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天堂摔倒在臺階上
晚自習(xí)下后,任葦、許妍、楊馳三人并排走著,向宿舍方向。
任葦細(xì)致生動地描述著白天路上發(fā)生的事情,她沒有夸張,輕描淡寫地,仿佛訴說著別人的故事。許妍聽得一驚一乍,頭皮發(fā)麻。
“哇塞,女英雄女漢子,花木蘭啊,佩服佩服!”楊馳瞪大著眼,伸出大拇指,“不過,以后回家,我一定要親自陪著你。如果下次半途遇上他們,我會打得他們滿地找牙,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p> “英雄護(hù)美人,天經(jīng)地義?!痹S妍揶揄道。
任葦心里一陣舒暢,如微風(fēng)拂過山崗。
刁蘭花的大女兒家今天喬遷之喜,女兒嫁得有點遠(yuǎn),近五十里地,離任葦學(xué)校三四里。
大女婿雇了個小面包,來丈母娘家接客,刁蘭花前后吆喝忙個不停。任家本不是什么大家族,要前往做客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只幾個人。任葦家庭這些年的衰敗,使得刁蘭花阻止女婿一家和任葦家走動,她擔(dān)心別生枝節(jié),撥草尋蛇。
奶奶站在后門口,遠(yuǎn)遠(yuǎn)望到了那輛銀灰色的小面包車。她擦干手里的水珠,叫過任天堂:“天堂,二爹家今天去喝酒,我們也備一份禮,你代表我們一家人去吧。”
“奶奶,您糊涂了吧,好多年了,他們家和我們家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們憑什么要巴結(jié)討好他們?”天堂在洗刷蒸籠,忿忿不平。
奶奶沉下臉來,壓重聲音:“好歹我還在,好歹你泥鰍二爹還在,要看在他老人家份上,畢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別人怎么對待我們,是別人的事,我們做人要大氣一些,。”
“要去您自個去,我還有事沒做完呢?”天堂一臉不情愿。
“我去的話,你刁二奶奶不會給我臉色看的,你看你媳婦,又去打麻將了,還是你去吧,家里的事我來?!蹦棠探舆^天堂手中的活。
天堂噘著嘴巴,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天堂稱泥鰍二爹的大女兒為大姑,大姑一家還是通情達(dá)理的,午宴過后,大姑用兩個搪瓷碗裝了滿滿的兩大碗菜;一碗是蒸魚蒸肉蒸土豆,一碗是榨菜炒肉絲。大姑吩咐天堂給任葦送過去,她也知道任葦那個小丫頭在學(xué)校過得清苦。
天堂甚是感激,提著布袋去看任葦。
憑著記憶,天堂找到了任葦?shù)膶W(xué)校。三年前,妹妹報名時他來過,他還記得那個學(xué)校很大很大,那個學(xué)校有棵鳳凰樹和他家門前的梧桐樹差不多蒼老,那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密密麻麻的,和他門前湖邊的蘆葦一樣多。
他向門衛(wèi)大致地說出了任葦?shù)拿趾桶嗉?,片刻,年青的門衛(wèi)告之他,任葦同學(xué)所在班級在往右拐的第一幢的一樓,第三個教室。
正值上課期間,302班是數(shù)學(xué)課,孫之涵老師在教室里四下巡視,學(xué)生們在做試題。
一樓和地面有些距離,有八級臺階。對于天堂來說,每登一級都相當(dāng)困難。他先邁左腳,站定,再移動右腳,右腿似乎是多余的,總不能讓他得心應(yīng)手,運用自如,他長長的右褲腿巴嗒巴嗒,如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臟又長。他精瘦,佝僂,喘息不動的時候,像一根被打歪了的木樁。
三分鐘后,才終于到達(dá)一樓。
天堂趴在302教室的窗戶前,向里面張望。我的媽啊,里面黑壓壓的一片,怎么那么多人?玻璃窗有些反光,里面的人一個個很模糊,好多女生,每個女生都像是任葦,可又每個人都不像是任葦,弄得他實在頭昏眼花。
其實任葦就靠著窗戶。此時,她正低著頭,全神貫注地在做習(xí)題,根本沒有關(guān)注到窗外的動向。
任天堂無計可施,只有一把推開了教室門,對著正在走動的孫老師大聲說:“老師,你班有沒有一個叫唯唯(葦葦)的?我找她?!彼讶曌x做了二聲。
孫老師沒明白過來,隨口接過一句:“韋唯?好像沒這個人?!?p> 一個調(diào)皮的男生插嘴說:“我們班有個叫毛阿敏的。”
教室哄堂大笑。
聽到這熟悉的呼叫,任葦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哥哥!面對全班男生的哄笑,她的臉?biāo)查g紅了,連忙把頭埋進(jìn)書本里,不敢上前。
許妍看到一切,站了起來:“孫老師,是任葦,不是韋唯?!?p> 孫老師恍然大悟,打量著眼前的任天堂:灰色夾克估計穿了七八年,黑色褲子可能是借的,褲腳太長,被鞋子踩了一圈泥土,身材瘦小,頭發(fā)有點偏分,眼睛浮腫,好像少了睡眠。
“您好,您是任葦?shù)氖迨暹€是她的……”孫老師很有禮貌地打招呼,她模棱兩可。
“我是她哥呢,您讓她出來,我找她有事?!碧焯闷谄诎?。
天啊,怎么會有這樣老相的哥哥?這樣的哥哥,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長成這般模樣。
任葦把試卷交給了孫老師,強(qiáng)作平靜地說:“老師,試卷我做完了,那我先出去下?!?p> 任葦隨手帶上門,她又生氣又高興。生氣的是哥哥在教室門口大喊大叫,令她臉上掛不?。桓吲d的是哥哥今天突然來看她,簡直太意外了。
她陪著哥哥一起往臺階下走,忍不住問了一句:“哥,你今天怎么有時間來看我了?”
