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沉默地牽著她冰涼的手,轉了兩個彎兒,走進最里面的按摩間,這里挺安靜。
東海拉好推拉門,伸臂從柜子上方取下一條嶄新的淡綠色單子,彎腰幫她鋪鋪好。
羽沫倚著墻兀自發(fā)呆,眼中還半含著亮晶晶的淚水。東海拉她不動,只得半推半扶,哄她坐下,自己卻蹲下身來:“沫沫,出什么事了?難道是哭著走了一路么,說話啊……嗯?”
她像小孩子一樣抓牢了他的手,舉起來,蒙了自己臉又開始無聲地啜泣。
東海皺了眉,抿緊了唇,用手替她輕輕拭淚,等她慢慢止住哽咽,反握了她的手在掌心,“說說,為什么這么傷心?受什么委屈了?”
羽沫喃喃:“我好累啊。這里,還有這里?!彼皇治嬷乜?,一手托著沉重的頭,“沒有人懂的,沒有人。我心里好累啊。我不想這么累的,誰會懂呢?”
東海揉揉她的頭發(fā),把她的那只手拿下來合在自己寬大的雙掌中溫暖,溫聲問:“你心里是想要得到某樣東西,努力了很久,可就是無法得到,你想不通,所以難過了,是這樣嗎?”
“不是。我并不想要??墒?,我媽希望我要,她說我應該要。我信她,我好累,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羽沫抽出手,搖頭,語無倫次,委屈難言,眼睛又濕了。
東海足足沉默了十分鐘。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抽出些紙巾遞給她:“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根本不愿去想清楚自己心里想要什么,所以才覺得很辛苦很累的?還是有人逼著你立刻做什么決定了?來,擦擦臉,你哭得像個小花貓了?!?p> 羽沫拿著紙巾,吸溜著鼻子:“你怎么會懂得我,你這人也沒什么心肝。什么小花貓,我傷心成這樣,你還嘲笑我?”
他笑:“那我該怎么辦?抱著你一起哭?那也沒什么用啊。你自己害怕,不愿意想明白。我又不能替你想,替你懂?!?p> 他再次彎腰蹲下身來,握著她的手,哄她,“沫沫,心里要先想清楚了,任何事都會變得輕松些。來,把你心中的煩惱說給我聽聽,要說得具體點,到底出了什么事,或許我能幫到你,至少能說些有用的寬慰話,讓你心里好受些,不那么疲倦了,好不好?”
羽沫發(fā)現(xiàn)只要能聽到他低低的笑聲,自己似乎就感到安慰許多。
她疲倦地倒在按摩床上:“我沒有辦法和你說清楚,都是很私人的事,連我媽都理解不了我,幫不了我,我和她都不敢說實話,或許我都不明白哪些是我真實的想法。做決定太難了。講給你聽,你也沒辦法感同身受。再說,你是我什么人呢?我講不出口的。我走了很久,渾身都疼,你的手藝呢,我好乏,你能幫我的就是做個按摩。”
她翻身乖乖趴好,把手放到肋下揉,“我胃還不舒服?!?p> 東海轉身出去,拿了個超大個的熱水袋,替她墊在胃下,聽羽沫疼得絲絲輕喘,摸了摸她的頭,不發(fā)燒,又問:“到底是疼還是不舒服,說明白點,你吃晚飯了嗎?”
羽沫低聲:“晚飯沒吃舒服?!庇痔鄣幂p哼了一聲。
“為什么晚飯沒吃舒服?在外面吃的,還是在家里吃的?你和你媽媽鬧別扭了嗎?我用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你在這里嗎?”
羽毛咬牙爬起來,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東海一把拉住她:“我大概明白了。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你現(xiàn)在想吃些什么?你平時有過胃疼的毛病嗎?都吃什么藥?”
東海邊說,邊披上衣服。
“小文,你先過來看好她,我出去買藥,不要讓她亂走?!?p> 小文應聲進來,“羽沫,你怎么了?曉鷗碰巧不在店,要在,讓她也好勸勸你。我們這里還有點晚飯,你想吃什么,我?guī)湍闳釤?。我去幫你買也行。”
“我什么也吃不下。你不要麻煩了。曉鷗怎么了?我也挺想她?!?p> “她媽媽病了。東海讓她先照顧老人去了。東海待人沒的說,可好了,小鷗媽媽病了,多虧他幫著我們跑前跑后。你知道,他也病了一段時間,還沒有好利索,就為我們奔波。你有什么煩心事,可以和東海說說。他人聰明,心地又好,還會寬慰人。我們都信任他?!?p> “他去哪了?”
