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路青石街老古巷胡同,羿小狐已經(jīng)在巷子里站了很久。抬頭看看天色,約摸著已經(jīng)過了飯點,他便移步向胡同最深處的院落走去。
苔痕階綠,竹門半開,一眼掃過去,就能看到院中的青梅古槐。
羿小狐走近幾步,輕輕扣了扣竹門。篤篤的敲門聲蕩漾著傳了過去,一直傳到了古槐下、青石旁的郭嘉耳中。
郭嘉也不回頭,聽到敲門聲時,就笑著說道:“進(jìn)來?!?p> 羿小狐便走進(jìn)院子里,低頭看去,古槐下的石桌上正擺著幾樣精致小菜,還有一壺酒。他略帶歉意的道:“此時來訪,擾了先生雅興,實在抱歉?!?p> 郭嘉卻擺了擺手,他指了指石桌旁另一塊青石,請羿小狐坐下,說道:“多時前家中老仆說門外來了一個年輕人,像是有事找我,不過見家里正要開飯,便走了出去,在巷子里站著?!?p> 羿小狐道:“原來,先生早就知道了?!?p> 郭嘉撫掌笑道:“不然,我也不會備下酒水,在此等你。幸虧你來了,你若再遲上半個時辰,我這肚子可就撐不住了?!?p> 二人便都笑了起來。不同的是,郭嘉笑的閑適從容,羿小狐則有些含蓄內(nèi)斂。
他倒了一杯酒,遞與羿小狐。羿小狐忙要起身捧杯,郭嘉擺手示意道:“不用,隨意就好?!?p> 羿小狐便就勢坐下。
郭嘉舉杯相邀,待二人滿飲之后,就笑道:“丞相自南征回來,便說遇到一位奇人。用計論兵,常人難及,而且,才止十七八歲。尤其說到與荊州軍相遇一事,對你更是贊不絕口。實不相瞞,郭某早就想去瞧一瞧。不想,今日竟在家里撞見了。”
羿小狐放下酒杯,先說聲慚愧,接著又道:“先生名滿天下,我也早就想前來拜訪,奈何諸事煩身,又有許多不順,因此難以遂心。今日有幸得見,才知先生實非常人。”
他看了看簡樸清凈的院落,又看了看虬結(jié)盤錯的古槐,想想郭嘉身為軍師祭酒,乃是曹操身邊最得重用的謀臣,竟屈居在這深巷陋居之中,確實讓人感嘆。
此時清風(fēng)徐來,吹動了老槐樹的枝枝丫丫,便有燦白的槐花緩緩飄落,落在了青白色的石桌上。
羿小狐拈起一朵槐花,看了看,就隨手丟在青石旁,然后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今天來找先生,確實有件事情?!?p> 郭嘉微笑著問道:“盧家少女?”
羿小狐正色道:“這是其中一件?!?p> 郭嘉將酒杯添滿,道:“此事說來說去,其實全在丞相一人身上。明面上雖然是夏侯氏的緣故,實則是因為借頭一案。有些事情,搬不到臺面上,私底下又不好解決,因此才有當(dāng)下這種局面。不過,夏侯氏族人,也該敲打敲打了?!?p> 他舉杯示意,二人就又喝了一杯,郭嘉便拿起筷箸,指著桌上的菜肴笑道:“嘗一嘗,西域進(jìn)貢的胡瓜,此物本地雖有,卻也不常見?!?p> 羿小狐看了看,所謂胡瓜,原來就是黃瓜。他夾起一塊嘗了嘗,清脆微涼,雖然并沒做多大烹調(diào),卻十分爽口。想想后世諸多拍黃瓜拌黃瓜的法子,便忍不住會心一笑,說道:“胡瓜或蘸白糖,或拌醬醋,更有一番滋味?!?p> 郭嘉奇道:“你也懂烹飪之道?”
羿小狐點了點頭,“偶爾會一點?!?p> 郭嘉笑道:“若有時間,定要好好品嘗一番?!?p> 聊了這兩句閑話,吃了些菜品,郭嘉又將話題轉(zhuǎn)了回去,“你說的另一件,又是何事?”
羿小狐放下筷子,道:“張繡的事?!?p> 郭嘉略作沉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此時本該在張繡營中?!?p> “確實如此,不過,我回來了?!?p> “違抗軍令,其罪不輕,而且,也已經(jīng)落下了把柄。若夏侯氏咬住這一點不放,只怕你脫身不易?!?p> 羿小狐道:“這些事情我也想過,但身處其中,不得不為。丞相命我去張繡營中,原本覺得不過是想將我支開,后來一經(jīng)琢磨,就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似乎另有所謀。不過,夏侯氏的所做所為,我不能忍,我也不能丟下女人不管。”
郭嘉臉上雖依舊帶著微笑,但目光中卻有了一種別樣的意味。他停杯投箸,看著羿小狐,說道:“天底下的男人,有人愛錢,有人愛權(quán),有人愛女人。文官之中,大多愛錢;武將之中,大多愛權(quán);但不管是文官武將也好,富家公子也罷,包括丞相,都愛女人?!?p> 羿小狐點點頭,不予反駁,他也無法反駁。
郭嘉接著說道:“但愛歸愛,世間的英雄豪杰,又會有誰把女人當(dāng)回事。紅顏禍水,大概對于美貌女子的稱呼,多少免不了這一句。董卓因貂蟬丟了性命,丞相因張氏喪了長子,你既然已經(jīng)體會到了丞相深意,為何仍執(zhí)迷不悟,陷自己于泥沼之中。”
羿小狐喝了一杯酒,并不答話。
郭嘉繼續(xù)說道:“丞相的眼光一向不錯,你能被他稱為奇人,以后成就自然難以估量。對于現(xiàn)在的你而言,女人也好,意氣也罷,都不用太過看重。與夏侯氏爭長短,與女子糾纏不清,并非大丈夫所為?!?p> 他說的這些話,羿小狐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但古今觀念不同,羿小狐不敢茍同。他微微低頭,望著散落在石桌上的槐花,想了許久,才道:“我不愛錢,也不愛權(quán),也并非色中餓鬼,但這件事情,我不會置身事外?!?p> 郭嘉深吸一口氣,大概也知道難以相勸,就點了點頭,道:“罷了,個中事情,你自己把握。你今天既然來找我,自然不是來與我計較這些的。剛剛你說張繡一事,又做何解?”
羿小狐拿起筷箸,夾了一塊肉放進(jìn)嘴里,然后用筷子指著盤中羊肉道:“這是宛城。”又指了指黃瓜,“這是兵馬?!弊詈?,他點了點壺中美酒,道,“這是名望。丞相的意思,自然是既得宛城,又要兵馬,而且,還要落一個不計前嫌、海納仇敵的美名?!?p> “因此,他讓荀大人負(fù)責(zé)受降典禮一事,傳之天下,告之四海,得其名;讓先生負(fù)責(zé)兵馬交接一事,要奪了張繡的三萬兵馬、取了宛城;命我去見張繡,則是讓我牽住張繡,賺他入城。”
郭嘉笑道:“你能想到這一點,可見丞相沒有看錯人。至于其中如何作為,你可有把握?”
羿小狐閉口不答。
郭嘉嘆了口氣,他心里清楚,羿小狐之所以閉口不談,還是因為盧家少女一事。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說道:“也罷,你既然來找我,我也難以推辭。走吧,我們?nèi)ヒ娯┫唷!?p> 羿小狐大喜,站起身來,躬身拜道:“多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