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一周,藍若林身邊幾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這不免讓她覺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這個周末,她一個人在家,破天荒的沒有早起,起來也沒有做瑜伽。這些在平常都是她的必修事項。畢竟現(xiàn)在年紀越來越大,皮膚也將越來越松弛,肌肉的力量也會越來越下降,包括一系列的新陳代謝等等。但今天,她想給自己放個假。也順便回趟家。父母的家。
她有很久不曾回父母的家。自從買了房子,便搬過來自己住了。她的家人跟她都是那種沒什么事一般不打電話的人。所以,她與父母也甚少電話聯(lián)系。
藍若林的父母都已經(jīng)退休,住在鄰近的城市,兩個城市間只需要倒一次車便可以抵達,但是時間卻要花掉一個半小時,這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兩個城市間也有地鐵可以抵達,但往地鐵的方向走過去就需要一個小時。
早上十點多,藍若林才搭了車走。周末一般這個時間點,車上也很少人。中午的時候,她回家趕上了飯點。
當她打開門進來時,母親很驚訝地看著她,道,“怎么今天回來了?也沒有提前說一聲,沒有你的飯?!?p> 藍若林咧嘴笑了起來。說真的,她喜歡父母的冷酷、無情、現(xiàn)實、殘酷。這似乎也是她理智、冰冷的原因。很多人說她大氣,實際不如說她冷漠才對。她嘿嘿一笑把手包放在沙發(fā)扶手上,坐在了沙發(fā)上,笑道,“我吃過了?!?p> 實際上,35歲的藍若林,已經(jīng)開始了有意減肥。她已經(jīng)從去年的秋天開始,就不再吃米面這類主食。平時自己也不過吃點水果蔬菜。但即便是這樣,還是動不動便覺得自己又過稱了。
父母一邊吃飯一邊問她,“發(fā)生什么事了?突然回來?”
藍若林說,“沒事?!毕肓讼?,父母覺得她有事才會回來,得說件事,便道,“我來拿一些我自己過去的東西,我的房子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p> 藍若林的房子里,說實在的很空蕩。她喜歡喬布斯的那種極簡的風格,所以買了房子以后,幾乎什么家具都沒有購置。房子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廚房和洗手間倒是應(yīng)有盡有。
父親放下碗筷,不悅道,“你是該給自己購置一些東西了。”說著對母親道,“今天咱們兩個陪若林去宜家看看家具。”
藍若林忙謝絕。“爸,不用。真不用。我就來拿些我小時候的衣物。換著穿?!?p> 這些年,自從她的兄弟們結(jié)婚,在父母這個家里,是該拿的拿、該用的用,而藍若林幾乎沒有拿過家里的一分一毫。反而每年給父母一些錢、買一些東西盡盡孝心。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藍若林兄弟的兒媳并不是那么好相處時,父母越來越覺得對不起藍若林。尤其是藍若林的父親。但藍若林一來不想跟這個原生態(tài)的家庭有太多牽扯,二來她覺得自己有手有腳,也不想去占用父母的資源。而且,她現(xiàn)在依舊算是一個環(huán)保的極簡主義者了。
藍若林回到自己曾經(jīng)住得房子。雖然每年她都回來,但曾經(jīng)已經(jīng)被她打包好的東西,確確實實沒有再次翻過。而這次,她本打算拿一些衣物回去,卻意外在柜子的最低端,發(fā)現(xiàn)了一個箱子。
箱子已經(jīng)被封條封住。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封住的。她用裁紙刀劃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她為他封起的青春記憶。
箱子里,正位幾大本畫冊。偏位幾本手稿。
