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真真輕車熟路,繞過那片竹林,路過超市,再走幾步,就是D幢一樓,張蕓霞的辦公室就在這里。
這兒是學生宿舍的中心位置,C幢和D幢的一樓之間,有一個連廊,寬闊無比,灰色的大理石鋪就,下雨天,有的生活老師就在這兒跳跳廣場舞,兩邊墻上掛著一溜磁卡電話機,是供學生使用的。
上課時間,學生是不準隨便進宿舍的,玻璃門半掩。推開玻璃門,第一間是值班室,每天從早到晚,這兒一直有生活老師輪流值班,負責學生進進出出的看管,負責家長的來訪,負責整幢樓層的水、火、電的預防。
第二間是張蕓霞的辦公室。張蕓霞北方人,中等身材,態(tài)度和藹,辦事能力很強。負責高中部五十多位生活老師的調配,所有學生宿舍清潔衛(wèi)生的檢查,日常工作的制定,上傳下達。如有重大事件發(fā)生,及時和行政辦相關領導溝通協(xié)商。
看到田真真和任葦?shù)牡絹?,張主任停下了手中的筆,欠起身讓座。田真真忙將魯主任填寫的單子遞了過去。
張蕓霞看了看,說:“田老師,分管你班上的生活老師辭職了,小任就補上去吧。田老師,你帶小任去C幢三樓,找小組長毛秀秀,有些具體的事宜,毛老師會向小任詳細交待的?!?p> 張主任順手撥通了電話:“毛秀秀,現(xiàn)在新來了一位生活老師,姓任,叫任葦,你安排她管理三樓。她馬上上樓來的,你接洽一下?!?p> “小任,你是哪兒人?”張主任親切地隨口一問。
“張主任,我是湖北人?!?p> “哦,我們都是外地的,我是東北人。來到春雨,我們就成一家人了,以后工作上有什么困難,需要我?guī)兔Φ?,隨時來找我,我大部分時間在這兒。”
張蕓霞來這兒工作近二十年,從春雨學校開辦起,她就和愛人投奔到此。她愛人是高中教師,她在老家時是一名護士。來“春雨高級中學”后,一切從頭開始,她最初也是一名生活老師,一步一個腳印,直到現(xiàn)在,坐上了主管位置。
張蕓霞工作的兩件事情,令所有教職工現(xiàn)在談論起來依然津津樂道。
那是她在這兒上班的第二年,一個寒冷的冬夜,十一點多鐘,張蕓霞快要下班了,突然,有位女生突發(fā)腹痛,痛得面色慘白,豆粒大的汗滴直滾,情況非常危急,校醫(yī)看過,束手無策。張老師連忙背著女生往市醫(yī)院跑,一路上風雪交加,街面上,冰層緊凍,找不到一輛出租車,出租車怕打滑,不敢出動,張老師咬著牙關,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將女生及時地送到醫(yī)院。
事后,女孩子的父母感激不盡,送來了一面錦旗。
春雨建校初期,生活老師經常參與學生的接送。
有一次,張蕓霞負責接送學生去溫州,在磐安服務區(qū),學生們會下車小憩,有的上洗手間,有的買吃的。一位高二男生在買肯德基排隊時,和兩個戴著耳環(huán)的小青年發(fā)生了摩擦。三言兩語不調合,由爭執(zhí)升級到動手,兩個小青年仗著人高馬大,踢了小男生兩腳,小男生也不是吃素的,他扭住其中一個廝打起來。另一個耳環(huán)連忙上前幫襯,形成了兩打一的局面。
正準備打開水的張蕓霞看到了這一幕,她立馬上前,抓住其中一個耳環(huán)的衣服,使勁地推搡,可是,她力氣太小,實在斗不過,怎么辦?她急中生智,低下頭,張開嘴狠狠咬下去,耳環(huán)的小手指差不多被咬斷,嗷嗷叫著嚇跑了。
另一個耳環(huán)就是不放手,大有越戰(zhàn)越勇的氣勢,小男生慢慢沒有了力氣,快要敗下陣來。張蕓霞見狀,從肯德基店窗口拿出一把不銹鋼勺,擼起袖子,大吼一聲:“你個兔崽子,你再不放手,信不信,老娘手撕了你!”