天堂揚了揚手里的布袋,得意地說:“葦葦,今天我給你帶好吃了,是大姑姑家里建房請客,她要我送來的?!彼呎f邊驕傲地?fù)P起手中的物件,話音沒完,腳下一滑,重重摔在臺階上,蜷縮的身子圈成一團(tuán),向臺階下滾動。
無論身體受到多大的撞擊,他的雙手死死抱著布袋子不放?!芭椤榕椤保麓赏牒蛨杂驳呐_階碰撞,發(fā)出銳利的響聲。
孫老師打開教室門,走了出來,想看個究竟。
窗臺上趴滿了腦袋,好幾個男生好奇地向外探望。
“上座位!有什么好看的?你們幾個也太不近人情了。”許妍對幾位男生厲聲喝道,她這個班長還是很有威信的。她看不得這幾個男生取笑任葦,同時,她也為任葦深感難過。
任葦惶恐萬分,臉色發(fā)白,大步躍到地面,連忙扶起天堂,關(guān)切地問:“哥,你沒事吧?”
天堂連滾帶爬地勉強(qiáng)站起,一手抹了抹臉上的塵土:“我沒什么的,我就擔(dān)心碗里的湯湯水水溢出來,那樣,就不好吃了。”
宿舍里,任葦將一個紙箱扣在地上,把兩個碗擺在其上,鄭重地揭開上面的蓋子,看了一眼,她壓低聲音驚呼:“哥,好爽啊,怎么那么多好吃的?!彼谒铧c流出,用食指將碗沿的湯汁拭起,再送到唇邊吮吸,肉的滋味,她早已忘卻,此時,她要大快朵頤。
哥妹倆坐在小凳上。
她用筷子夾起一塊蒸肉,遞了過去:“哥,你先嘗一嘗吧!”
天堂擺擺頭:“我在大姑家吃了好多,吃得飽飽的?!?p> 任葦不客氣地塞進(jìn)嘴里,好美的味道!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狼吞虎咽!
只吃了兩三口,任葦打住了,放下筷子,用盤子將碗蓋上。
“你怎么只吃一丁點,是不好吃嗎?”天堂很詫異。
“哥,我吃夠了。這剩下的魚肉我想讓同寢室的同學(xué)分享分享,我平時一直吃她們的零食,今天,正好哥哥給了我一個還禮的機(jī)會。榨菜炒肉絲,我想自己留下來,可供我吃好幾天呢,這樣,我就不用買菜了。哥,謝謝你,有了這么多好吃的,過幾天放假,我不想回去了?!?p> 想到上次路途上的遭遇,想到嫂嫂楊金枝兇神惡煞的樣子,任葦打定了主意。
“那也行,能不回去就不要回去?!碧焯弥獣悦妹眯睦锏目唷?p> 天堂站起來,遞給任葦五十元錢:“這是我來時,泥鰍二爹偷偷塞給我的,他要我捎給你。”
任葦怔了怔,接了過來。我的二爹,以后我怎么報答您?
“葦,你不會恨哥哥吧,今天,哥給你出洋相了,讓你在同學(xué)面前多沒面子?!碧焯玫恼Z氣有些悲傷。
“哥,你傻啊,我怎么會恨你呢,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你永遠(yuǎn)是我的哥哥……”
窗外,許妍立著,她是來拿飯卡的,宿舍里的一切她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在她的眼里,任葦就像夏天的苦柚,掛著青青的皮,看似甜蜜無比,但內(nèi)心卻是黃連浸泡。
許妍心生悲戚,是該幫一幫任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