翻開那些畫冊,滿滿的手稿線條,畫著以中國神話故事為依托的鬼神,以道教佛教為藍本的神仙、菩薩、飛天。那些畫幾乎都是手稿,有的用鉛筆畫的,有的用鋼筆畫的,有的加以精雕細琢,有的只是寥寥幾筆。那都是她模仿他的手跡。
再翻開那些手稿,滿篇都寫著曾經(jīng)的故事。有的紙張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舊,是她摩挲、落淚的痕跡。那些故事讀起來,幼稚、可笑,像小學(xué)生的作文,而對于那個愛戀的人,想法卻令人臉紅和落淚。
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東西都沒有被丟棄、被損毀,而是像一艘沉船一樣等待著她的最終打撈。
就這樣,在這個暮春的午后,藍若林像一個少年一樣,躲在這個世界上她父母的家里那個曾經(jīng)或未來或永久都屬于她的房屋,一件一件、一篇一篇,翻看著她青春時光里的那些紀念和愛戀。
當晚,她住在了父母家里。跟父母首次心平氣和的聊天。對父母對她沒有結(jié)婚生子的挖苦,竟然也笑著坦然接受。
這晚,她夢見了他。
2
這個純理工科大學(xué),似乎并不適合她。當她踏入學(xué)校大門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注定在這樣的大學(xué)得不到一個妥當?shù)陌仓?。她想去的大學(xué)是遠方,很遠很遠,XZ也好,云南也行,甚至最遠的漠河(如果那里有大學(xué)),總之不要在父母身邊??墒?,父母還是去學(xué)校幫她改了志愿,讓她只能留在與他們鄰近的省會城市。
她好恨?;蛟S是自己懦弱,或許是自己缺乏反抗精神??傊?,最后還是她妥協(xié)了。
帶著這樣的心情,她郁郁而終的過完了大一生活。生命中沒有任何的突如其來和奇跡愛戀。
大二時,身邊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戀愛了,她也想進入這樣的狀態(tài),但始終沒有那么一個人出現(xiàn)。
大二第二學(xué)期,學(xué)校組織了一次校園宿舍打評比的活動。她們宿舍雖然也積極響應(yīng),但她對這些事情的興趣并不大。這樣的心態(tài),遭到了全舍友的唾棄。但她依舊對這樣的唾棄不理不睬。
終于到了評比的日子。當那些評選委員走進她們宿舍時,藍若林就站在自己的床邊。這時,卻有一位男生看著她床頭上掛著的一幅畫而出神,且用手摸了一下。
當藍若林想要阻止時,已經(jīng)來不及。
男生看著滿手的鉛筆沫,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我以為是副照片,沒成想是手稿?!闭f著,裂開嘴嘿嘿笑起來。
她狠狠地看著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個頭不高,身材纖瘦,長著一對好看的桃花眼。眼角下有一顆淚痣。若非她看他長得這般文質(zhì)彬彬和弱不禁風,她一定會對他嚴加質(zhì)控。
這次的活動藍若林的宿舍并沒有被評選優(yōu)秀,而這次的事件也很快被藍若林忘記。直到大三第一學(xué)期時,藍若林有天早上跑步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自稱是王越。
“王越?”藍若林重復(fù),“我們認識嗎?”
王越在電話里笑,“你往觀禮席上看過來,就知道我們認識不認識了?!?p> 藍若林跑到觀禮席,看著空蕩的觀禮席上坐著兩個男生。一個便是大二快結(jié)束的那個學(xué)期在宿舍評比活動中擔任評委的男生,而另外一個,是一個一米八多的瘦高男生。
他們兩個看見她走過來,便也下了觀禮席。
王越介紹他身邊的男子,“樊均。美院大五在讀。只比你我大一歲。已經(jīng)在業(yè)界小有名氣了。最近馬上要出版一本自己的插畫集。還給幾家漫畫雜志社供稿?!?p> 那個男子笑起來,露出好看的潔白牙齒,“就是自己隨便畫畫。畫商業(yè)插畫,也畫自己的小故事。”
藍若林不明白他們說這些干什么,而因為兩位都是帥哥,她有點不好意思道,“你們?yōu)槭裁锤艺f這些?”
王越恍然道,“誒,你們寢室的李佳沒有跟你說嗎?”
