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宿舍里的故事會

　　晚就寢的口哨聲早已吹過，宿舍的燈全熄滅了。胡敏之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翻來覆去像煎小魚似的睡不著。

　　黑暗中，鐘夢琳說了一句：“這次的語文作文，大家完成了沒有？”

　　“不是規(guī)定后天截止嗎，你急什么？”李圓圓安慰道。

　　“這我知道，但是，我沒什么素材可寫。你們知道的，如果作文空洞無物，內(nèi)容單薄，田老師是不會放過的。”鐘夢琳是一個乖乖女，做事不喜歡拖沓。

　　朱藝剛從隔壁宿舍過來，胡敏之提議道：“班長，給我們講個故事吧，講講你在排球隊的風(fēng)光史，或者講個與這次作文主題有關(guān)的故事，讓我們解解乏?！?p>　　此時，任葦牽著葉葉，打著手電簡推門而入，正一間一間地在清點人數(shù)，這是最后一間，清點完，和夜班老師交接好，便可和葉葉一起下班了。朱藝一見，心生歡喜，多好的一個接盤俠，于是，她裝腔作勢地說：“下面，我隆重地向大家推薦任阿姨為我們講故事，任阿姨見多識廣，人生經(jīng)驗豐富，經(jīng)歷坎坷，而且博覽群書，相信阿姨的故事，會給我們帶來美好的享受。大家歡迎?！?p>　　不愧為班長，她的話語雖然得體，但是，沒有得到宿友們的掌聲，大家都不敢鼓掌，熄燈之后敢大聲喧嘩，除非你吃了豹子膽。

　　任葦小聲說：“小祖宗們，你們安心睡吧，學(xué)校有規(guī)定，學(xué)生熄燈休息后，生活老師不能隨便打擾，否則要扣工資的?！?p>　　李圓圓問：“阿姨，一次扣多少錢？萬一被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逮住了，這個錢，我們湊上，不用您出?！?p>　　胡敏之想了一個好辦法：“葉葉，你給大姐姐們站站崗，可以嗎？”

　　任葦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既然你們那么執(zhí)著，我就滿足你們吧。葉葉，你到門口去放哨，如果有檢查的人過來，你給我們報個信。”

　　葉葉很懂事：“媽媽，我知道的，如果有胸前掛著紅色牌子的人過來，我就進(jìn)來告訴你?！?p>　　胡敏之摸了摸葉葉的頭，賞給了她一瓶可樂：“葉葉真是一位合格的好哨兵，真聰明?！?p>　　聽什么故事呢，宿舍里幾位同學(xué)，議論紛紛，意見不一。最后，胡敏之說：“阿姨，我們這作文以孝為主題，您就講個有關(guān)孝的故事吧。”

　　任葦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講了起來。

　　同學(xué)們，《弟子規(guī)》在“入則孝”一章中說：“喪三年，常悲咽；居處變，酒肉絕?！笨梢姟靶ⅰ痹诠糯诵哪恐惺嵌嗝吹闹匾?。春秋時代，魯國有一個少年名字叫閔損，從小失去了母親，和父親相依為命。

　　后來，父親娶了后媽，后媽帶著兩個小男孩過來了。因為家里條件有限，后媽對自己的兩個兒子事事偏心，對閔損另眼相看。

　　一次，閔損和父親外出走親戚，由于父親喝多了酒，在返回家時的途中，父親要閔損駕馬車，他自己在車上呼呼大睡。此時，天寒地冷，朔風(fēng)凜冽，不一會兒，小閔損的小手凍得通紅，縮成一團，握韁繩的手不聽使喚了，馬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左右搖晃。父親差點被甩下馬車，從夢中醒來，性格粗暴的他，嘴里罵罵咧咧，跳將起來，一把奪下閔損手中的馬鞭，劈頭蓋臉地向閔損抽去。

　　一下，兩下，閔損沒有躲閃。三下，四下，沉重的鞭子將閔損的棉衣打破了，破洞里面的棉絮在空中飛舞。不，不是棉絮，是蘆花！閔損的父親看得真真切切，見此，他驚呆了。剎那間，他已經(jīng)明白過來：原來后娘竟如此狠心待兒子，當(dāng)時氣得掉了眼淚。

　　正講得興起，突然，葉葉推開門：“媽媽，有個黑影走過來了。”任葦連忙停頓下來，她輕輕地把門拉開一條縫，一看，原來夜班老師。

　　幾位女生虛驚一場，她們的頭顱又從被子里悄悄鉆出，滿懷期待。任葦頓了頓，又繼續(xù)后半部。

　　故事講完了，宿舍里鴉雀無聲，幾位女孩還沉浸在故事的情節(jié)之中。李圓圓感嘆道：“哇，多有孝心的男孩。我幸虧是親媽生的，如果我是閔損，我才不會忍讓，我要大鬧天宮?！?p>　　胡敏之意猶未盡，“阿姨，再講一個吧?！?p>　　任葦看了一眼時間，勸道：“不早了，大家好好休息，以后有機會再說。”

　　胡敏之一改淑女形象，跳下床，反關(guān)上門，伸開雙手，一臉正色：“今晚，您再講個短一點的吧，不然，我們就不放您走?！?p>　　“咚咚”，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錢小貝帶著兩位室友聞訊趕來，是夜班老師走漏了風(fēng)聲。

