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默契
天還黑蒙蒙的，王小強就已經(jīng)在膳房洗菜了。
濃霜滿地，水缸里都結著一層薄冰，伸手進去，冰冷刺骨，王小強卻不得不把一捆捆還帶著泥的青菜解開放進里面漂洗。
洗久了，雙手也就麻木了。
因為學宮的膳食都是素餐，青菜的耗用量尤其大，一頓早餐就有一大馬車的青草需要沖洗，工作量是非常龐大的。
更悲催的是，趙師傅一改往日對自己的和顏悅色，站在一旁不幫忙不說，還手執(zhí)藤條禁止其他膳房的人搭手，并不斷催促自己，一會說自己洗慢了，一會又罵自己沒洗干凈，縱算王小強再倔強，也委屈得偷偷掉下淚來。
好不容易把菜洗完，其他師傅抬去切炒了，趙師傅又指使他去給依次排開的七八個爐膛添柴看火。
兩位燒火師傅被氣勢洶洶的趙師傅叫開，他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瞪著王小強咋呼道：“看什么看，添柴啊，火要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這爐膛燒火不比平時玩火，是很有技巧的。
王小強雖然以前自己燒過火做過飯，但那時燒的都是些干茅雜枝，點著塞進爐膛就噼啪爆燃，而學宮所用的燃料都是齊整的劈柴，雖然干凈利落，但根根沉實，王小強用兩只手才能拿起一根。
好在爐膛的火都已經(jīng)燒旺，他只需填柴進去就好，于是他彎著腰不斷地把一根根劈柴塞進這七八個爐膛。
就在這時，有人把趙師傅叫了出去，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王小強自然不敢閑著，猶自賣力地繼續(xù)填著柴。
很快整個伙房便濃煙密布，堪稱伸手不見五指，正在忙著的一眾大廚皆被嗆了出去。
毋庸置疑，王小強架柴過多，反倒把火給燒黑（滅）了。
正在外說著話的趙師傅一扭頭瞧見滾滾濃煙，連罵都來不及罵就沖了進去。
逃到外面的師傅們很快便見兩個人影從濃煙中跑了出來。
只見王小強已經(jīng)滿臉烏黑，只有眼睛周邊因為眼淚的沖刷而顯得干凈卻紅腫。
趙師傅幾乎是跳起來大罵道：“嗨，我說你小子是缺心眼還是故意使壞?。孔屇銦齻€火你給我燒成這樣？這早餐大家還吃不吃了？”
東邊的天空已呈魚肚白，約莫再過片刻，學宮師生就得趕來用餐了，而被王小強這樣一弄，估計饅頭都還沒蒸熟。
眼見又犯了錯，加上簡直如虐待般的苦差，王小強一下沒忍住，居然在眾目睽睽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
趙師傅卻笑了，悄悄地揮揮手讓大家去收拾殘局。
王小強哭嚎了半天，察覺到周邊竟然毫無動靜，覺得有些不對勁，偷偷地從手縫里查探情況。
“繼續(xù)哭啊，看什么看？”
趙師傅虎著臉好氣又好笑道。
王小強自只得尷尬不已地放下手來。
“臭小子，是不是覺得我變臉比變天還快？”
“……”
“唉，傻孩子，早先你應該就懂謀生之艱難，否則我也不會對你那么好，但你看看你，從你入宮以來，你都干了些啥？你笨點也無所謂，好歹你努力些也成，俗話說勤能補拙嘛，你可倒好，打同學砸班主，學業(yè)也不精進，真把學宮當成免費飯?zhí)昧?，你讓我心寒啊！讓我老趙覺得不是幫了你，而是實打實地害了你。“
趙師傅椎心頓足，痛心疾首不已。
“對……對不起，趙伯，我確實太不懂事了……”
王小強聽他說得情真意切，這才醒悟過來趙師傅其實是在敲打自己，根本不是出于厭煩而要變態(tài)地虐待自己。
“唉，我一個廚子，也沒什么能教你，但我認為讓你體驗一下做工的苦累，遠比打罵你一頓更有效果，說說吧，昨天到今天，你有沒有有所收獲？”
“嗯，謝謝趙伯伯的一片苦心，小強知道了這世上沒有容易的事情，我真的錯了，萬不該入了宮后就忘了求學的初心……”
“很好，你能有這樣的認識我很高興，但就這一點嗎？”趙師傅意猶未盡地問道。
“小強明白了，學業(yè)就如同洗菜，只有專心致志，用心用力，才能洗得又快又干凈，雖然過程很苦，但只要能堅持下去，就會取得一定成績的。”
“嗯，總結的很好，還有嗎？”
“你讓我燒火，卻沒有教我該怎么燒，但卻讓我清楚地知道了，做什么事都要把握好火候，否則就會和我添柴不當一樣，貪多求大，卻是過猶不及?！?p> 趙師傅聽得不住點頭：“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小強啊，我這廚子談不出什么大道理，既然你已經(jīng)有所覺悟，我也送你一句話吧，那便是立學先立人，希望你從今以后收起自己的野性子，林班主是個難得的好班主，千萬不能再讓他失望了，記住了嗎？”
“小強記住了！”
“去洗一下準備吃飯吧，吃完飯該干嘛干嘛去，我這用不著你了。”
“別啊，趙伯伯，班主罰我要干一個月呢！”
“他又不會天天來檢查，我?guī)湍阒跻幌戮托辛?，學業(yè)重要，你不是還被他罰去板房打孔嗎？趁這個機會，你小子趕緊給我好好提高提高自己的手藝，知道了嗎？”
王小強激動得直接撲到趙師傅懷里，感激涕零不已：“趙伯伯，你真是對我太好了，小強實在無以為報??！”
“傻孩子，你能好好把學業(yè)跟上去，趙伯伯就很高興了！”趙師傅輕輕地撫摸著王小強的頭，慈愛無比地笑道。
很快，膳堂里人聲鼎沸起來，但很快抱怨聲就此起彼伏。
“哎，這饅頭都沒熟啊，怎么吃啊！”
“這菜也是半生的，哎呦，我舌頭都麻了……”
……
王小強坐在角落里，默不作聲地大口嚼吞起來，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輕松微笑。
邢師傅勉強吃了個半飽，瞅見王小強，便走了過來，徑直問道：“王小強，聽說你要在這干一個月？”
“嗯。”
邢師傅不干了：“嗨，你這板還沒打完呢，走走，跟我走！”
“這不好吧？”
“嗨，我說你這臭小子，莫不成想讓我們大家接下來吃一個月的生饅頭？沒事，權當我老邢做個好事，我也和老趙說了，不能再讓你這樣折騰大家了……”
“可班主的話，我不敢不聽啊……”
“廢話，以為到我那你就清閑自在了？我保證讓你一天下來頭昏眼花，手起血泡！”
“邢師傅，別這么狠吧？”
邢師傅也不再說話，就像拖走一個禍害般連拉帶拽地把王小強拖出了膳堂。
臨了，還默契地朝正看著的趙師傅打了個會意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