“說什么?”藍若林更疑惑。
王越無奈道,“我好不容易打問道你的名字和班級,又托了其他同學(xué)才聯(lián)系到李佳,知道你們一個寢室。原來她沒有告訴你啊。”
說起這個李佳來,跟藍若林稍微有點過節(jié)。也不知道為什么兩個人一進宿舍就有點氣場不對盤。之后兩個人又多次用同樣的東西,同樣的箱子、背包、手機,連鈴聲都一樣。有一次李佳公然挑釁藍若林,讓她把自己的跟她一樣的東西全部都換掉。藍若林扭頭沒理她,她便追上來拉扯。藍若林終于跟她大打出手。
王越哪知道這些,便又自顧道,“算了。樊均,你跟她說。”
樊均點頭笑道,“我想招一名助理。幫我描畫稿、鋪色這些。你可有興趣。給你算工資?!?p> 還不等藍若林說話,王越又道,“你去酒吧打工能賺多少錢?而且還不會提高你的繪畫技術(shù)。我這兄弟馬上要出書了,你的工資不會太低?!?p> 藍若林道,“可我從沒有學(xué)過畫畫。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打工?!?p> 王越道,“我打聽的唄。再說了,你畫的跟照片一模一樣。那張《水下模特》的照片,樊均房里也有。”
樊均也道,“我聽他說你把那個畫成了畫,就很想請你來做我的助理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p> ……
那天的具體事宜,藍若林似乎也記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但她最后還是去了樊均的畫室。
樊均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畫集,用版費在距離學(xué)校不遠的地方買了一套小型公寓。說什么也算有錢人士了,其實壓根不算。但藍若林看著他貼了滿墻的繪畫線稿時,還是忍不住答應(yīng)了。
她描摹了幾張樊均的畫稿,就被樊均認可了。后來她聽王越說,樊均在她之前,已經(jīng)找了好幾個助理,但都不太理想。也是暑假王越與樊均聊天,無意中王越提起檢查宿舍時看見到藍若林的畫,才給樊均推薦的。
樊均所在讀的美院,離藍若林的理工學(xué)校不算太遠,騎自行車也不超過20分鐘。從這以后,藍若林除了上課,便總是往離她不遠的這間樊均的工作室跑。也是這以后,她知道了樊均在美院在讀的是國畫專業(yè),因為少年時對日本漫畫的偏愛,才走上繪畫道路,但在高中接觸了國畫、油畫、水彩,才讀了國畫專業(yè)。在讀大學(xué)的這幾年里,他對中國古風和神話慢慢有了自己的解讀,便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
藍若林想起自己也是少年時喜歡《圣斗士》、《幽游白書》、《犬夜叉》、《圣傳》這些日本漫畫,才開始一遍遍描摹大師作品,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具有這方面的天賦,還是自己用工努力,從一開始畫畫起,她就能跟大師畫的一模一樣。可是,她卻不能反抗父母,來學(xué)習(xí)繪畫,因為她的成績太好了。也只能跟著父母的要求,去讀一所適合她理工科思維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
樊均的生活較為單一簡白,考入全國最好的美院之一,兩耳不聞窗外事。在高中有位女神,可還不等跟女神表白,女神便出國了。
王越跟樊均高中就讀一個學(xué)校。王越當年復(fù)讀一年,最終考入跟藍若林一個大學(xué)的不同專業(yè),以最低專業(yè)分的旅游管理幸存入學(xué)。
當藍若林聽王越這么說,不經(jīng)笑道,“我都覺得樊均是男神呢。”
王越嘖道,“難不成你跟那些庸俗的女生一樣,也喜歡樊均?”