　　“再講什么樣的故事呢？”任葦知道推托不了，只好就范。鐘夢琳說：“還是講以孝為主題的故事吧。”

　　錢小貝和幾位室友擠在朱藝的床上，大家抱成一團，享受著這從沒有過的放松和溫暖。

　　任葦閉上眼，腦海中的那些小故事排列等候著，她信手拈來一個。

　　在大自然中，不僅我們?nèi)祟愔v孝，而且很多動物也心存孝道，比如，魚。在微山湖，有一種魚叫做烏鱧。據(jù)說，此魚產(chǎn)子后便短暫地雙目失明，因此，她不能游走，無法覓食，只有忍饑挨餓，一天天地瘦下去。孵化出來的千百條小魚，天生靈性，它們心疼母親，不忍母親餓死，便一條一條地主動游到母魚的嘴里。眼瞎的母魚什么也不知曉，只會張大嘴巴，盡情享受送上門的食物。慢慢地，母魚活過來了，當(dāng)她最后能睜開眼睛時捕食時，子女的存活量卻不到總數(shù)的十分之一，這些可愛的兒女們，為了母親，獻(xiàn)出了自己年幼的生命。

　　所以，烏鱧，世人稱作孝子之魚。

　　同學(xué)們，我們每人都是一條孤獨的魚，是緣分讓我們游到了一起，成為一家人，我們就要好好珍惜這緣分，大家共同進(jìn)步，共同成長，用優(yōu)異的成績，回報我們的親人。

　　鐘夢琳舔了舔嘴唇，說：“謝謝阿姨，我以前寫作文一直干巴巴的，沒有素材，無話可說，無從下筆，八百字好難湊齊，筆都咬斷，現(xiàn)在聽了您的故事，受益匪淺，以后寫作文，再也不會空洞無物了?！?p>　　故事講完了，胡敏之上前抱了抱任葦，鄭重其事地對在場的每一位說：“從此以后，大家再也不許稱生活老師為阿姨，一律稱姐，或任老師?！痹诤糁男睦铮稳斁褪撬齻兊拇蠼憬慊蚶蠋煟殉蔀橐粋€圈子里的人，可以互相接納對方的世界，并可以從對方的世界中，去學(xué)習(xí)到所要學(xué)習(xí)的部分。

　　任葦心頭一暖，在這個和風(fēng)沉醉的夜晚，牽起葉葉，踏著月色，向樓下蔥蘢的李子樹走去，一樹樹的繁華，恣意汪洋，自生自長。

　　以后的很多個夜晚，任葦都架不住她們的軟硬兼施，幾個宿舍輪流地講來講去。最后，故事實在講完了，學(xué)生們要求任葦為她們誦讀，小葉葉依然在門邊放哨，所有樓層的燈光全部熄滅，走廓里寂寂無聲。

　　室內(nèi)，任葦將手電簡調(diào)到最微弱的光，這本余秋雨先生的散文集，她翻過無數(shù)遍了，很多地方都做了眉批和記號。

　　“同學(xué)們，現(xiàn)在，我給大家誦讀一篇《門孔》。

　　……

　　好幾天，爸爸的包和鞋都在，人到哪兒了？他有點奇怪，卻在耐心等待。突然來了很多人，在家里擺了一排排白色的花。

　　白色的花越來越多，家里放滿了。他從門孔里往外一看，還有人送來。阿四穿行在白花間，突然發(fā)現(xiàn)，白花把爸爸的拖鞋遮住了。他彎下腰去，拿出爸爸的拖鞋，小心地放在門邊。

　　這個白花的世界，今天就是他一個人，還有一雙鞋。

　　任葦語言凝重，口齒清晰，恰到好處的停頓，夾雜著自己的理解，以及附麗其上的情感，將阿四的純潔善良和謝晉慈父大師之人品詮釋得淋漓盡致。她那溫和的聲音如一片片鵝毛，輕輕地，撫慰過一張張青春的臉龐，散落在她們的枕邊。

　　優(yōu)美的文字，富有深情，語言令人驚嘆和震撼，正好和她們青春的節(jié)拍同步。

　　幾年后，方蓮在大學(xué)宿舍里和宿友聊天時，多次提到，高中時代的很多個夜晚令她念念不忘，幽暗逼仄的空間，微弱的手電光，生活老師生動而親切的語言。那些場景舒緩了她緊張兮兮的高中生活，在她苦味的人生中加了一勺糖。那些故事的內(nèi)容，她早已記不清了，她依稀記得的是那種意境。

　　又一次月考的分?jǐn)?shù)出來了，210班同學(xué)的語文平均分在同類班級中一騎絕塵，這是一個令人喜笑顏開的分?jǐn)?shù)，田真真心里像吃了蜜似的，事后，她在電腦上查了查主要得分點，原來是全班女生的作文分?jǐn)?shù)普通有了大的提升，甚至有幾位女生的作文分接近滿分。

　　月考總結(jié)會議上，田真真得到了教務(wù)處主任劉義林的高度贊揚，她作為老師代表，榮幸地在會上和大家分享教學(xué)經(jīng)驗。

　　田真真心里清楚，這枚勛章有一半屬于任葦。那晚，田真真在日記本上寫下幾行字：每一個身陷暗處的人，也都發(fā)著光，散著熱，不能拿著別人當(dāng)劈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