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峰,男,19歲,X南大學化學專業(yè)大三學生。
病情描述:性格巨變,自說自話,不喜與人溝通,喜歡幽閉空間。厭食,懷疑有嚴重心理疾病。
李旭陽拿著資料,眉頭皺起,抱著幾分懷疑,一只手敲擊著向前的桌子。作為一個有不少臨床經(jīng)驗的心理醫(yī)生,這樣粗略的描述見過太多。
心理疾病和普通病癥都會對人體造成影響,輕微時影響生活,嚴重時導致人的死亡。
身體疾病好判斷,可以通過各種儀器檢測配合醫(yī)生診斷,可以準確的作出病情判定。可心理問題,就現(xiàn)在的手段來說,沒有儀器來檢測,大多通過醫(yī)生經(jīng)驗診斷。
現(xiàn)在放在李旭陽眼前的問題是,除了手上的這寫著幾十個字的一張白紙,還有坐在身前有些拘謹,一言不發(fā)的兩位老年人,什么都沒有。兩個老年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穿著打扮較為普通。
什么都沒有,讓我診斷看病,故意難為人嗎?
“兩位老人家,不知道怎么稱呼?”李旭陽忍住心中的小慍怒,裝作有禮貌的問道。
“老頭子,不是說專家號嗎?怎么這么年輕?你是不是又死摳門,掛了個普通號?”說著,老太太還不忘記給了身旁的老頭一肘子。
“放屁!你這是偏見,我張紅云年輕時候是有那么點小氣,但現(xiàn)在不會了。何況,這是兒子吶!有什么比兒子還重要的?”老頭說完,這才想起來對面還有個李旭陽等著回話。
“醫(yī)生,不好意思。我叫張紅云,這是我老伴兒孫桂櫻。我倆掛的專家號,準備給兒子看病的?!?p> “對對對……”孫桂櫻點頭附和。
“我們是不是走錯了?”老張疑惑的問了一聲,回頭看向身后的門牌。
李旭陽深吸一口氣,在心底默念一聲患者就是上帝。“大叔大媽,你們兒子的病急心切,我特別能體會!但你們就拿著這么一張紙就來看病,這也太看得起我了?!?p> “走錯了走錯了……老頭子,咱們走吧!回去投訴醫(yī)院,怎么看也是省立大醫(yī)院,盡糊弄人?”
兩個老人家說著,就起身打算走。
原本李旭陽就打算讓兩位老人家回去,按照紙張上的說法,一般都是沒太大問題。19歲的孩子,多少處在叛逆期的尾巴上,就是缺乏溝通,所以和父母有矛盾。
典型的更年期遇上青春期,多關心,勤溝通,基本問題都能解決,根本不是什么心理疾病。
但是一聽到投訴兩個字,李旭陽立馬坐不住了?!按笫宕髬專葎e走!”
“兩位沒走錯,我就是X省五華醫(yī)院的心理醫(yī)生。醫(yī)用心理學碩士畢業(yè),有兩年臨床經(jīng)驗,你們兒子的問題,也許我可以解決?!?p> 說著,李旭陽從抽屜里拿出自己的醫(yī)師資格證。
張紅云回頭,接過來看了看。照片倒是本人,就是感覺更年輕了些?!跋竦故窍?,像那么回事兒!”
“我看看……”孫桂櫻一把從老張手里把醫(yī)師證搶過去,看完朝著張紅云點點頭。
“小李呀,不是大媽看不起年輕人。是你這隱藏的也實在太深了,長得一表人才就不說了,居然還這么高學歷,如果大媽年輕30歲,一定嫁你?!睂O桂櫻說著,臉上掛滿笑話,好像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
看著這兩位老人家的轉(zhuǎn)變,李旭陽總感覺不太自在?!按笫宕髬屝υ捔耍恢遍L的不太成熟。坐吧,咱們坐下說……”順便收回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重新入位,李旭陽再次審視了桌上的資料?!皟晌?,你們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兒子心理有問題的?”
“一個月前就發(fā)現(xiàn)了……”
“哪里!老張你老年癡呆提前了,半個月。半個月前發(fā)現(xiàn)的?!睂O桂櫻白了一眼張紅云。
“仔細說說,具體的表現(xiàn)?!崩钚耜柛杏X好像跟自己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第一次,那天這小子剛放假沒幾天,在家里除了睡就是吃,啥也不干。吃和睡,還不忘抱著手機,我罵了他兩句,結(jié)果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叫吃飯也沒反應。我們都以為他賭氣,也沒過問,想著氣消就沒事了,就都睡覺了。”
“大概夜里兩點到四點這個樣子,這死老婆子把我掐醒,說鬧鬼了!”