但盡管藍若林對樊均已經(jīng)算是知根知底了,可樊均對她一無所知。
樊均的工作室呈長方形。在靠落地窗處,分別有兩張一米五的木桌,都是可調(diào)節(jié)為正、斜兩用的設(shè)計師專用桌。這是樊均特地為他將來要備用的助理購買的。這樣,他們工作起來,就是背對背的方向。
樊均這樣的考慮是兩個人在一起工作,可以相互監(jiān)督,卻不會相互打擾,可以相互交流,卻不會相互干擾。
但雖然樊均告訴藍若林有問題都可以隨時問他,可樊均工作時極為認真,有時在畫稿上一畫就是三四個小時。藍若林都不敢打擾他。好幾次她堅持不住了,都會堅持。所以她對他的描摹手稿,幾乎可以說的完成度極佳。
這樣的工作態(tài)度,樊均自然也很喜歡,便會付給藍若林比一般助理更高的工資。
再后來,樊均便連鋪色這樣的簡單上色工作也交給藍若林的。但大頭的細節(jié),藍若林還是不敢畫。只是有的畫她是在太喜歡的,會用卡片機悄悄拍下來,回宿舍在畫在自己的畫本上。
可即便這樣,是對于一些除過畫畫之外的事,樊均幾乎跟藍若林沒有任何的交流。在藍若林眼里,這位樊均大大除了是為繪畫大觸,還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畫畫機器。
有時藍若林覺得,自己是被這樣的大觸所吸引,但有時她又覺得,自己是一開始就被他俊朗的外形所吸引。否則,她為何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答應(yīng)了前來做助理?
然而,國畫學(xué)習(xí)五年的樊均,終是畢業(yè)了。而藍若林還有一年才會畢業(yè)。好在樊均還留在這個城市里。
那年畢業(yè)前夕好幾個月,樊均去XJ采風。畫的畫不知道是些什么,藍若林只關(guān)注著他過幾天給自己QQ空間里更新的照片。
那一片片春日花海中,那個男子竟然比花海的盛艷更加明麗好看。
自樊均從XJ回來,藍若林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感,已經(jīng)一發(fā)不可收拾。但她總覺得自己太過普通平凡,不敢跟他表白。
藍若林在學(xué)校里倒也有兩個女性好友。她跟她們都說起過樊均,也得到了她們的鼓勵,但藍若林始終還是不敢邁出關(guān)鍵的一步。
然而,事實總比想象來的更加突然和迅速。
在藍若林大四的時候,各家雜志社已經(jīng)相繼開始出現(xiàn)倒閉。雜志和紙質(zhì)書籍的電子化早已普及,相繼倒閉都只是遲早的事。這些倒閉的雜志社里,就包括了樊均一直投稿的一家。
樊均對生活沒有太多苛刻的要求,只要潔凈就可以,但他對繪畫有太多苛刻的要求,譬如紙張一定要有上等,顏料一定要用礦物的。單是一個金絲拉邊的黃銅水彩盒,就要花掉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
就這樣,他賺來的錢,已經(jīng)越發(fā)的捉襟見肘。但飯不吃可以,畫卻不能不畫。
樊均后來決定把自己買的這個公寓的另外兩間房子租出去。當年跟他一起畢業(yè)的兩個男生租了進來。一個也在畫畫,另外一個不愿意再畫了,便決定考一個老師。
樊均將過去給藍若林備的桌子讓出來,讓另外一個畫畫的人跟他的助理用,他自己跟藍若林用一張桌子。如此,藍若林再去時,便更是與樊均朝夕相處了。而這時的樊均,一邊自己畫畫,一邊會接手一些商業(yè)廣告、墻外繪畫。藍若林有時也根本見不到他。反倒是跟另外一個畫畫的和他的兩個助理混熟了。有時,她還會跟他們一起做飯吃。就用樊均的廚房。
