離婚的孩子，身上都是繼母打的傷痕。

　　許念也許忘了她長得什么樣，忘記了她是什么名字。但她直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個像男孩子的女孩幾乎是哭著對她們所有人說：“我的爸爸不會幫我的，我每天都要干很多活，我如果告狀的話，沒用的，我爸爸也會打我的?！?p>　　不要和我說總有繼母是好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請你閉嘴。繼母有了自己的小孩后，會變的可能性太大了，若是自己和繼母的小孩有了利益沖突呢？

　　人總是自私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許念不排除好的繼母，但她也無法保證做一個好的繼女，人性真的很難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左耳邊，傳來媽媽輕微的呼吸聲，打斷了許念的思緒。

　　媽媽很能干，所有人都這么說。家里的經(jīng)濟大頭都是媽媽賺的錢。

　　從爸爸媽媽的威信上來講，還是爸爸更厲害些。許念是怕爸爸發(fā)火的，但爸爸又經(jīng)常陪她玩，陪她無理取鬧無法無天。她記得曾經(jīng)她要求爸爸給她唱了一整個晚上的歌，然后第二天，爸爸沒有去上班。

　　媽媽喜歡男孩，小小的許念很早就有了這個意識。

　　她總是讓自己穿男裝，自己想要的漂亮裙子永遠都沒有，去商店里看到的芭比娃娃，無論自己怎么哭怎么鬧，最后的答案永遠是不可以！

　　自己明明是女孩子??！為什么總是要穿男孩子的衣服，剪男孩子的頭發(fā)。

　　后來小小的許念發(fā)現(xiàn)，媽媽給自己買男裝也就算了，還會給表弟也買一件，也許自己才是順帶的那個吧。

　　因為，媽媽……喜歡男孩子。

　　其實，沒有漂亮的裙子，沒有好看的娃娃，穿男裝，剪短發(fā)她都可以接受的。

　　可是媽媽她千不該萬不該，在臨終前，一句話也不留給她！

　　她和周圍親近的親人都打了招呼，讓她們好好照顧自己，卻一句話都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句話都不留給她的女兒。

　　我不需要、也不想要別人照顧我，你聽沒聽見？

　　許念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無法釋懷。

　　你究竟是有多不喜歡我？

　　我做人究竟是有多失??？讓我的媽媽一句話都沒有想要對我說的。

　　那好，你死了，我也不會想你的，我會活得很好，我只要有爸爸就夠了。

　　再后來，許念把爸爸當做執(zhí)念，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討人喜歡吧，爸爸就是喜歡自己的，她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他。

　　……

　　許念用力握緊拳頭，感受到手中的痛感，卻又進一步的加大力氣，肉體上的疼痛，哪里比得過心口上的呢？

　　也許，自己終究是不甘心的吧。

　　我想每個人都很好，所以我會嘴甜，會乖巧，只要你們多喜歡我一點點，而你們只覺得我就是個乖巧的傻子。

　　那……

　　我為什么要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