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在承乾宮接見高起潛。
跟家奴說話,沒什么儀式,崇禎坐在田妃給他準備的一只繡花龍墩上,喝著淡茶。旁邊只站著一個端茶盤的宮女。
高起潛兩臂下垂,滿臉都是謙恭的“職業(yè)性”微笑,乖得就象個小貓咪一樣。他正向崇禎匯報“軍事會議”的情況。
那么,他向崇禎告狀,說盧象升蠻橫無禮,跟自己吵架?
才不會。
高起潛有那么傻嗎?
他向崇禎說的是:“盧公祖(對總督的尊稱)在會上主戰(zhàn),雖然與奴才意見相左,且有爭論,但他也是為朝廷著想,急于立功,無可厚非,這人素有大志,有棟梁之才?!?p> 你瞧瞧,多會說話?
你雖然頂撞我,可我不會計較,而且還夸獎你,就這么大人大量。
讓崇禎一聽,嘿——高起潛胸襟真是廣闊,這樣的人,才德俱佳,難得的人才呀。
這就是做人的精明處,你別看高起潛這些人文才武略都一塌糊涂,但是玩弄權術,捉摸人的心眼兒卻是一流的,把崇禎哄得團團轉,自然就得獲得皇帝寵愛,得吃得喝。
其實……仔細想想,高起潛的話險惡無比,他夸盧象升“素有大志”,是在給以后陷害他埋伏筆呢。
但是崇禎已經被迷魂湯給灌暈了,他滿意地點頭,放下手里的茶水,問高起潛:“你們對于時局,到底怎么看?”
高起潛對答如流:“話分兩頭說,先說關外清兵,目的不外是搶掠資財,若是暫時用‘撫’的策略,以小利惠之,就能把北疆安定下來,騰出手對付南方的流寇。奴才以及楊閣老等人以為,高迎祥等流賊,羽翼漸豐,乃是心腹大患,這些人上應地煞魔之數(shù),就象是一幫封在罐子里的魔鬼,現(xiàn)在突然放出來了,必然大大作惡,鬧個地覆天翻,必須用重兵進剿,徹底撲滅,永絕后患,然后再專心用兵東北,對付滿清騎兵,這樣就能蕩平敵患,保我大明萬壽永昌。”
說得有理有據(jù),聽著蠻有道理。
而且讓崇禎心里怪舒服的。
皇帝的長臉都圓潤了許多。
“嗯,不錯,高迎祥之流,就是罐子里放出來的魔鬼,必須嚴加屠戮,這幫罐子里放出來的魔鬼……真正可恨。”
……
……
那幫“罐子里放出來的魔鬼”,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
話頭兒得回到中原戰(zhàn)場。
河南滎陽十三家義軍首領大會之后,按照李自成“四面出擊”的戰(zhàn)略,大敗洪承疇,攻取河陰要地,這一勝利使戰(zhàn)局發(fā)生根本扭轉。
而且它的影響極其深遠。
官軍的陣線象被一只鐵拳砸中,全線崩潰,而義軍沖破圍剿,得以在中原大地橫沖直撞,再也圍堵不住。
當然,十三家義軍,只是暫時聯(lián)合,不可能總糜集在一起,打破官軍圍剿之后,立刻兵分多路,有的沖向江浙,有的向南去,有的往西打……
就象數(shù)十條蛟龍翻江倒海,在中原大地上鬧得更加天翻地覆。
單說“八大王”張獻忠這只隊伍。
攻破河陰之后,張獻忠率部和高迎祥的隊伍互相呼應,一路南下,又攻克了固始,大軍長驅直入安徽。
去安徽干嗎?
張獻忠有自己的打算。他的目的是——鳳陽。
鳳陽,那是明朝起家的老祖宗,朱元璋的老家啊,老朱家就是從那兒發(fā)跡,坐了江山的。張獻忠同志有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去鳳陽掘了老朱家的祖墳!
這個想法夠有創(chuàng)意的吧?
按說,刨人家的祖墳是個挺缺德的事兒,但是對于殺人放火成性的義軍來說,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況且還有個更重要的理由。
祖墳——代表著這家人的氣脈。
老朱家能夠當皇帝,這與祖墳風水好,關系相當大(當然現(xiàn)在看來這純屬迷信,但是古代人們就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那里埋藏著“龍脈”。
如果能夠刨掉鳳陽朱家祖墳,就等于是破了“龍脈”,嘿嘿……那不就離著推翻明朝江山更近一步了么?
張獻忠心里的小六九兒,就是這么打的。
不管這個決定在后世看起來有多么荒唐可笑,但當時卻是鄭重其事而且認認真真的。
大軍直逼鳳陽。
……
此時的譚天保,還在張獻忠的隊伍里。
梨樹溝戰(zhàn)役之后,譚天保的“火器營”只剩下了五六個人,本欲重返高迎祥手下,但讓張獻忠給攔住了。
“小子,聽說你放火挺有兩下子?”
“張將軍,我是搞火器的,不是放火?!?p> “反正都差不多,你先在我這兒呆一陣子,跟著老子干一件大事,辦成了,重重有賞,以后再回高闖王那兒去?!?p> “是?!?p> 譚天保不知道這件所謂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想問,反正都是混,跟著張獻忠還是跟著高迎祥,也沒有多大分別。
這天下午,大軍距離鳳陽城還有一百多里,在野外荒山坡下駐扎下來,掘壕掘灶,設立野營。譚天保被召到張獻忠的帳蓬里。
“小子,你是喜歡女人還是喜歡錢?”張獻忠直通通地問。
“……”
譚天保被問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傻愣個什么勁兒?直接說,是想讓我賞你個媳婦兒,還是想讓我賞你金錢?”
“唔……張將軍,天保寸功未立,不敢受祿,這個……如果您一定要獎賞我,我還是比較喜歡錢?!?p> “你直接說要錢就是了,羅嗦個什么,這么著,你在我這兒喝幾碗酒,然后出發(fā)。”
帳蓬里擺了酒菜。
整壇的燒酒,揭開蓋子,滿帳蓬都是濃烈的辛辣酒味兒。
炭燒豬蹄子端來一盆。
張獻忠、譚天保,還有另外一個將領,名叫白文選,圍坐在一起,啃著豬蹄子喝酒。
肉香酒辣,豪氣充盈。
譚天保酒量不行,喝了半碗便足了,那張獻忠和白文選擇卻是左一碗、右一碗,喝得豪爽痛快,大家手上臉上全是油污酒水,張獻忠大胡子上灑落的酒往下滴嗒。
那白文選是個酒簍子,一連喝了十幾碗酒,面不改色,談笑風生,這讓譚天保甚是佩服。
“好,”
張獻忠喝得兩腮通紅,用沾滿豬油的手掌拍拍譚天保的肩膀,“你跟著文選一起去,馬上出發(fā),去把鳳陽城給我拿下來?!?p> “啊?”
譚天保大驚失色。
我去……我把鳳陽城拿下來?
開什么玩笑。
你別說賞錢,賞媳婦,你就是賞我個皇帝當當,我也拿不下鳳陽城來呀。
張獻忠是喝多了吧?
看他的模樣,倒不是象是醉了,神智一直清醒得很,一雙狡黠的小眼睛爍爍放光。。
而白文選在旁邊一直笑呵呵地,握著豬蹄子啃個沒完,似乎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