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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望著你

第四十章:果果被銀項圈勒死

遠遠的望著你 徐述舜 3279 2020-01-13 21:10:06

    刁奶奶和泥鰍二爺在公路旁開墾了一塊荒地,準備在這上面種些黃豆、油菜、芝麻之類,這塊地上,很久以前立過一口磚窯,碎磚特別多,一大早,二老就忙開了。

  二爺負責用釘耙將磚塊從泥土翻出,刁奶奶拿著箕畚,將磚頭撿入,狗日的磚頭太多,撿出的磚頭倒哪兒呢?刁奶奶為難了。地的兩邊是別人的莊稼,另一邊是一戶人家的魚塘,剩下的最后一方是公路,楊柳村到沙口鎮(zhèn)的公路。

  刁奶奶權(quán)衡之后,彎著老腰,抱著箕畚往公路上倒,嘩拉拉的,兩個小時后,公路上無端地多了一道粗糙而野蠻的傷疤,這個地段處在一個陡坡的最谷底,過往的司機叫苦不迭。

  任葦腳下生風,車速更加快了,路上的塵土飛揚,心,早已飛到了沙口鎮(zhèn)。

  這條路,她太熟悉了,走過無數(shù)遍,哪兒直哪兒彎,哪兒上坡哪兒下坡,她了如指掌,哪怕閉著眼睛也能騎到沙口鎮(zhèn)。

  她剛騎到一個下坡時,一陣風挾著塵土吹入了她的眼簾,她下意識地連忙用左手揉了一下,這時,車輪風馳電掣般地向陡坡駛?cè)?,她的右手拚命捏剎,可這破車所有零件都不聽使喚,踏板也失靈了,更要命的是,任葦?shù)娜惯叡痪砣肓随湕l。

  車,像一個發(fā)了狂的醉漢,載著任葦和果果以巨大的加速度向坡底沖去,巨大的慣性令她高度緊張,手足無措,猛然,“嘣”地一聲,自行車的鏈條斷掉了,任葦?shù)能圐堫^失去了掌控,她和果果重重地摔在那堆磚頭上。

  翻倒的自行車,帶著一股風,刮倒了一位老人,刁奶奶抱著箕畚,摔了一個趔趄,倒在路邊的草叢里,剛想罵人,一看,竟是任葦和果果!

  良久,任葦掙扎坐起來,她發(fā)現(xiàn)她的雙膝磨破了皮,有血漬滲出。她連忙去扶果果,她發(fā)現(xiàn),果果臉色蒼白,大眼圓睜,那個該死的銀項圈緊緊地勒著果果的脖子,一道暗紅的勒痕觸目驚心,用手一試,果果沒有了呼吸。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果果——!果果——!果果——!”

  刁奶奶傻傻地躺在草叢中,還沒反應過來。

  果果沒有一點反應,就像安詳?shù)暮ㄋ?。這簡直就是世界末日,果果是任家相傳的香火啊,他那么小,那么可愛,一轉(zhuǎn)眼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無論如何贖罪也是陡勞,自己就是任家的罪人,只有一死了之。

  不遠處,就是一口大魚塘,水面寬闊,陽光下水波鱗鱗。任葦直奔過去,縱身跳入池塘。

  是泥鰍二爺奮力把她救上岸的。刁奶奶將自己的外褂脫下,裹著果果,二爺攙扶著全身濕透的任葦,任葦?shù)椭^,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機械地向家走去。

  左鄰右舍得到消息,紛紛圍在院門口。

  抱著果果,楊金枝坐在地上悲痛欲絕,號陶大哭,她是認認真真地在哭,哭得一點也不潦草,也不含糊。果果是她的心頭肉,是她的肝,是她的命。有了果果,她在家里太上皇的地位更加鞏固,有了果果,胡祿給了她更多肌膚相親的愉悅,有了果果,田貴叔也讓她三分,有了果果,每天的生活就像加了幾勺糖??扇缃瘛?p>  楊金枝哭得呼天搶地,山崩地裂。秀嬸和田貴叔左右擁著楊金枝,心里也在滴血。

  到底是誰,委婉地將果果送往天堂?是姚一帆送給任葦?shù)娜柜??是胡祿的銀項圈?是任天堂銹死的自行車鏈條?是上天吹進任葦眼中的灰塵?還是刁婆婆的磚塊?

