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宇墨不上朝的這幾天,乾元殿多了幾分君慈臣孝的氣氛,大臣們對于我下達的各項命令都唯是從,不時高呼的“陛下圣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讓我的內(nèi)心陣陣舒坦。
這天有件不大不小的事,在朝堂上被光祿寺卿李孔修提出。
“陛下,今年科舉業(yè)已放榜,按照往年慣例,新科進士當是被賜瓊林宴的,今年是否還放在皇城西的瓊林苑?”
彼時,我正瞧著乾元殿外的皚皚發(fā)愣,聽到李孔修這么一說,心中微動:
“聽說,別院的臘梅已開得極好?!?p> “臣領(lǐng)旨!”
你瞧瞧,這幫大臣可真讓朕省心。
我滿意地揮了揮手,示意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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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宴的當天,小祿子服侍我穿上緙絲十二章暗紋常服,簡單的束發(fā)成冠,又特意給我燒了個暖手爐揣著,一行人便往西郊的別院去了。
那別院說是別院,其實是父皇為我修的小行宮,因我小時一到冬天便極畏冷,寢殿燒了地龍也無濟于事,床頭床尾還要各放一個炭盆,我嫌下江南太勞民傷財,每每冬天都這樣生生捱過去。
父皇心有不忍,也怕宮人照顧不周,引得殿中走水,又聽得工部上報稱,西郊的小山發(fā)現(xiàn)了一眼熱泉,于是便命人挖了那泉,要修成溫泉行宮贈我作及笄之禮。
然而,父皇未等到我及笄便薨了。
這院子也是我登基后,第一次來。
站在別院門口,仰頭看著父皇親自手書的“一片冰心”,我吸了吸被凍得不行的鼻子,啞著聲對小祿子說:
“走吧?!?p> 光祿寺卿李孔修已早早攜眾學生恭候在門口,更讓我意外的是他身邊站著的竟是遠游而歸的御史秦子朔。
秦子朔,字少初。
累世公卿之家,書香門第之后,我的師傅,帝師的唯一傳人秦少初。
十八歲便高中狀元,鮮衣少年揚名外,有人說他君子謙謙,端方有禮,還有人說他名門之后,孤芳自傲,可在我看來這都不是他,真正的秦少初正是此時即使一路風塵,依舊眼眸溫潤,凝望著我。
是八歲那年,陪我在太學府外罰站的少年。
是我這顆青梅,心心念念的竹馬。
我的少初,終于回來了。
縱是那院門處影影綽綽站的全是整個大陳的青年才俊,我眼中卻只有那抹芝蘭玉樹的身影。
我拾階緩上,盡量控制內(nèi)心的狂喜不在面上表現(xiàn)出,許是我眼神過于直勾勾,秦子朔微微低下了眉眼,我卻有點食不知味。
所以,等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握上了秦少游的手腕,入手的冰涼瞬時讓我清醒過來,手中的腕子也抖了下,下意識的想抽回,而我也條件反射般的抓緊了。
兩人都呆愣當場,面熱耳紅,這一瞬,竟是讓我生出了些許歲月靜好之感。
“陛下!”身后有人高聲呼喊了句,我與秦子朔頓時如受驚的小鳥,慌忙鼻觀鼻,眼觀眼的站好。
我有些氣惱地轉(zhuǎn)身,想看看是哪個沒眼力見的敢御前大呼小叫。
那聲音的主人一身紫黑直裰,紫色尊貴,黑色莊重,能完美詮釋這兩種顏色的,唯——當朝一品,一雙鳳眸先從秦子朔面上滑過,又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
我卻覺得仿若千斤落在肩,剛剛的火氣直被生生壓滅了,干笑了聲:
“韓相。”
那人沒回答,只是將手中的玉骨扇半合起來,頗有節(jié)奏感的輕敲著一邊手掌心,那一下下的倒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頓時心跳如戰(zhàn)鼓擂起。
我強裝鎮(zhèn)定地展現(xiàn)自己對臣子頗為關(guān)心的模樣:
“韓相為國操勞,病痛初愈便出門,小心受寒?!?p> “微臣謝陛下關(guān)心,臣的病小的很,不過,臣看”韓宇墨邊說著走到我身邊,彎腰在我耳邊用只二人能聽到的聲音接著說:“陛下才是病了,且病的不輕啊?!?p> 我拽緊了袖子,不欲理睬:“既然人都到了,眾位卿家都入內(nèi)吧?!?p> 宴會放在了別院的正殿“云意閣”,不得不說,這次瓊林宴李孔修是花了心思的,除了安排了些禮樂歌舞,更是讓那幫學子們吟詩比文,在天子面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
而我卻毫無心思看他們精彩的比試,不僅因為左下手坐著那個淡然飲酒的韓宇墨,更因著他說朕病了,因著秦子朔而病了。
滿朝文武,近身侍者,無一人猜得到朕的心思,卻被韓宇墨一眼看出天機。
朕怕他,是真怕,只因他的師傅是我父皇,我的師傅是帝師,我父皇是能創(chuàng)“開元之治”的一代明君,而帝師只是帝師,雖說是我父皇的老師,但也只是啟蒙罷了,況且不是有句話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嗎?
他的師傅比我的師傅強太多。
正想著,韓宇墨似有所感,朝上座的我看過來。
我手一抖,酒灑了一身,手忙腳亂中又聽得底下輕輕地嗤笑了聲,我略感光火地出了云意閣,去后院更衣。
其實說我是逃出來還差不多,有韓宇墨那廝的屋子真真是太壓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