“我起初不信,以為這孫婆子又跟我開玩笑,嚇唬我呢。但是仔細一聽,隱隱約約好像是有什么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人聲,也像是風聲。我起床,開了臥室門,這聲音徒然變大了很多。聲音來源居然是張凌峰這小子的臥室?!?p> “我敲敲門,里面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就在這聲音消失的時候,我回憶起剛才的聲音,好像是一個女人哭泣的聲音。想到這里,我一下子火大,這還得了。這小子大半夜的,居然外放這種電影。”
“當即拿了鑰匙,開門進去。一進門,感覺屋子里面陰森森的。啪的一聲,把燈打開,整個臥室白的可怕,空氣里面充斥著說不清的陰冷。凌峰這小子,一個人木愣愣的站在床頭柜上,也不睡覺,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被他這一看,老頭子我這心里毛毛的。見沒事,罵了他一句,我就回去睡覺了?!?p> “第二天天亮,他好像換了一個人。正常的吃飯睡覺,除了還抱著手機,其他沒有任何問題。身邊的事情也忙,轉(zhuǎn)眼我就把夜里發(fā)生過的事情給忘了。”
“第二次,孫婆子你來說吧!”張紅云說完轉(zhuǎn)頭看著孫桂櫻。
李旭陽聽到這里,腦海里有一個場景,但是感覺這跟自己的專業(yè)絲毫不相關。
“那是又過了兩天,那天我在家做大掃除,正洗衣服。這小子一個人坐在客廳玩手機,動都不會動彈一下?!贸詥??’他突然起身冒出一句話,手機不玩了,兩只眼睛呆呆的看著窗外,好像在跟誰說話一樣?!?p> “我喊了一聲,問:小峰,你說什么?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照樣看著窗外,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窗外院子里大黃在曬太陽?!?p> “大黃?”李旭陽好奇的問道。
“喔!大黃是我家養(yǎng)的一只橘貓,已經(jīng)七八年了,年歲大了,平時也不愛動彈。”張紅云解釋了一句?!袄掀抛幽憬又f?!?p> “對。當時看著小峰的情形就感覺不對,我就上去拉了他一把,哪想到他一甩手,直接把我推倒在地板上,要不是我一把抓住沙發(fā),怎么也得跌個趔趄。然后,這個小白眼狼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拿著手機就回房間了?!?p> “還有嗎?”李旭陽心頭已經(jīng)有了一個大概的判斷。
“還有還有。以前,這小子也不喜歡大黃,自打出現(xiàn)這事情后,整天沒事就拉著大黃抱在身上玩。摸頭,順毛,喂吃的。大黃年紀大了,大多時間都睡覺,對他愛理不理的,可這小子倒好,越是不理,他越是貼著臉的上去。唉,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作了什么孽,生了這么一個兒子?!睆埣t云一邊說著,一邊嘆氣搖頭。
“對。簡直就是大變樣,我記得前幾年,小峰還是那個懂禮數(shù),愛說話,對誰都有陽光笑容的帥小子。怎么離家上幾年學,就變成這幅樣子。抱著大黃的樣子,那個膩歪樣子,我都描述不出來,估計未來對他媳婦都沒這么親密!”
“對。就為他和大黃這事,還惹的小雪都不開心,好久沒來咱們家了。”張紅云補充道。
“是呀。小雪多么好的姑娘,長的好看,有禮貌,關鍵是家境還好。每次來都給帶補品。對了,上次她來是剛放暑假吧,好像是7月初,紅參片是不是老張你一個人偷吃了?”