“他幫你買藥了,一會兒就回來?!?p> 很快,東海買了胃藥回來:“小文,你去忙吧,有幾個老客人,你去招呼一下。誰問我,都說我今天‘不在?!?p> “明白了。你好好照顧她吧。羽沫那我先去忙了?!?p> 東海端了杯熱水,哄勸著她吃下去:“就吃一片,保證胃肯定不疼了。我再幫你做做按摩,睡一會兒,放松些就不累了?!?p> “我不想吃藥?!?p> “乖,只吃一片。躺好了,睡一會兒吧,我?guī)湍闵w好被子。”
那雙大手溫暖又有力量,手指更是柔韌靈活,在她后背推來碾去,輕揉重捏,撫摸拍打,力道拿捏得又妥貼又舒服。
羽沫覺得自己全身像是浸泡在緩緩的泉水里,春風和暖,陽光溫煦,人懶洋洋地,連腦子也漸漸放空了,身上細細密密地出了一層汗。
“空調(diào)冷不冷?”他輕輕地替她又蓋了條薄被,還有淡淡的槐花香。
“你這服務態(tài)度不錯。被子好聞?!彼洁熘?,聽見他似乎又在笑。
她的腳被從一盆溫水里撈出來,一點點擦干,他問她:“指甲怎么這么長了?”可她又累又困,迷迷糊糊中只覺得他抱著自己的腳在他溫暖的懷里,他在替她細心地俢剪指甲,她睡著了。
可她睡得并不踏實,一會兒就翻了個身。閉著眼朦朧中也能感覺到他就坐在床邊,鼻尖的空氣中有男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她茫然地伸手出去,碰到他的臉,眉骨微聳,眉毛很濃,胡薦很硬,她嚇得忙縮手。被他捉住,輕輕放在嘴邊輕吻。
羽沫睡意矇眬,覺得他的唇象花瓣一樣柔軟,不禁慢慢描摩著唇型,呢喃道:“它好薄,主人一定是個薄情心冷的人?!?p> “你睡著了?還是醒了?”
“睡著了?!?p> “那你夢見什么?”
“夢見……”
他直接吻上了她的唇,記憶中他的吻很熱烈,可這次卻只是輕輕地碰了碰。
“夢見什么?”
“夢見,夢見會有個人真心喜歡我。”又哽咽。
“沫沫,你不要再哭了?!彼鹕?,回來后遞給她一條熱毛巾。
她不接,他就慢慢替她拭去淚水。
她累極了,含糊地說:“誰會愿意哭呢,我也不想的?!?p> 他低下頭,這次溫柔地吻住了她的眼角。
她睡著了。
半夜醒過來,感覺還有溫熱的毛巾在幫她拭淚。
“為什么是我?”她還在半夢半醒間,連聲音都是低啞含糊的。
這次是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靜了半晌,像怕吵醒了她般,輕聲說:“你很漂亮?!?p> “胡說,你又看不清楚。”
“你身上很香。”
“胡說,我從來不用香水?!?p> “你還愛哭,睡著了都在悄悄流眼淚?!?p> 她小孩子心性,氣得翻身坐了起來,他趕緊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頓地慢聲道:“你還很愛生我的氣,從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侯就這樣。”
她愣了愣,攀著他衣袖,窩進他懷里,軟弱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
“你呢?你喜歡我嗎?”他用唇梳理著她的長發(fā)。
“不喜歡?!彼龕灺曊f。
“不喜歡什么?”
“不喜歡你氣我?!?p> “還有嗎?”
“不喜歡你站在樓梯口等我,不喜歡你牽著我的手穿過槐樹街,不喜歡你抱著我,不喜歡你吻我,不喜歡你唱歌,也不喜歡你說話……”她說一句,他就應一聲“知道了”,她越說越覺得委屈,后來就一直哽咽不已。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拍了又拍。
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說累了,就又蜷縮在他的懷里睡熟了。
“媽,”她夢里呢喃,“我聽你的好不好,我很累啊?!?p> “東海?”她又輕喚。
“我在呢,沫沫,我一直都在?!?p> “東海,我又做夢了,我夢見那輛黑色的車撞過來,我好想躲開它,它撞過來會很疼很疼的,我好怕。后來它又變成了一團濃黑色的霧,慢慢裹住我,它要吃了我是嗎?它是什么呢?”
“它會散開的。你會看見的,你不要怕?!?p> “我想我爸了,東海。他要活著會告訴我該怎么做的,是不是?他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了?!?p> 東海沉默了一會兒。
“你怎么做,他都會支持的。疼愛你的人,都會尊重你的選擇,不管是什么?!?p> “可惜你不認識他。他是最疼愛我的人,連他也不要我了?!?p> “沒有?!?p> “什么沒有?”
“沒有不要你,這個世上有疼愛你的人,永遠不會不要你?!?p> “不會嗎?”
“不會?!?p> “你不要走開。我怕再做惡夢?!?p> “我不走開。”
她不知道她睡著后,又開始默默地流淚,溫熱的淚水漸漸變涼,洇濕了他的手,也洇濕了那個人心里最脆弱的一片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