這日,幾個人有說有笑地在做飯。樊均突然回來了。藍若林瞬間就像小媳婦見到老公一樣,連笑都不敢了。樊均似乎也是第一次認真看藍若林,卻只是認真道,“想不到你居然會做飯。”
藍若林從來不知道,像樊均這樣看似男神的人,卻原來是出身農(nóng)村的。她也后來才知道,樊均對于城市的女生,多多少少都帶著一些不信任和敵意的。她猜,這也是為什么樊均一直沒有跟他自己的女神表白的原因。
畢業(yè)后,藍若林不想簽工作,家里也放任著她。她去家酒店實習(xí)打工,想要完成她曾經(jīng)做酒店行業(yè)的夢想。同時,酒店上班也有住地地方,還有被褥床鋪,不用再另外找地方、購置家當。
而這時,跟樊均一起住的一個同學(xué)也如愿考上了家鄉(xiāng)的老師,便回了自己的三四線小城市。樊均跟另外一個畫畫的人,生活越發(fā)的艱難,之后他的兩個助理也相繼被辭退。藍若林知道,早晚也會輪到自己。
沒多久,樊均對藍若林道,“我現(xiàn)在也沒有太多的工作了……”他的言外之意很明顯,便是要辭退藍若林。但藍若林怎么舍得離開,猝不及防的,她的眼淚就掉下來,砸在手背上。
樊均顯然沒想到藍若林會哭。當他意識到什么時,藍若林已經(jīng)站起來,低頭離開了。
這之后,藍若林一直郁郁寡歡,她也不是哪種離開了喜歡的人就一直躲在人家樓下的人。但半個月后,她接到了樊均的電話。
“我接到一家商業(yè)插畫,來繼續(xù)做我的助理吧。”
藍若林自然裝作若無其事,但心里卻高興地去了。
再見樊均時,樊均只是微笑著在樓下等她。她的心口像有只蝴蝶一樣躍躍欲飛。跟著樊均回去,繼續(xù)朝夕相對的相處,跟從前一樣。安靜、沉默、祥和,所有的一切都唯有歲月靜好的感覺。
藍若林卻發(fā)現(xiàn),樊均用的紙張已經(jīng)沒有從前的那么貴了,很多畫稿也是堆在畫室。樊均比以前更多的出去應(yīng)酬。那時她還不明白。
半年多后,租住樊均房屋的室友也要走了。藍若林跟他似乎比樊均更熟,他還曾笑問藍若林愿不愿做他女友,被藍若林拒絕之后,他笑著悄聲道,“我知道你喜歡樊均。”
藍若林大驚失色。
那人笑道,“其實樊均對你也很不一般。只是他不善言辭罷了。否則為什么還要叫你回來,還支付給你這么高的助理工資?”
藍若林很奇怪道,“樊均不是找到了商業(yè)插畫師的工作?”
那人搖頭道,“并沒有。他只是不想你難過?!闭f著,又道,“我也要搬走了。我這樣的水平,更是活不下去了。樊均又不肯收我高昂房租。我不好意思在住下去了。而且我也找了一家珠寶設(shè)計公司,現(xiàn)在,準備住公司的公寓去了。雖然是好幾個人一間?!?p> 藍若林那時才明白,為什么樊均用的紙張和顏料都沒有以前的好了,也為什么出去應(yīng)酬的更多了。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沒有回酒店,而是留在這里等樊均。
那天,樊均喝了很多酒?;貋黹_門時,看見藍若林的臺燈還亮著,幾乎有點震驚。他站在門口恍如隔世地叫她,“小藍,你怎么還沒有走?”
在藍若林的記憶里,這是樊均第一次叫她。而且叫的是小藍。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只記得他白皙的臉龐被醉酒澆的通紅,他坐在沙發(fā)上,一直笑著問她,“你怎么還不走呢?”