  沒人追究,沒人評判,一個無邊的屎盆子,無端地重重地扣在了任葦?shù)念^上,令她窒息。

  奶奶深一步淺一腳地走過來,頭發(fā)凌亂,孫女闖了大禍,是天大的禍,這是不可彌補的禍??!老天爺,你怎么跟我們?nèi)渭议_這么大的玩笑?

  奶奶的心也在滴血:青年喪夫,中年喪子,老年喪重孫,任家的一縷香火就這樣滅了,她老淚縱橫。不僅任家遭受災禍,也連累了楊家,奶奶扶著田貴的肩,挨著他跪了下來。

  田貴抱著奶奶的雙臂,無聲地哭了起來,像猿鳴,像狼嚎。

  天堂呆若木雞,是罵妹妹,還是安慰楊金枝?是抱起果果,還是扶起奶奶和田貴叔?他一時沒有主意,直挺挺地立在一邊。

  任葦?shù)臐褚戮o貼著,一陣晚風吹過,她深感涼意,再加上內(nèi)心的驚恐,她全身顫抖,嘴唇由白變黑。荷英嫂看在眼里,忙扶著她去東屋。

  看到任葦?shù)挠白樱瑮罱鹬τ杀瘋洲D(zhuǎn)為憤怒,好一個任葦,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把果果塞入秀嬸懷里,站起,一掌重重地把任葦推倒在地。

  隨即,她跑進任葦?shù)姆坷?,抱出了任葦所有衣服和生活用品,拋散在院子里,點燃,霎時,院子里升起一團火苗。眾人沒有去勸,大伙都知道,讓她發(fā)泄發(fā)泄吧,緩解她內(nèi)心的痛。

  葉葉跑過去,抱住了楊金枝的腿:“媽媽,別燒姑姑的東西,不要打姑姑了?!?p>  楊金枝紅了眼,一腳踢向葉葉:“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替果果去死?你還敢護著她?”

  一聲慘叫,葉葉倒在火苗上。任葦爬過去,抱起葉葉,可憐的葉葉眉毛被燒焦了,臉上燙起好多水泡。任天堂想走過去勸阻,想了想還是不敢。

  她朝著任葦?shù)纳砩虾莺萏吡艘荒_:“你記住,這一腳,我是代表果果的爺爺奶奶踢的,不是你,他們不會死得那么早,我也不會一直住著瓦棚?!?p>  楊金枝一把奪過任葦手中的手機,砸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朝任葦?shù)暮蟊秤痔吡艘荒_:“這一腳,我代表我的弟弟踢的,不是你,他現(xiàn)在也上著大學,過著人上人的日子。”

  楊金第三腳踢過去:“這一腳,我是代表果果踢的,他還不滿兩歲啊,你下得了手嗎?你還是人嗎?”

  怒火燒昏了楊金枝的頭腦,她順手從墻角拿起一把鐵鋤朝任葦頭部砸去:“今天,我殺了你,我要你和果果同歸于盡!”