“沒有!絕對沒有的事……”張紅云連忙否認。
李旭陽低頭,摸著自己的腦門。眼前的這兩位,左一個對,右一個是,簡直跟講相聲一樣。講的內(nèi)容似乎還有情景再現(xiàn)的功能,可大多跟這叫張凌峰心理有沒有問題沒有半毛錢關系。
看著他們繼續(xù)吵鬧,李旭陽感覺頭大。早知如此,就應該讓他們走,要投訴就投訴好了。
“大叔大媽,聽你們說完了,現(xiàn)在我想問一個問題?!崩钚耜柎驍鄡扇酥g的爭吵問道。
“聽到?jīng)]有,先聽醫(yī)生的,說正事兒。你這老婆子,過了大半輩子,都拎不清事態(tài)的輕重?!睆埣t云色厲內(nèi)荏的說道。
“我想問,你們的這張資料是誰給做的?你們?yōu)槭裁从謺磉@里掛號?按照對你們這個年齡段的認知,去天橋上請個算命先生跳大神的,都不會想著來醫(yī)院。當然,這不是嘲笑二位,只是單純的個人印象?!?p> 李旭陽本不想多解釋這么一句,可現(xiàn)如今的醫(yī)患關系,動不動就醫(yī)鬧,隨時投訴什么的,還是放低姿態(tài)好點。
孫桂櫻看了一眼張紅云,那眼神里的意思明顯就是回去再收拾你。然后立馬掛上笑容說道:“李醫(yī)生不愧是心理學專家,我們這點小心思,哪里瞞得住你。老頭子,你來說?”
“咳咳!是這樣的,我們本來的確是打算這樣的,不過聽了小雪的建議,認為還是來醫(yī)院看看醫(yī)生的好。主要是聽聽專家意見,專家讓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張紅云說著,訕笑尷尬在臉上交錯穿插。
聽到這里,作為醫(yī)生的李旭陽終于清楚事情原委。
“大叔大媽,我跟你們直說了吧!你們這樣來,我是絲毫沒有辦法的。這人生病了,身體的病還講究個望聞問切儀器檢測什么的,心理疾病就更難診治。見不到人,別說是我這么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人物,就真是從業(yè)多年的老專家,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保?p> “你們急切的心情,我深有體會。你們現(xiàn)在回去,明天把這個張凌峰帶來,還掛專家號,明天我這個時間段,還在這里坐診。然后是個什么情況,咱們再細看,好不好?”
李旭陽也實在沒有辦法了。本來在這種省立醫(yī)院坐診,心理科是最輕松的,有的時候一天也接不到幾個門診,哪曾想居然會遇到這種情況。
關鍵對方掛了號的,打不得罵不得,動不動還投訴警告。一味忍讓,又不是李旭陽的風格,只能這樣暫緩了。等明后天,那個張凌峰來了,好好看。真有病,那就采取治療。沒問題,那就直接告訴老兩口,讓他們安心。
李旭陽的話說完了,準備讓兩位老人家回去。
張紅云看了看孫桂櫻,然后又看著桌前的李旭陽,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
“你個糟老頭子,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大半輩子了,還要我操心。我來說吧!我們原來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那死小子,一聽說要來醫(yī)院看病,要死要活的,在家里大吵大鬧,就是不肯來。還說自己沒病,我們老兩口,年紀大了,也不可能把他綁來不是?再說,現(xiàn)在這醫(yī)院大多都黑,病不一定看好,錢是一定要收。所以,我們就先過來看看,如果沒問題再回去計劃下。”孫桂櫻說著,臉上倒是比較釋然。
一旁的張紅云低著頭,感覺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李旭陽算是明白了,感情這二位不是來掛號看病的,直接是來掛號踩點來的。
他很想罵一句娘,不過想想還是忍住了。郭老師說要大度!
“那大叔大媽,看到現(xiàn)在,你們感覺可還行?”
“嘿!挺好……挺好的。只是我這糟老頭子還有個小問題……”張紅云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李旭陽看了看窗外,感覺今天上班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沒給祖師爺燒香禱告?不對,心理學沒有祖師爺。不過,弗洛伊德可以算半個。
深深的呼吸兩下,李旭陽臉上再次露出微笑?!按笫澹性捴闭f?!?p> “對!讓你有話直說,別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一樣!”孫桂櫻鄙視了張紅云一眼說道。
“好吧。那老頭子我也就直說了!我認為,我們回去,還是沒有辦法把凌峰帶到醫(yī)院里來,所以我有一個好辦法?!?p> “約一個飯局,就說李醫(yī)生是遠方表親,一直留學海外,最近才學成歸來,吃個飯,認認門……”
“唉喲!我的糟老頭子,你這腦子怎么這么好使?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小李醫(yī)生,我記你一個電話,明天訂好桌子我叫你哈!”
孫桂櫻記完號碼,兩人相互稱贊著對方,手挽手的出門。
李旭陽看著手上的資料,心頭弱弱的問了一句:我答應了嗎?什么時候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