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還是老樣子。
早上六點鐘就有賣早點的小販走街串巷地吆喝，貨籃里也只有包子、油條、粥三樣。肖楠被攆下來買早點，大霧的天氣，空氣中隱約有一股金屬味，應該和城外的化工廠有關(guān)。
他當初也是想擺脫這種環(huán)境才硬著頭皮擠進核心城，灰頭土臉的回來竟不覺得這氣味反感了。
其實他和大多數(shù)人相比是幸福的，至少每月還能領(lǐng)到三千塊的下崗補償金。
中午他開著家里那輛老古董汽車到城外轉(zhuǎn)了一圈，運河岸邊看到了兩位釣魚的老伯。他走過去，坐到旁邊聽老人們閑聊。
老伯們注意到了他，跟他搭話：“小伙子，怎么不工作跑河邊玩來了？”
“下崗了。”
肖楠坦誠道，語氣里頗有些無奈。
“下崗？下崗了好，國家養(yǎng)著你，一輩子吃喝不愁。不像我們這些老頭，年輕時沒正經(jīng)工作，年紀大了沒退休金，就靠低保養(yǎng)活?！?p> “您們以前是做什么的？”肖楠問他們。
“廚子，漸漸搞不懂年輕人的口味，沒有飯店肯要，就被淘汰了?！?p> 肖楠不知該怎么接話了，他本以為只軟件行業(yè)受到?jīng)_擊，事實上各行各業(yè)都不好過。
“可惜了咱的手藝！”老伯滿眼遺憾，“當年咱也是這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廚，可是琢磨不過這些年輕人，不懂創(chuàng)新，大浪淘沙，我們就是那被淘汰的沙子?！?p> 老伯語氣里帶著幾分凄楚，讓肖楠感慨良多。沉默了一會，魚咬鉤了，老伯歡喜地把魚拽上來，放到事先備好的塑料桶中。
肖楠鼓起勇氣，說道：“兩位伯伯，其實我正想在城里開一家飯店，兩位要是不嫌棄而且有時間的話，請一定要來我的飯店做大廚?！?p> 兩位老伯相視一笑，說：“好啊，你選好了地方，我們就過去看看?！?p> 肖楠把誠懇地同老伯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回去之后就開始張羅飯店選址的事。他的老媽也全力支持，甚至把多年存下的給肖楠結(jié)婚用的二十萬也拿了出來。
肖楠的想法，要開一家復古的中餐館。
這些年在核心城生活的經(jīng)歷讓他深刻體會到了現(xiàn)代人精神的空虛，無所寄托，只能懷念，文藝復古，潮流復古已經(jīng)開始流行。
每個人都在追尋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所以他要開一家有故事的飯店，每道菜都有故事，有靈魂。最關(guān)鍵的，要營造出一種讓人向往的氛圍。飯館不能只是飯館，要會傾聽，要會理解，讓人們能敞開心扉。
“就叫‘忘憂館’，怎么樣？”肖楠征求老媽的意見。
“為什么叫這個名字？”老媽問他。
“我是這么想的，咱們的飯店只在晚上七點到十一點營業(yè)，而每天晚上都會隨機選兩位顧客，讓他們給大家分享他們的故事，無論是開心的，還是難過的，其他人都會傾聽他們的分享。而他們分享的故事，也會被我們準備好的鏡頭記錄下來，永遠成為酒館的一部分?！?p> 老媽不以為然：“誰會愿意說出自己的私事啊，再說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故事的……”
“老媽，你知道現(xiàn)在的人最怕什么嗎？”
老媽嘟嘴，一臉地好奇：“什么啊？大耗子？”
“怕被遺忘，時代的腳步太快了，人的一生變得越來越?jīng)]有意義，越來越不重要，百年之后，就連存在的痕跡都消失了……所以，我們要開一家能記住顧客的飯館，以后只要飯館還開著，大家就會永遠被人記住，存在的痕跡也永遠不會被抹去?！?p> 老媽還是不愿相信，撇嘴道：“普通人的故事多無聊啊，也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沒意思?！?p> “就因為普通所以才有意義，再說，怎么會沒意思。”肖楠說著，突然將他老媽擁在懷里，“媽，你也有故事的吧，我都知道，自從爸離開之后，這些年辛苦你了！”
老媽的眼睛濕潤了，卻笑著，拍拍他的后背：“媽不辛苦，你才辛苦，你在外面的辛苦媽都知道，以前你每次回家都沒真正笑過，現(xiàn)在能看到你開開心心，媽也很開心，所以小楠，不管你做什么，媽都支持你！”
……
飯店的選址花了肖楠一番工夫，要在市井之地，卻不能鬧騰，地方也要夠大才行。他挑中離城中心不遠的一個店面，以前是服裝店。
四十萬一年租了下來，就開始張羅辦證、裝修、買設備，進程還不到一半，手里的一百七十萬所剩無幾。他畢竟沒有經(jīng)驗，一切只想著照最好的安排，沒有考慮好預算。一切只能暫時擱置下來。
一籌莫展之際，前段時間他碰到的那兩位老伯聯(lián)系到了他，他熱情地招待，帶領(lǐng)他們參觀正在裝修的店面。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當然也將自己的困境如實告知。
“孟伯，田伯，要開業(yè)可能得過段時間，貸款還沒有下來。”
兩位老伯，個頭高且瘦削的姓孟，矮胖些的姓田。
孟伯皺著眉頭，搖搖頭，說：“廚房太小了，放上設備，站七八個人就擠了，不行！”
肖楠無奈，總共五百多平，他為了讓大堂寬敞，又要在大堂中間留下分享故事的舞臺，只能縮小廚房空間。
田伯只笑，也不說話。
孟伯又在里面轉(zhuǎn)了一圈，說：“隔壁是個小超市，也有個一百平吧，我看隔著的這個墻就是木板墻，咋不把隔壁也給租了，這樣空間也足?！?p> 肖楠嘆了口氣：“實在是沒錢了……”
“誰讓你掏錢了？”孟伯瞪著他，“隔壁我去租，裝修成廚房，現(xiàn)有的廚房當作二廚，我和老田出一百萬，就算是入股了，不過有條件，廚師長只能由我做！”
田伯笑呵呵地拍了拍肖楠肩頭：“老孟就是這脾氣，當初要不是‘鳳鳴閣’老板非要讓老外當總廚師長，你孟伯也不會一氣之下就辭職！”
鳳鳴閣，是當?shù)匚ㄒ灰患椅逍羌壘频辍?p> 肖楠禁不住嘴角抽搐，他似乎不經(jīng)意間結(jié)交了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