這似乎是在問她為什么今夜還不走,又似乎是在問她,什么明知他已經(jīng)不畫那些初衷的夢想了,為什么她還留在他身邊。
她第一次那么認真而仔細地詳看這個男子。他長睫毛下,是一雙沾滿水汽而略帶憂郁的雙眸。良久,他突然抓著她的細長手腕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那晚,藍若林只記得自己艱難地扶著樊均入睡。她就那樣寂靜地看著躺在沙發(fā)上的樊均,自己卻一夜未眠。
凌晨六點時,她起身離開了這間屋子。那時天光還沒有大亮??伤€要趕著去酒店上班。
而這天三班倒的早班下班時,樊均已經(jīng)在外面等她了。
很多年后,藍若林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跟樊均是怎么確認了男女朋友關(guān)系的,似乎就是樊均問了那么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然后第二天下午接她下班。而她,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沒名沒份地算做他的女朋友了。
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還是住在酒店。偶爾過去也不過還是幫樊均畫畫。只是兩個人已經(jīng)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對互相的接觸也不會太多排斥。她給樊均做飯、做家務(wù),甚至幫他一起找投資人。
后來,樊均輕描淡寫地描述他為何叫藍若林回來做他的助理,“因為我覺得你是真的喜歡這些帶著中國古風的漫畫畫風。這些鬼神、百獸、神佛、飛天……也都是我喜歡的?;蛟S,讓你繼續(xù)留下來工作,也是讓我不要忘記我自己的初衷和夢想?!?p> 3
說來好笑,20歲認識樊均,至今已經(jīng)15年過去,就連樊均出國一去不歸,也已經(jīng)過了十多年??蔁o論他在她身邊,還是他不在她身邊,她都會夢見他。隔三差五,總會夢見。
十多年過去了,而在藍若林心里,那個人似乎遙遠的有上個世紀那么遠,卻只不過是過去了十年而已。
藍若林坐在返回自己家的公交車上,背包里背著他們一起的繪畫手稿和自己寫給他的獨白手稿。
她反復(fù)看著那本樊均出版的第一本畫集而出神,輕輕撫摸這本畫集封面上樊均的名字,輕聲道,“你曾說那是你的初衷和夢想,但是,那又何嘗不是我的呢?”
她回到自己的住所,在自己的首飾臺上,看到了一個手工做的鹿頭。這頭鹿用金色噴漆,鹿角的樹型枝丫上,便可以掛滿各種各樣的首飾。而這個鹿頭首飾臺,是她與樊均分開后,唯一帶走的東西。
那時,她給樊均找到了一個投資人,正是恩慈制藥的老板金利一。藍若林說服了本來不肯投資的金利一?!敖鹂?,您看,你們制藥是中藥,這不正好跟中國古風符合?”接著,藍若林把自己對傳統(tǒng)文化和中藥文化結(jié)合在一起,讓金老板大為感動。
金利一承諾會投資樊均的第二本畫集出版,還會為他辦畫展,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讓樊均為恩慈制藥畫藥品設(shè)計圖,并要申請專利。樊均自然答應(yīng)了。結(jié)果這些上市的藥品,銷售量居然翻倍了。而樊均的畫冊上市,卻沒有擊起太多的浪花,跟第一本一樣平平無奇?;蛟S是畫風還沒有太多受眾群。然而這本畫冊卻在國外獲得了空前的勝利。
在樊均和藍若林都高興的時間段,金利一卻打算在樊均身上投資,并要送他去歐洲學(xué)習(xí)繪畫。樊均自然很高興,但藍若林卻所有所失。
樊均也曾說不去了,愿意為藍若林留下來。可藍若林怎么能阻止自己心愛的人去奔赴一個更好的前程呢?她鼓勵樊均去學(xué)習(xí)繪畫。樊均也承諾了一定會回來。
然而,樊均卻再也沒有回來。
一開始,他們還打昂貴的國際長途,再后來,樊均的生活吃緊,拜托藍若林變賣他的房產(chǎn)。藍若林不肯讓樊均以二手房的價格吃虧,便說服了父母前來買房。父母自然也不愿昂貴買下,藍若林便把自己的工資存款全部放進去一起打給了樊均。雖然多年后,父母常說藍若林眼光好,在省會城市早早買下一套房,否則房價上漲,還怎么給兒子買房呢。如今,當年樊均用第一本畫集全部版費買下的房子,如今給了藍若林的弟弟和弟媳住了。
