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豐是以武功開國的,深知武治的重要性。幾百年來,一直封鎖邊關,耕于疆土之內。因此深知國土之內若是高城深池太多,若是萬一鬧起事來,不好平叛,所以大豐舉境三十三郡,每一郡里,只有一座高城闊池,太守兼領文武,且有任用期限,一般不超五年,便會循環(huán)調動。
除了云邊郡的云霄城,以及大豐國都所在之處——和碩郡的北安城外,其余三十一郡的主城,皆以郡名為城名。
各縣的城郭,按制只有一人多高,平常只有縣里出錢養(yǎng)的雜兵,守一守城門、防一防匪盜,城內又有百十亭衛(wèi),負責日常街頭治安。這幫人,也就欺負一下小偷乞丐、嚇唬嚇唬尋常蟊賊還可以。
所以當張不群七人及牛牧堂,帶著滄江幫的兩百悍匪,手持刀兵,氣勢洶洶的殺進這個有著幾萬人口的淳陽縣的時候,淳陽縣疏于操練的幾百雜兵和亭衛(wèi),早已心驚膽顫,嚇破了膽子,他們哪里是這幫人的對手?
戰(zhàn)不幾合,便都繳械投降了。
初戰(zhàn)告捷,牛牧堂真是得意洋洋,
“張兄,這也忒容易了吧?我這把鋼刀都沒見血,這一個幾萬人的大縣,就這么輕輕松松拿下了!他娘的,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天,這長湖郡就是我們的了!”
張不群搖搖頭,
“這縣里的雜兵,你看那樣子,哪里有一點軍人的樣子?我可是在西、北二線見過大豐軍的樣子,絕非這些小兵小將可比,簡直是云泥之別!此時切莫昏了頭,硬仗,可都在后面呢!”
牛牧堂只好點點頭,
“一切都聽張兄的,接下來,咱咋辦?”
張不群叫過李鴻杰、白慕賢、包惜、肖戰(zhàn)道,
“你們帶上一百人,將這縣的大小出路都看好了,切莫不可放人出去!速去!”
又對謝朝閣道,
“老二,你去招撫降兵,言明厲害!”
謝朝閣點點頭,飛身出去了。
“牛幫主,招呼兄弟們,切不可趁火打劫,禍害百姓!可讓兄弟們都歸集起來,我們舉事是為了百姓,可不能傷了他們!”
牛牧堂拍拍胸膛,
“放心!”
“老三,走,跟我去會會縣丞?!?p> 張不群、孫世林來到縣衙,縣丞已經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柱子上,嘴里堵著一雙臭襪子,正怒目圓睜,瞪著自己二人。
張不群看一眼幾個看守縣丞的水匪,
“為何將他弄成這樣?”
“嗨呀,老張,你不知道,這老小子你別看著文文弱弱的,這罵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我們罵不過他,就用襪子把他的臭嘴給堵上,省的污了耳朵!”
張不群哭笑不得,指指縣丞,
“你們將他解開,我有話要和他說?!?p> 幾個水匪相視一眼,
“可我們老大說了,不能放開他!”
孫世林抽出劍來,一劍便將那捆著縣丞的繩子劃開,順帶還將他口中的臭襪子挑了出去。
幾個水匪一看,知道自己惹不起,只好悻悻的轉身離去,臨了,還不忘了將那臭襪子撿起來。
縣丞看了看眼前二人,
“大膽匪徒!竟敢劫擾本縣!不要命了么!還不趕緊退去!否則,等大軍殺來,定要你們有來無回!”
張不群笑了笑,
“來了,就沒打算回去?!?p> 縣丞又道:
“你們可知道,你們如今已經闖下了彌天大禍!我勸你們,快快逃去,等著長湖大軍殺到,恐怕你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張不群微微一笑,抱拳道,
“多謝前輩關心!晚輩叫張不群,這位是我的師弟,叫做孫世林,我們此次攻打淳陽縣,實在是因為看不過去這大豐的百姓遭罪了!晚輩曾在北安城下親眼見過無數筑城的民夫累死在城下,甚至白骨都被埋在了城墻里面,居然號稱可以辟邪!”
張不群搖搖頭,嘆口氣,又接著道,
“我也曾去過西、北與胡人廝殺的前線,親眼目睹,我大豐的兒郎是如何一個個的慘死在胡人馬蹄之下!更無論那近百萬邊郡百姓,被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
張不群直直得盯著縣丞的眼睛,
“近年來,為了維持前線戰(zhàn)事,大豐將鹽、鐵之價抬高,與民謀利!多少百姓,如今活得是一貧如洗;多少人家賣兒鬻女,朝不保夕!這些,想必你心里應該比我更清楚!”