看到張蕓霞通紅的眼睛,變形的臉,豎起的眉,加上勺子寒光閃閃,另一耳環(huán)腿都嚇軟了,連忙夾著尾巴逃竄。
生活部的幾十位生活老師,就像武俠小說的人物,各自身懷絕技。有的喜歡看書寫字,有的會唱歌,有的會廣場舞,有的是廚藝高手,有的弄十字繡,有的是拼多多高手……不明覺厲,仿佛每個人都在修煉獨門秘籍。
這些人中,大部分是外地人,生活在社會的底層,為了更好的生活和生存,她們必須付出汗水,必須學會保護自己,無意中會流露出市井、油膩的面目,但她們也各自有著無奈、心酸和善良的一面。
田真真還有一節(jié)課要上,剩下的事,只有任葦自己來處理了。她和葉葉來到C幢樓前時,有一位中年婦女早已在此等候了。她,叫毛秀秀,是C幢的小組長,白白的,胖胖的,像一走動的沙發(fā)。
“你把手機打開,加入我們這個組的微信群?!泵阈愕恼Z音很好聽,“我也把你拉入我們生活老師的大群里。”如果只聽其聲,不看其人,真以為是個大美女。
任葦加了群,一看,算上她,群里共九人。
“你有空時多看看?!泵阈氵f給她幾頁紙,一張是生活老師的作息表,一張是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跟我來,上三樓?!?p> 樓道很寬,白色磁磚鋪就的階梯,不銹鋼的扶手,一切顯得大氣端莊。到了三樓,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間小房間前,房間里有一人,在玩手機。
“楊香姑,今天有位新同事來了,和你住一起,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帶一把,幫一下。她接手管301室至316室?!?p> 楊香姑立馬藏起了手機,站了起來,臉上堆著笑,握著任葦?shù)氖郑骸皻g迎歡迎,相互學習,相互學習?!?p> 任葦看了一眼,房間約十平方,里面有兩張小床,一張床上已鋪好被子,兩把凳子,一臺電風扇,兩個拖把,墻上掛著幾件換洗衣服,和幾條毛巾。
毛秀秀邊走邊說說:“楊香姑,我有事去了,你帶任葦去一樓倉庫領點生活用品?!?p> 望著毛秀秀遠去的背影,楊香姑皺了皺眉:“煩死了,我正追劇呢,《宮心計》剛看了個開頭,看得正過癮,你自個兒下去領吧?!?p> 任葦牽著葉葉下得樓來,她看到每幢樓的兩頭都有樓梯,每層約32個房間,生活老師都是住在中間地段的小房間里。
一樓倉庫的鑰匙在鄭四鳳手里。一樓有幾個房間裝著棉被、涼席、拖把、學生用的手紙、塑料盆和桶等,再除去兩個辦公室,只有十多間住著學生,生活老師是鄭四鳳,她也附帶管理倉庫,鄭四鳳個頭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不善言辭,一臉安靜。
聽到任葦和葉葉的對話后,鄭四鳳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是湖北人吧?”
“是的,我們是湖北洪湖人,你怎么知道我們是湖北人?”
“聽口音啊,我們是老鄉(xiāng),我是仙桃人?!编嵥镍P他鄉(xiāng)遇知音,滿面歡喜,她從口袋里摸出一包零食,遞給了葉葉,“真好,你女兒都這么大了。
任葦接過被子、水桶,說道:“大姐,以后有空我們再聊?!?p> 來到三樓,她邊鋪床單邊說:“香姑姐,這個床我可能只中午躺躺,晚上我和葉葉有地方住。”
“聽你是外地人啊,還離過……你怎么不用住在這兒?”她一個急剎車,把“婚”字吞了回去。
“我和葉葉,還有我的奶奶,三人都住在足球場看臺后面的小屋里,我在那兒幫著桂花姐整理垃圾,干過幾個月。”
“那個地方我知道,就是春雨學校的貧民窟唄,我從不去那兒,臭烘烘的,一不小心會染病菌的。”她一臉不屑,突然又問道:“是誰介紹你進來做生活老師的?”
任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記起來了,田真真說過,在這兒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她們倆是大學同學,要裝作互不認識。
“沒人介紹,這兒一個人也不認識,我是看到招聘信息后來應聘的。”任葦?shù)兔蓟卮稹?p> 楊香姑頓覺輕松,沉下臉:“以后多干活,守點本分,上班不要遲到早退,識相些,少和他人在一起說三道四?!?p> 任葦看著楊香姑的臉,這張臉很普通,不精致,目光無神,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用眼過度,鼻尖上有五六顆痣互不相讓擠在一起。她不敢說什么,只是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晚飯時,任葦向周桂花說明了一切,桂花說:“這些日子委屈你了,我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讀書之人,以后,就看你的運氣了。你還是和奶奶住在一起吧,有個照應?!?p> 任葦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下了作息時間,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來宿舍催促學生,學生進教室后,再進行清潔整理。中午、晚上又是重復早上的事情。
潔白的墻壁,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配套齊全的衛(wèi)生間,散著松木香氣的床桌,綠色的盆栽,走進這些女生的宿舍,恍如進入賓館。任葦對這份工作滿意且知足。
每天工作時,她低著頭,心無旁騖,恨不得雙膝跪地,各個房間掃、拖、擦、拭、抹、沖、洗……她忙得大汗淋漓,葉葉跟在她后面,遞抹布,遞拖把。
累了,她和葉葉坐在光潔的地板上。她問:書桌,葉葉回答:desk;她問:床,葉葉回答:bed;她問:地板,葉葉回答:floor wall.
“記性不錯,你真棒!”任葦給了葉葉一個大大的擁抱,在這個世界,我們微不足道,不過是一條小蟲,但我們要做螢火蟲。她告誡自己,要對得起田真真的引見,要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任葦原先的頹敗都化作光芒在眸子里閃爍,一如滿天星辰般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