  圍觀的人們驚呼起來,有的人捂住了眼睛,但任葦沒有一絲的躲避,她想:也好,生命就這樣結(jié)束吧。

  楊金枝只覺得有一團人影撲來,她的鐵鋤已經(jīng)砸下,“砰”地一聲,鐵鋤順著來人的耳旁落下,直抵脖頸。頓時,來人肩上被劈開一個大口子,鮮血四濺,血肉模糊。

  楊金枝仔細一看,倒下的人不是任葦,而是刁奶奶。

  楊金枝傻眼了,怎么砸的是刁奶奶?這可怎么辦?她知道刁奶奶的兒子和孫子是不好惹的,憤怒,恐嚇,交織在一起,急火攻心,她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隔壁的幾個大嬸圍過來,將楊金枝架進了房間。

  泥鰍二爺和荷英嬸趕緊送刁婆婆去醫(yī)務室。

  德清叔拿著一把鐵鍬,陪著田貴叔向不遠處的樹林走去,三座舊墳旁又將添新墳。田貴叔抱著果果泣不成聲。夭亡的果果,沒有棺木,沒有麻衣白幡,只有那根勒死他的銀項圈陪著他,若干年,如果胡祿和他在另一個世界相遇,這個項圈,是他們相認的依憑。

  沒有鞭炮,沒有嗩吶,只有樹林中的風吹落葉,吹出了月下悲河柴扉凝霜。

  院子里一片狼藉。

  秀嬸扶起癱倒在地的任葦和葉葉,勸道:“任葦,趕緊逃吧,帶上葉葉?!彼琅畠旱年衿?,只要她醒過來,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還要拚命的。

  任葦渾身發(fā)抖:“天那么晚了,我們往哪兒逃?”

  “先暫時離開楊柳村,離開沙口鎮(zhèn)再說,走一步看一步。楊馳這幾天出差了,不然,他用車送你們走。”秀嬸也是無可奈何。

  天空陰沉,遠方掛著幾顆寒星,一陣風刮進院子里,令人生寒。

  “走吧,葦兒,我也跟你們一起走。”大家一看,是奶奶!奶奶捧著一個藍色布包,從東屋一步一頓走過來,她聽到了秀嬸的話。

  奶奶握著秀嬸的手,哽咽道:“秀,我走了,也許這一走啊,一輩子也回不來了。”

  秀嬸也陪著流淚,奶奶接著說:“現(xiàn)在我最不放心的是天堂,他是任家的唯一的支撐,我走后,你幫我照看照看他,讓金枝少打少罵他,我們?nèi)渭覍Σ黄鹉銈?,我以后百年歸山之后,變成牛馬來報答你們?!?p>  “葦兒還小,帶著葉葉怎么逃?我陪陪她吧,白天陪她說說話,晚上陪她壯個膽。如果有哪一天,我死在外面,你們幫著把我骨灰運回來,我要和任葦?shù)臓敔斣嵩谝黄??!?p>  天堂強忍著,不讓淚流下:“奶奶,您要保重,以后有機會我去找您。”

  任家三個女人就要離開了,任天堂像被抽空一般,雖然身為男人,可他二十幾年的骨節(jié)里藏著太多的銹!這段虛擲的時光,全被屈辱、貧寒、落寞、孤寂填滿。

  卑微如草芥的他,沒有什么相送,此時,就送給她們一副目光吧。

  他望著葉葉,這是一副慈愛的目光,他藏起了憂郁和悲傷,把僅有的溫柔覆蓋在她的身上。他望著妹妹,這是一副憐惜的目光,在妹妹的生命里,即使是盛夏,也一直落滿了厚厚的雪,每片雪花上,都寫著委屈和不甘。他望著奶奶,這是一副溫情的目光,奶奶被時光雕刻的皺紋、彎曲的脊背、樹枝般干癟的手……這些滄桑和蒼涼,只有溫情,才能稀釋奶奶的苦楚。

  細思量,他一片惘然,其實今天梧桐樹下,他也是在送別自己。

  在朦朧的月色中,任葦挽扶著奶奶,牽著葉葉,`漸漸消失在柳樹叢中。

  他依然沒有轉(zhuǎn)身,遠遠的望著,久久沉默,有時候,男人最大的哭聲,就是沉默。

  他真想把那些柳樹叢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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