縣丞的眼神沒有那么剛厲了,張不群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捅在了他的心窩上,他也知道,如今百姓時日艱難,可他一個小小的縣丞,又能如何呢?只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如今面對這造反之人,他的心里,還是排斥的,
“再怎么說!你們也不能造反!”
蒼白無力的反駁。
張不群笑了笑,
“卻不知前輩則么稱呼?”
“侯元成!”
“哦!侯縣丞,如今,我們在你這淳陽縣立起大旗來,要反了大豐!想必侯縣丞是知道,要論大豐律,侯縣丞是要落得什么結局的?!?p> 大豐律,屬地有造反者,屬官一律當斬!
“你……”
侯元成一時說不出來,又嘆口氣,
“你們卻為何偏偏在我這小小的淳陽縣起事???哎!”
侯元成一拍手,自嘆這運氣實在是差到了極點。
張不群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說到了侯元成的七寸之上,笑了笑,又道,
“侯縣丞,我如今若是放了你,你必將無路可走,到頭來還是要依了那大豐律!而我卻又不能殺了你,因你實屬無罪之人!這可當真為難我啊……”
張不群笑著看著侯元成,侯縣丞此時已經心亂如麻,事到如今,可該如何是好?。?p> “來之前,便聽聞這淳陽縣的百姓,都夸口說這淳陽縣的縣丞,愛民如子,處處為百姓著想,我其實對前輩頗為敬仰!倒不如……”張不群頓了頓,侯元成抬眼去看他,
“倒不如,侯縣丞,你與我等一起做一番大事!”
侯元成年僅四十,除了一個老婆和三個小妾,尚有父母和六個子女還要養(yǎng)活,這若是自己就這樣死了,那這一家老小該怎么活?
但是此刻的侯元成,還是不敢輕易表態(tài),至少,他要再看一看,眼前的這個年輕后生有多少能耐!這造反,可不是一個人掉腦袋的事,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大事?!哼!我且問你,你有多少人馬?若是你的手下,都如剛才的那幾個貨色,你這大事,能成的話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么能成大事?”
張不群笑了笑,知是這侯元成的一只腳已經上了船,
“我現在只有兩百人馬,但我有一顆赤心,和五萬兩金子?!?p> 侯元成聽完之后,心里一驚,五萬兩金子?現今這世道,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許久了,可平頭老百姓,除了也就在心里暗暗的罵幾句,又能怎么樣?但如今,眼前的這人可不一樣,他有錢,足夠裝備一支軍隊的錢!龐大的軍隊!
侯元成不傻,他此刻突然意識到,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可能是他這一輩子的轉折點!
“你……真的有五萬兩金子?”
“真的有,我可以帶你去看?!?p>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張不群指一指地圖,
“拿下長湖郡,立住腳跟,再圖滄江之南?!?p> 侯元成立馬明白了張不群的意圖,無疑,這是一個如今看來好的不能再好的方案了,只是,還有一個致命的問題,
“但,你沒打過仗!你該知道,即使招到了兵馬,若是遇到了大豐軍,恐怕,抵擋不了一天,就得全軍覆沒?!?p> “對,我知道。所以我打算,不硬碰、不攻城。”
“這不硬碰、不攻城,怎么能拿得下長湖?”
張不群笑了笑,
“不巧,我原來是販私鹽的!我知道大豐所有的官鹽鹽路,幾時發(fā)、多少人護送,我可是清清楚楚!我要先斷了長湖的鹽路!”
侯元成一愣。
這斷了鹽路,就等于斷了大豐從長湖郡抽血的通路,也等于斷了這長湖駐軍的軍餉!大豐大興土木之后,又開了關去打胡人,卻想不到這胡人倒是越打越多、越打越強了!國庫吃緊,各郡的駐兵派不下糧餉來,大豐就抬高了鹽價,用鹽當銀子使,把鹽給到駐軍,駐軍再抬價一賣,這如今的鹽價才會炒到如此之高!
老百姓活的不痛快,可如今這城里的兵將們可是活得滋潤。
張不群又接著道,
“想必不用我多說,侯縣丞也能明白這鹽路若是斷了會有什么后果吧?我劫了官鹽,斷了鹽路,那我這隊伍可就是既有金子又有鹽了!你說,這隊伍還怕沒有人來么?實不相瞞!我如今怕的不是拉不起人來,我怕的是,找不到人才!”
張不群一抱拳,
“帶兵打仗的事,我不懂!如何治理郡縣,我更不懂!所以,若是沒有了侯縣丞這樣的能人來相助,我們這一幫粗人,便永遠不會成功!懇請侯縣丞,可助我等一臂之力,以解救百姓于水火!”