一年多后,藍若林從王越口中聽說,樊均去了歐洲半年后,就跟自己的初戀在一起了,一年多的今天,他們打算要結(jié)婚了,因為樊均的女神懷孕了。
王越苦口婆心地對藍若林道,“忘記他吧。他不值得?!?p> 藍若林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度過了那些心碎的時日,她既沒有對任何人講過她與樊均的情緣,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離棄她的傷悲,她甚至沒有任何的借酒消愁和吸煙傷肺,她只是面無表情的活著。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她開始一遍遍對自己說,“沒事。沒事。我沒事。再堅持一會。再挺挺。若林,一切都會過去……”
后來,父母給她找了這份500強的企業(yè),再后來,她遇到了陳克生,那個天生長相和性格有七分風流、三分正經(jīng)的俊朗男子。
陳克生對她極好,所有情人間的體驗,他都帶她一一嘗遍,還給她做飯、洗衣、系鞋帶,幫她整理衣櫥,買一些小禮物,她不喜歡交際,他便幫她做。走路時一直牽著她的手,睡覺時會用腿和胳膊圈住她。她從未體驗過情人間這所有的一切,也是這時,她才知道,原來戀愛是這樣的感覺。
她這時有深刻的懷疑,她與樊均,算是戀人嗎?似乎更像朋友吧。
可她想起多次跟樊均出去采風、拜訪投資商,有時他找不到她了,會著急的到處看,她還是難以懷疑他對她的無情和決絕。
可是,有什么用呢?無論是她遇見樊均,還是陳克生,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留下來、留在她身邊。她以前覺得是他們兩個對不起她,可是現(xiàn)在,她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優(yōu)秀。
曾經(jīng)她放樊均走,說過一句,“我怎么能阻止他奔赴更好的前程?”而對陳克生,她卻難以說出一句“我怎么能阻止你尋找比我更好的人?”但這句話,她愿意對樊均說。
時光回到十年后的現(xiàn)在,她一個人坐在光天化日空寂無人的房間,第一次,她覺得她的人生如此孤獨、如此悲傷、如此難過、如此不堪。
她破碎的眼淚在午后的陽光中閃爍,終于又一次重重地砸在手背上。
十年間,這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藍若林心里,好像幾個世紀都已經(jīng)過去了。從讀大學(xué)時連一部手機都沒有,到工作時的各種彩屏手機,沒幾年又是智能機。從讀書時代的信息滯后,到現(xiàn)在的背信息所困擾。從讀書時代一個沒見過世面、沒出過遠門的小丫頭,到現(xiàn)在似乎知曉天地天機、走過萬水千山的中年女人……
她覺得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這十年間走完了。三十歲那年,她便時常覺得自己已然老去。這一生怕在尋找戀人、愛一個人的事上,不再可能付出真心,她還對岳欣芳說過,“三十歲之后,我不會再愛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再恨任何一個人?!?p> 可是,一生的時間并沒有過去。而她發(fā)現(xiàn),那個在她心中似乎已經(jīng)是好幾個世紀前的男子,居然并沒有離開她的心,居然一直幽居在某個角落。
她含著眼淚,蹲在衣帽間,整理這些舊物。卻翻到樊均出國后的那一月間她去書店買到的樊均的第二本畫集。她那時情緒不佳,對這本厚厚的畫集不過潦草翻閱。因為里面的畫,幾乎都是她和他一起畫的。所以其實沒有什么好看的地方。然而,十年后再看時,她卻發(fā)現(xiàn),那本畫冊的作者,寫著“靈均”。
……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出本畫冊,你要取什么名字?”
“怎么?嫌我的名字太土氣?”
“不是。就是覺得應(yīng)該有個更符合你的名字?!?p> “那你給取一個?!?p> “就叫靈。好嗎?”
“為什么取這個字?”
“因為跟我的名字一起,就是——靈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