侯元成聽完,終于一跺腳,
“橫豎是個死!我侯某人活了這大半輩子了,倒是越活越窩囊、越活越沒了意思!今日我便投身張頭領帳下,但憑差遣!”
張不群笑了笑,
“侯縣丞不必多禮!如今還真有一件事情,要勞煩侯縣丞!”
“哦?何事?”
“給我們的隊伍起個名字、立個章程出來。這頭領、頭領的叫著,豈不還是盜賊么?”
“這……呵呵……好!容我想一想!”
張不群一抱拳,
“有勞了!”
次日清晨,躲在家里一天一夜淳陽縣的父老們,終于聽到了街上傳來的聲音,那不是縣丞的聲音么?
“鄉(xiāng)親父老們!都到縣衙前面來咯!來縣里的不是土匪!都是來幫你們的!凡是到縣衙前面的,都有銀子領!”
這么來回喊了幾遍,百姓也就三三兩兩的出來了。其實百姓本就納悶,這來的也真的不像是土匪啊,這若是來了土匪,卻為何沒在這縣城中鬧出一點動靜來呢?也沒見東家少了羊、西家少了驢的!一天一夜里,來的這幫人,除了教訓了平日里那些偷雞摸狗的雜兵、亭衛(wèi)之外,也沒見再有一點動靜!更何況,這侯縣丞可從不說謊,這才都大了膽子的出來去到了縣衙前面。
嘿,想不到,這銀子,還真的能分到手里來!一人一兩銀子!
又聽得臺上侯縣丞說的,若是參加什么“滄軍”的,一次給十兩銀子!說什么這滄軍,不比大豐軍,不去前線打胡人!只打那些欺負百姓的人!誰若是欺負百姓,讓百姓受苦,滄軍就打誰!滄軍不搶丁,來去自愿!還保證不搶糧食和錢財、不糟蹋女人、不毀壞百姓田屋,滄軍要做的,就是讓天下的百姓重新過上安穩(wěn)日子!不用再受層層盤剝、不用在讓自己的父兄、兒孫白白上前線送死!
這下子,百姓是聽明白了。有錢拿、辦正事!
年輕人一聽都有些按捺不住了,這聽說今年的大年初一,大豐軍在臨滄可是“征兵”了,一分錢不給不說,還不管老、少,幾乎一股腦兒將臨滄城的男人征了個遍!這又聽說,大豐軍在北邊戰(zhàn)場上,如今那是每天幾千人幾千人的送死!弄得這縣里的年輕人,年都過不好,每日里就怕來的抓丁的。
“我參軍!”人群里一聲吼,只見一個漢子跳到了臺上。
這一見有人開了頭,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十個……
上臺的登好姓名,銀子現場發(fā)!可以自己留著,也可以回家給家里存著,只要天黑之前回來就行!
這下子,眼見這白花花的銀子就在眼前,又加上,這侯縣丞說的這滄軍簡直就是自己老百姓的救星一樣,縣里面的年輕人一個個的都禁不住跳了上去。
張不群在角落里默默的看著,一言不發(fā),此時看著這幫年輕人,他只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了。
征兵的花名冊,摞起來足足有半人多高,點一點人數,四千六百人!
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
張不群,最終還是聽了侯元成的,建軍就叫“滄軍”,一是取“滄江”的滄字,二是因秘傳大豐是火德,水克火,這最大的水也就是滄江水了!故而叫做“滄軍”。
章程很簡單,就是侯元成在今日在臺上說的那些:參軍給十兩銀子;不去前線打胡人,只打那些欺負百姓的人;不搶丁,來去自愿;不搶糧、錢,不糟蹋女人,不毀壞百姓田屋;
至于怎么打仗,侯元成也不懂,只是憑著自己的想象,給張不群兄弟七人和牛牧堂都安上了將軍的名號,叫起來也土的很:從大將軍、二將軍一直排到牛牧堂的八將軍!而自己,卻也給了個官職,叫做大軍師,看來這以后若是再有了文差的人來,也會一字排開,想必什么二三四五六軍師就一股腦的出來了。
張不群心想,這樣也好,省的取些深奧的名字,老百姓們聽不明白。
晚上幾個人一起吃飯,商量這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八將軍”牛牧堂卻是遲遲未來,派人去尋了幾遍,也都沒把人找到,眾人便不再等,正商量著這兵甲、器械該從何處入手時,卻聽到外面一聲大喝,
“他娘的!憑什么老子是‘八將軍’!這淳陽縣可是老子的兩百兄弟打下來的!要論功行賞,老子該排第一!”
七人及侯元成相視一眼,這牛牧堂,怕不是要造了反軍的反?
只見牛牧堂醉醺醺的,手里提著把鋼刀,在眾水匪的簇擁下,進了縣衙。